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会
我心情有点复杂,暗自盘算了半天,却还是想逗他笑一笑。于是就干脆蹲在了他身前,脑袋上兔毛缝成的帽子边缘还缀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球,这会儿就垂在我脸侧。我顺手捏起一个小毛团子去搔他的鼻尖,还故意装模作样道:
“那可不行。”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街上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土匪头子,“你可得同我说好了,这个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是等到下次点翠斋出了新头面的时候你陪我去挑,还是玉章楼过年的时令特色菜换了花样的时候你跟我去尝呀?”
似乎是觉得痒。秦遮先是皱了皱鼻子,一双含情脉脉、会叫人想起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桃花眼也眯了起来。随后便是长长的、软软的睫毛轻轻一动,偏偏就像是两把乌缎织成的锦绣团簇小扇子,柔柔软软地撩拨了一下我的心房。
我愣了一下。甚至还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秦遮这家伙……长得委实是太俊俏了一些。
漂亮得让我一想到他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然而万一要娶的那位再是个还不如他本人生得貌美的妻子,就不免有些伤感呢。
结果这时候我还在魂飞天外胡思乱想,却是有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氅衣突然裹在了我肩头。
我猛一抬眼,就瞧见秦遮的双臂正虚虚环在我颈侧替我系上风衣带子。仔细看的话,小公子本来雪一样细白干净的脸颊竟也浮起了一些桃花色,不过高挺而细削的鼻骨下,那两瓣殷红如花朵一样的唇倒终于是微微翘了起来。
这天气也不热啊,怎么还热得像个烤红薯似的了呢。我很是奇怪。
然而却也来不及多想烤红薯的二三事,因为下一秒我就感知到膝盖附近被人打横抱了起来。随即一个轻抛,就稳稳当当落在了秦遮那匹自己骑过来的赤色小马马背上。
“你之前不是帮永昌侯府准备了许久的花会么,到时候我肯定去。”秦小狗替我牵着缰绳走在前头,少年灵动的步伐像是长天万里中轻盈展翅的鸟儿。
“倒是你啊。”他终于弯起唇角,于是又变回那尊金灿灿的小太阳神,笑眯眯地凑过来捏我的鼻子。随即又轻轻嘟囔了一声:“也不看看是什么天气。就披风也不穿,裙子都脏了,还在外头乱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雀蒙眼”的老毛病最近升级到连耳朵也不太好用了,我最近总是空耳得厉害:“什么?”
“没——什——么——”
有风吹起他束着的长发,缨带飘扬在朱红的袍角。随即秦遮就重新抓紧了马缰,也不回头,只是声音里浮着淡淡笑意:“姐姐,你可坐稳了啊。”
“现在,要送你回家了。”
这日子吧,说快也快。好像才一转眼间,燕微家开花会的日子就到了。
好像一夜之间,永昌侯郑府就回到了春夏之交的时候,院子里流水淙淙,阶柳庭花,处处嫣红姹紫,姑娘们也婷婷袅袅穿行其间。
我是一大早就被心急的卫大姑娘从拔步床上拖了起来的,差点连头都没梳、脸也来不及洗就被拐上车子去。后来所幸是我家翡翠端着梳头的玫瑰汁子来得及时,这才算把卫蕊按了下来,又吩咐了小厨房给她做了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荷叶碧梗粥来垫肚子。
我睡眼惺忪地坐在妆镜前任人摆布,翡翠便动作灵活地给我梳了个挑心髻,又用嵌着拇指大珍珠的簪子别好了,这才放了我过去换衣裳。
我摇头晃脑地活动了下脖子,心说脑袋顶上这么重一天下来可是够呛,真不知道皇后娘娘天天戴着九凤朝阳的花冠是怎么做到还能笑意盈盈同命妇们说话的。也没什么精气神再继续打扮,就随便指了件杏白色的褙子坐下来喝粥,结果这一抬头倒是给我吓得够呛。
好家伙。
要不是一早听见了丫头们说来的是卫蕊,我差点以为坐在我对面的是哪座寺庙里的金身弥勒佛。
今儿卫大姑娘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把自己拾掇得扎眼异常。整条裙子都是挑了金线和孔雀翎织的,外头还嫌不够晃眼似的加了一件串着红宝石蓝宝石的银色缠枝花褙子。
身上的其他首饰也都是一闪一闪亮晶晶。额头中间悬着一枚鸽子蛋大的纯金配紫玛瑙的芙蓉花眉心坠,此外还有碧玺项坠、羊脂玉手镯、翡翠扳指和珍珠鸳鸯佩……
我毫不怀疑,如果脑袋上还有能再戴点什么的空隙话,卫大姑娘也毫无疑问会再在帽子上插上两根仙鹤羽毛。
嘴角忍不住开始痉挛,我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这才勉强适应了足以亮瞎我狗眼的打扮。复又揉着眉心开口:“去燕微家里开个花会而已……你是不是,过于花里胡哨了一些。”
卫蕊刚喝完粥,这会正在用一把琉璃小勺子捞水晶碗里的红提,闻言似乎很是不解地眨眨眼:“不好看么。”
“阿蕊,咱们今天呢,主要目的还是去赏花,不是炫富对吧。”我情真意切地拉着卫大姑娘空着的那只手,边说还没忘记边示意她给我也来一颗提子吃。
有道是,一语中的,振聋发聩,一言惊醒梦中人。
看着卫大姑娘若有所思颔首的表情,我觉得自己今天也完成了日常积德行善的小目标。
然后却听她思忖半晌,最后试探着问我:“酉酉,那你觉得,我是把这支金丝八宝攒珠钗换成这个镂空兰花珠子的比较好,还是把这个赤金盘螭璎珞圈换成……”
“……”
亲亲,我这边的建议是,全,都,换,掉,呢。
一个时辰后,我终于带着从头到脚、全部焕然一新了的卫大姑娘出现在了永昌侯府。
“所以说,上次宫宴的时候阿蕊是被她娘拉着打扮的。结果这次卫国公夫人去庙里烧香了,她就自己来了?”燕微笑着问我。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咬着一块红枣乳酪,很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眼下侯府里多数应邀来的贵女公子都聚集在凉亭那边,正围着燕微带出来的一株“十八学士”和一盆“雪皎”为题在花笺上写诗。
凉亭四周早都布置下了湖青黛色的山水屏风。加上一群人本来就大多生得赏心悦目,这会更唱迭和,就更是一出动人好风光了。
而被人群围着,玉冠束发,模样生得俊俏清朗,这会儿正执笔落墨的那个则不是别人,正是我人中龙凤、万里无一的兄长谢望切。
至于卫蕊刚好就立在他身侧。
她身形本就与我相近,方才便在我那换了一条逶迤白兰的软烟罗花间裙子,又把旁的钗环都取了下来,只留下一枝带流苏的点翠步摇和两只小小的兰花白玉耳坠儿。这时候堕马髻松松垂下来,只是一歪头便显得风姿款款极了,而连着旁边一身月白长袍的谢望切一块瞧过去,竟也真有几分郎才女貌的意思。
谢望切的才华是出了名的冠盖满京华,片刻功夫这诗句便也做好了。倒是卫蕊侧着脸看完,不知道同他讲了什么,竟然叫那个平时一贯神色浅淡,无论对着谁都是副舒朗温和面孔的家伙微微露出来些笑意。
“别的姑娘同我哥说话他都不怎么理会的。”我抓起把葵花子,边剥壳边凑过去同燕微窃窃私语地讲小话,“但是你看,他对着卫蕊,好像确实格外上心些呢。”
燕微这时正忙着剥瓜子壳,闻言便微笑着抬起眼睑望过去。
可巧这时候亭子里头的人作诗都暂时结束了第一个回合,正活动筋骨的活动筋骨,互相交谈的互相交谈,谢望切却是放下手里的那管狼毫笔,隔着小金鱼都被冻在了冰层下的睡莲湖朝着我们这边微微一笑。
少年人向前走了一步,一双长眉斜斜入鬓,神色间有种安稳和煦的好看。
而他身后隔了些距离的卫蕊也笑眯眯的,仔细看脸颊上还飞着两抹淡淡红晕。
看来有戏啊。
我心里嘿嘿了两声,就也笑嘻嘻地攥着一把葵花子朝他们招了招手。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就又把我觉得这两个人还挺般配的理论搬出来对燕微说道了一番,结果却见燕微稍稍一摇头,轻声道:“我倒是觉得,他同燕微走得近些,是因为你呢。”
最近许是耳朵也不太好使,周围的声音又太过嘈杂。我一时没听清,就眼巴巴地往前探了探脑袋,又凑过去问:“什么?”
“……”
燕微一双清媚的杏眼朝我斜飞了下目光。像是有点无奈,手上动作却依旧利落得很,直到把一碟子她剥好的瓜子仁推到我面前,这才又伸手怼了怼我的额头,话里话外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呀。还是吃吧。”
我挠挠头,感觉更加奇怪了。正想再追问一二,然而话题却是被她不动声色地岔了开去。
“对了,秦家少爷还没到?我可是按你说的,早早就把请柬送到将军府了。眼下着花会都开到一半了,怎么还没瞧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