第49章 难却
chapter49
还是韩以宁先注意到玄关那里来了人，抬眉朝那边看去，“沈灼！”表情似喜似忧。
苏半棠手中一顿，随其他人一同转头。
沈灼正走来。
他这天穿了黑色衬衣，衬得他肤色尤为白。而他那白而修长的右手，此刻正松松拎着个塑料袋，袋上边印着“赵家楼”的店名logo，隐约可见袋里食盒内碧绿的青团。
他见这混乱场面，还有这满屋子的果汁味，扬眉，看向苏半棠手，“这么热闹，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江禹川立刻化身和平大使抢答，“就刚不小心橙汁洒了，擦一下就完事了！”
沈灼随意点头表示了然。
韩以宁面上很有些愧疚，主动出来担责说外套被她弄脏了。她助理也诚惶诚恐站出来揽大锅，说要把外套拿回去重新清洗。
沈灼弯弯唇，看起来也没放心上，“没事，衣服你们随便处理了就行。”
说完拎着青团往苏半棠身边走。
这不在乎的态度叫韩以宁眼中一时黯然。
苏半棠看着沈灼，手中纸巾捏了又松，说：“衣服待会还是我带回去洗吧，那个是我弄脏的。"
沈灼好笑，怎么一个个都上赶着认错。
他瞟了眼那被浇了果汁的西服，将一袋子青团放在大理石茶几，“都让以宁那边处理了，你怎么还跟人助理抢活。”
苏半棠摇头，走去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重复道：“我把它带回去。”语调很轻，但很固执。
沈灼说：“一件衣服而已。"
苏半棠转身，刚要说话，就听韩以宁先开口了，说得很小心，“不用麻烦不用麻烦，衣服我拿去清理。”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
苏半棠又侧目看向韩以宁，笑了笑，嘴里却是一点不退让，“确实是一件衣服而已，所以我帮沈灼处理吧，之后给他也方便。”
两个人居然争这一件外套争上瘾了。
苏半棠长相本就深邃，这时候这样看着韩以宁，甚至显出了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潘远女朋友还在跟潘远讲悄悄话，“哇，这苏半棠怎么这样。其实我刚刚明明看到是苏半棠往韩以宁手里的西装泼橙汁耶。她肯定故意的吧，假装给人递饮料实际上故意泼出去，现在再把衣服一抢，直接把下马威一次摆个够……”
说着说着四周围都静了，只剩下这小女朋友的声音在叭叭。等潘远拽她手让她注意时，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小女朋友吓了一跳，赶忙说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然后闭嘴。
江禹川头大，好在沈灼此时开口：“算了，这衣服之后我带回去吧。不是什么大事，都别往心里去。”
说罢微微弯身，打开塑料袋拿出盒糕点，自然而然递给苏半棠，“给你买了，你点名要的赵家楼青团。”接着又招呼其他人。
四两拨千斤，算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然后这事就该过去了。
可偏偏——众人要散去时，沈灼又朝潘远和他女朋友招了招手。
两人不明所以走过来。
沈灼朝苏半棠扬扬下颔，道：“刚刚lisa讲关于小棠的话挺冒犯的，而且毕竟很多人都听到了，让她挺困扰的，对她影响也不好。”
潘远和他小女朋友怔住。
苏半棠手里抓着那盒青团，看向沈灼，没说话，像是默认。
“都是朋友，不多说别的了，lisa就给小棠道个歉吧。”沈灼声音平静。
其他人正陆续重回牌桌，一面还在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一听沈灼这话目光全都扫过来。
这叫lisa的女孩不由脸涨得通红。她本就理亏，此时当然立即滑跪，对苏半棠说：“对不起，对不起，棠棠，我刚刚真的是开玩笑说着好玩的，你别误会啊！”
小女朋友和潘远交往后才跟这个圈子混熟，惯来看人下菜碟，本以为能看一出好戏，哪能想到苏半棠会被沈灼这么护着，还不得快些认错。
潘远也跟着一起圆场，“棠棠，你别放心上，lisa这人就是讲话不过脑，做事没轻没重的。”
苏半棠摇头说：“没关系。”
韩以宁抿紧了唇，努力让自己不再去看。可视线总还是忍不住朝沈灼那儿偷偷飘去。
她让自己的小助理先行离开。随后余光见到，苏半棠坐在客厅沙发，整理着那件罪魁祸首的黑色西装外套，看起来要把它带走——
而沈灼特意给她买的那青团，却被她随手置在茶几。
洗牌声响起，韩以宁压下心底涩然，重新看回牌局。
日头倾斜。
沈灼单手插兜站在沙发后面，瞄了眼原封未动的糕点，又瞧了会苏半棠动作，终是出声道：“都说了只是件衣服而已。”
苏半棠闷着头：“只是件衣服？”
沈灼干脆倾身，一把拿开泛着酸味的外套，甩到另一边。
苏半棠手中一空，扭头不满：“给我。”
沈灼绕过来，从桌上抽出几张抽纸，平声道：“衣服只是衣服，不必赋予它太多复杂含义。”
他走到她跟前：“反正这外套我以后都不会再穿，你带回去也没什么必要——”
苏半棠打断他的话：“可是我介意。”
她坐直，抬头与他对视，“可是我介意怎么办？让另一个女人拿着你的私人衣物回去，你觉得很妥当吗？我就是介意。就算你问心无愧，我还是介意……介意得不得了。”
她撇开目光，“你就当我小气好了。我早说过，我没你那么心胸宽广。”
沈灼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又定定看了苏半棠好一会，才道：“就只是这些？”
苏半棠蹙眉：“什么？”
沈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那我们小棠还是很大度很好满足的。”
苏半棠看他笑就不爽，“你有病吧。”
沈灼坐到她身边，垂头，将手中纸巾压上她杏色针织衫的衣摆，“你觉得我该是什么病？”
方才橙汁洒出去时，连带苏半棠的衣服裤子也沾了不少，只是当时注意力都在西服，她自己都没发现，却不知怎么被沈灼注意到了。
苏半棠低眼，看着男人那白皙的养尊处优的手为她擦拭衣角。那样一双矜贵的手，动作却一点都不粗疏敷衍。
她轻轻骂道：“……神经病。”
沈灼又开始笑。
笑完继续擦着苏半棠衣服，说：“小棠，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你要我说实话的话我一定会说，我觉得没必要在意这么多。就像我一直觉得，爱应该是尊重和信任。”
苏半棠手指慢慢捏紧。
“不过，其实我更想让你高兴起来……”沈灼停下动作，抬眸看她，“你说你这人怎么老这么容易生气？外套回头你处理掉吧。别生气了。”
苏半棠没说话。
沈灼捏捏她手指，逗她，“还气呢。”
“……”苏半棠忽的又想笑又想哭，“要你管。”
……
而落地窗边打牌的一帮人还心不在焉关注着沈灼他们呢，恨不能放下手里的牌凑到他们身边听听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
真的，苏半棠居然还当众给沈灼甩脸色？沈灼居然还认真哄着她？见过沈灼对女生好的，没见过他对女生这么好的。
在场好些都是熟悉沈灼的人，真是好奇死了这其中缘由。
一直玩手机噼啪发消息的那女生实时给她的名媛姐妹花们播报八卦，看到沈灼给苏半棠擦衣服果汁，更是差点把手机掉地上，给朋友发信息：
【嘉嘉以后别惦记你的沈灼哥哥了，你没机会了。我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有这么好。】
韩以宁看一眼牌面，打算打完这局就走。待不下去了。
十多年的暗恋，她自认比在场的谁都了解沈灼。说沈灼对苏半棠好其实还不够贴切，他对苏半棠是亲近。
她手机里一直存着张十年多前沈灼的照片，从古早手机一直存到她现在的最新款智能机。那时沈灼刚高中毕业，照片里穿着白t，手里拿着网球拍在回头跟人说话。他头发有点长，刘海被风吹起来，眼睛微眯着，鼻梁高挺，嘴唇薄削。
都说薄唇的人薄情。女孩们都爱被沈灼照顾着情绪的美好体验，是，所以久了就以为他是那样一个温柔的、她们可以亲近的人。
但她见过沈灼前女友曾千里迢迢从国外飞来为他庆生、告白，最后却被他笑着感谢又拒绝的场面，也见过他前女友曾在聚会上崩溃大哭的样子。无论她们朝他走多少步，他与她们从未靠近。
所以沈灼怎么能对苏半棠亲近呢？可是这事就真切发生在了她眼前，是她看到心里会难过又羡慕的画面。
-
苏半棠和沈灼比韩以宁更先离开了江禹川家。
日暮已沉，她跟沈灼先去用了晚饭，而后沈灼带她去国金中心乱逛，美其名曰散步，结果买了一堆，出商场时苏半棠全身已经换了一身新行头。
回程苏半棠坐在副驾，沾了果汁的旧衣装在纸袋，被她安安静静放在膝上。
她这一整晚其实话很少，仿佛还揣着心事。
车子拐进支路，远处小区高楼在夜色里影影绰绰。
“我们小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啊。”沈灼望着前路揶揄。
“谁闷闷不乐了，我就想点事情——”苏半棠蹙眉，毫无底气地反驳。过了会大约有点自暴自弃了，干脆摊牌问沈灼，“是不是有特别多女生喜欢你追过你啊？”
沈灼听着这找茬的语气，瞟她一眼，回，“还好，有一些”。大约猜到她还在在意什么，他说，“有人要喜欢我，我也没法阻止不是。”
“噢。沈总桃花也挺旺的。”
沈灼食指点点方向盘，忽然想多解释一些，即使这些话不会让她愉快，“如果只是因为别人喜欢我，我就要对那个人冷若冰霜或和她断绝关系，对那人来说未免不太公平。”
苏半棠无可辩驳，安静了一会，说：“如果有别的男人喜欢我，我会和他们保持距离，我不会让他们误会。”
“我也没有让喜欢我的人误会过。”沈灼说。
“那又怎么样。”
“所以像今天这样的事谁都没必要介怀。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同，但可以试着用宽容理性的态度去看待解决问题。”
“那这样对我就真的公平吗？”
“……”沈灼少见地沉默起来。
许久后，快见到小区门时，才听到他仿佛自嘲般地笑了下，说：“是，我处理这种事的态度让你不开心了，对你也不公平。”
他声音慢慢认真：“我刚刚在想，实际上人都是偏心的。比起别人的公平，我更在乎你的公平。”
苏半棠扭头，一瞬不瞬看着他。
沈灼说：“所以，以后我跟韩以宁不会有不必要的接触。”
他说：“小棠，你不要不开心。”
苏半棠过了会“哦”了一声。然后背过脸。然后慢慢地，终于发自真心笑起来。
车窗半降，夜风里树叶花香飘进来。人间芳菲将尽，路上一地桃粉。
-
这个城市的春天实在太短，还未怎么体验春暖穿够春装，便已入夏。
苏半棠的活也变多，三天两头加班跟片开会。
因着有次有同大厦的人在公司附近见到苏半棠从沈灼车上下来，于是苏半棠劈腿男友、被某某老总包养抛弃又复合的流言再次在内部喧嚣尘上，编得有模有样的，甚至连阿舞都悄悄问过苏半棠，这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
苏半棠还想过干脆把沈灼带来公司晃一圈，让那些人见识见识算了。但也只是想想。
流言最盛的阶段，也许老板都听到了些许风声。总之那天老板为了赚钱突发奇想，突然给苏半棠他们派了新活，委以重任，说目标要拿下悦声今年到明年的全年广告单子，要发展悦声做他们的年费客户。
这任务有点困难。悦声向来只做单独项目委托，从没让哪家广告公关公司和他们整年合作过。
压力给到苏半棠这里。苏半棠没办法，只能先硬着头皮先联系悦声市场部，又抽空找了一天带着ppt、资料和说辞腹稿去拜访了悦声本部。
市场部经理孙芸跟苏半棠算熟，听完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说会考虑，但还要跟上级商量一下。
却是一直没什么下文。于是苏半棠又多跑了两次，还很不好意思地在微信上打扰了负责整个悦声事务的陆先望。
毕竟公事是公事，虽然私底下陆先望是沈灼朋友，苏半棠和陆先望也能说是朋友，但总有点抹不开面子。
只是没想到苏半棠就给提了那么一次，没多久事情就有了进展，签合同有望。
在这个满是人情关系的社会，苏半棠再一次发现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无处不在。
此后苏半棠就经常跑悦声大楼去开会了。
某次离开悦声时还碰到了许久未见的陆先望。
那天陆先望也恰巧下班，开车刚从地库出来，捎了苏半棠一程。
苏半棠心里总还怀着点感谢在的，便说要请陆先望吃放。陆先望也没客气，就和她一起去了家湘菜馆用饭。
他们之间能聊的还是挺多的，关于家乡情况，周边天气，沈灼圈子里的朋友们之类的，最后又谈到公事上。
“其实他们最开始想考虑的是擅长数字营销和线上广告投放的公司，孙芸一直顾虑的也是这个。”
苏半棠点头，“现在确实很多广告公司也在往数字营销策略转变……”
……
两人在湘菜馆聊着，而另一边，沈灼也在饭局。
中式包厢里，商圈里这个总那个总坐了一桌，一眼看去沈灼似乎还是最年轻的。今天这个局里好几个最近几年发家上位的本土老板，有的靠运气有的靠实力，素质良莠不齐，人一发财也学着端出高雅做派，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长信在资本圈里是老牌，资源人脉不是一般人能比，所以即使年轻，来给沈灼敬酒攀交情的也络绎不绝。沈灼本就不爱喝酒，又是受邀过来，遇到敬酒的就随便抿了几口意思意思，等差不多就准备离席。
偏这次席中人喝得快进入气氛得也快，很快酒过三巡，一些人酒上了头，谈天声音都变大了。
男人间拉近关系的最常见方式之一，是聊女人，聊怎么玩女人，相互交流体验。
坐沈灼左手边的这位杨总听起来就是个花丛老手，喝多了，摇头晃脑拿出手机照片给另一边的赵总炫耀“资源”：“这小姑娘嫩吧，还在戏剧学院上学，又紧又特别会叫……嗨，车展游戏展上的小模特更好搞定，她们都有报价的，你看上谁找管人的经理问一下就成……”
一帮人平时人摸狗样的，一醉酒什么下流话都说得出来。
沈灼索然无趣，正要告辞，转过头，目光不经意扫过这杨总的手机，却见屏幕里正好划到一张照片，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一张穿着低胸露腰装高跟鞋超短裙有着熟悉面庞的年轻女孩的照片——苏半棠。
照片大约冬天拍的，苏半棠穿着车模服装在展馆后门，浓妆，红唇艳艳，面容比现在青涩些，表情却很冷淡，手里捧着一大束鲜红玫瑰，大约是她身旁那个穿着讲究的年轻男人送给她的，因为那男人正在摸她发顶。
杨总“咦”了一声，“这照片怎么还在我手机里？……哦，这小模特是挺漂亮，一看就带劲，我当年也看上了，名字？名字谁还记得……当年问了管模特的，说是人根本不缺钱，追她的特别多，正经追的那种，去车展打了两天工就不干了……”
沈灼手指一动，差点碰翻手边酒杯。回头扶稳白酒杯，那杨总已经开始说起其他女孩的荤话。只是沈灼心中到底升起一股躁郁难以抑制，直接捉起手边那杯几乎满杯的飞天白酒，一口饮下。
喝了这整场唯一一次整杯酒，没待多长时间，沈灼便淡笑着托辞离开。
……
今天司机是老卢轮班。老卢一向喜欢跟沈灼扯几句闲话，这时朝后视镜看一眼，却见后边的沈灼冷着脸靠在椅背，手里握着手机，眼睛微眯不知在想什么。
老卢也不敢聊闲话了，一路安静地往回开，时不时见到沈灼用手指按自己的太阳穴。过不久听到沈灼声音淡淡地说，“先去嘉天国际。”
车子绕了个弯，改道前行。
渐渐开到那片熟悉的高层住宅区，再往前几十米就是嘉天国际的小区大门。还要继续向前，沈灼忽然叫停，“先等等。”
小区大门，米白的路灯下，陆先望的保时捷suv停在那儿，苏半棠从副驾下来，正朝陆先望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