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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鸣的日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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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天色阴沉沉的,铅色的乌云正从远处的天际线推进过来,闷热的空气和嘈杂的蝉鸣令人心情烦闷。

    教室天花板上的吊扇正在慢悠悠地旋转,江一鸣百无聊懒地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外老旧的教学楼。

    江一鸣的座位在教室最角落的地方,左边是墙和窗户,后面是垃圾桶和黑板,几只苍蝇围绕着垃圾桶嗡嗡嗡地飞舞,时不时落在他的课桌上。

    教室的音响里在反复播放着雷雨心的‘记念’,后面的黑板上便利贴组成了一个心形,上面写的大多是感谢老师,祝福同学的话,讲台上的大银幕浮现着‘愿你前程似锦,同学!’。

    “我只想要拉住流年,好好地说声再见,遗憾感谢都回不去昨天~”

    同学们穿着印有‘高三(二)班永不言散’的t恤衫,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男生们面色凝重地和朋友拥抱,女生们哭得梨花带雨。

    像是曲终人散。

    江一鸣挠了挠早起特意洗过的头发,觉得胳膊撑得有些麻了,于是换了只胳膊撑着下巴继续数旧教学楼的窗户。

    这是他们班举行的毕业离别会,过了今天他们就要各奔东西追逐自己的未来了。

    几块巧克力和几根棒棒糖扔在江一鸣的桌上,地中海的班主任透过古板的黑框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是班主任自掏腰包买给全班的,江一鸣连忙抬头干巴巴地笑了笑,“谢谢老师。”

    班主任明显有些不耐烦地眯了眯眼,“去跟同学们聚一聚,以后就很难再聚到一起了。”

    “嗯嗯。”江一鸣点头如捣蒜。

    班主任转身向着那些趴在桌上不断抽泣的女生走去,江一鸣慢慢地收敛了笑意,伸手剥了一根棒棒糖送进嘴里,然后接着去数教学楼的窗户。

    江一鸣并不是很难过,这倒不是因为他神经大条或者想要装酷,他只是单纯有些不知所措。

    江一鸣在班级里没有什么朋友,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中二总会觉得世界多么多么黑暗,人心多么多么险恶,自己生在这个时代多么多么可悲,自己就该像冰山雪莲一般冻死在自己的一寸净土里。

    他倒也想过混进班级圈子里,然后在这个时候就可以去拥抱拥抱那些朋友,难过难过了。

    但问题是他混不进去,他也不是个厚脸皮的人,不好在这个时候屁颠屁颠地往人堆里挤,于是他就只好望着窗外装出一副哥很难过但哥不哭只是沉默的样子来。其实他也完全没有必要装,因为班级里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他,大家都沉浸在即将离别的感伤中。

    每个班级中都有那么一两个处于交际边缘的人,也就是所谓的透明人。

    所以作为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透明人,江一鸣的不知所措不难理解。

    毕竟他总不能贴着墙,抱着垃圾桶痛哭流涕说我舍不得你们啊,陪伴了我三年的墙兄桶弟。

    江一鸣无声地笑了笑。

    他在教室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消磨的,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叽叽喳喳,粉笔刷刷刷地写着各种复杂的公式,江一鸣就看着窗外发着呆。

    有的时候老师发现了,就会叫他起来罚站斜眼看着他说我就搞不明白了某些人,父母花钱送他来上学是为了看风景的吗?窗外有什么好看的,都能把他的魂给勾过去。

    其实窗外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一成不变的老旧教学楼和天上慢慢变换形状的云。

    江一鸣有的时候去数教学楼的窗户,有的时候就看云的形状,极偶尔的时候心血来潮听课听了几分钟就犯困打起瞌睡。

    日漫里别人的青春都是在拯救世界或者和女朋友互换身体谈恋爱,江一鸣的青春却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发呆的路上。

    如果说人生是场考试的话,那么江一鸣就是那个既不会做,也不想做,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的那种人。

    等到考试结束了,人都走完了,老师敲敲你的桌面提醒你该交卷了,你就只好匆匆忙忙地写几个选择题,然后交上去。

    江一鸣有的时候望着同学认真听课的挺拔背影,就会感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昂首挺胸,目标明确地往前走,只有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的,连自己想去哪里都不知道。

    最近网络上流行一词叫‘咸鱼’,周星驰导演的《少林足球》国语版就有句台词是“做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江一鸣没有梦想,所以他想自己大概就是所谓的‘咸鱼’吧。

    但江一鸣觉得其实做条咸鱼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用为了梦想什么的努力烦恼,每天闲闲散散的,无聊的时候发发呆,对着漂亮的女生犯犯花痴,或者打打游戏追追番。

    江一鸣有的时候望着窗外坠落的夕阳,橙红色的阳光映在玻璃上被折射得五颜六色,树叶在风中颤动,飞鸟在往远处翱翔,他会忽然觉得所谓时光就在那一瞬间。

    因为当你跌倒的时候时间不会等你,它还在玩命地往前跑,你要是不去玩命地追,它就会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江一鸣不知道,所以他也懒得去追。

    嘴里的糖发出轻微的响声,江一鸣打了个瞌睡,这个时候班长,一个喜欢打小报告剃着寸头的四眼仔在黑板上代表全班同学写了一封请假条,内容大概是‘因为毕业故全体请假,期限是永远’。

    班主任身姿潇洒笔法流畅地写下了‘不批准,青春不散场!’

    全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和欢呼声,气氛达到了高潮。

    江一鸣望着那封请假条忽然有些恍惚,像是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毕业。

    犹如时光飞逝,枝叶枯了又生,大雁去了又来,你还站在原地,却恍然发现身边的东西都已沧桑,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吹去灰尘,年轮清晰,轻声向你叙述那些模糊的时光。

    2绵绵小雨缓缓洒在这座南方的小城里,雨水汇集在一起顺着叶脉滑落,天空灰蒙蒙的,棉絮状的乌云慢慢流淌。

    空荡荡的班级里只剩下江一鸣一个人拿着扫把,提着簸箕打扫卫生。班级满地都是零食袋和零食碎屑,用过的卫生纸揉成一团一团的散落在地上和桌上。

    江一鸣是被班主任安排善后打扫卫生的。

    因为下雨的缘故同学们都想早点回家,几个值日生都以没带伞为理由早早地走了,于是江一鸣就被点名扣留了下来。

    其实江一鸣也没带伞,但他没好意思开口说,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开口说了,大概率也没什么用。

    江一鸣在心底里问候了班主任祖宗十八代,然后抬头望了望窗外打着伞在雨幕中拉扯嬉闹的同学。

    雨水哗啦啦地往下落,钟表的声音滴滴答答,讲台后的黑板左上角高考倒计时被写到了三天,但其实高考在三天前已经结束了,于是那张计时表便一直没有再被更改。

    江一鸣放下了扫把和簸箕,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他抚摸着这张伤痕累累的课桌,桌面上棕色的油漆已经掉落干净了,桌面的缝隙里还残留着折断的自动笔芯,铁制桌框锈迹斑斑。

    江一鸣额头贴着桌面趴在课桌上,细细地听着雨声和钟声。

    他的心里有些空空的,并不那么悲伤,也没有多么高兴。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接着教室门被推开了。

    江一鸣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发型如同鸡窝的微胖男生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还没搞好?”男生开口问。

    “太多了,真不想搞。”江一鸣翻了个白眼说。

    “早点搞完早点回家吧。”男生撸撸袖子进了教室,然后把沉重的书包放到旁边的课桌上。

    江一鸣站起身来又拿了一个扫把递给男生,两人就一人一边打扫了起来。

    男生叫周立烨,是江一鸣的初中同学,所谓物以类聚,两人在初中同班时都是透明人,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朋友。

    说起来也是缘分,两人最后进了一样的高中,只不过在分班的时候被分配到了不同的班级。

    周立烨在上了高中后的改变巨大,在班级交际圈子里居然也占了一席之地,彻底脱离了透明人的行列。

    江一鸣倒也挺为他高兴的,虽然最开始的时候也有点嫉妒。

    看起来周立烨也是留下来善后打扫卫生的,虽然他在人际交往上改变很大,但在性格方面却还是个老好人,估摸着是自愿留下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扫着地上的垃圾。

    上了高中后两人的交流就比较少了,毕竟班级不同,交际圈也不同。

    “江一鸣。”周立烨突然开口说话。

    江一鸣愣了愣,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不知周兄突然喊自己有何贵干。

    “你打算报考哪所大学?”

    江一鸣眨了眨眼,思考了片刻只好回答:“不知道诶,再说谁愿意要我啊?”

    “你想去哪里?”江一鸣反问。

    “我大概会去外省。”周立烨说。

    “外省啊,外省好啊,可以长长见识。”江一鸣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机会出省,不清楚省外的情况,只好斟酌着说。

    “省内的学院分数线都太高了,我爸说不如去外省碰碰运气。”

    周立烨说的是事实,如今省内优质点的大学分数线都在500分以上,以江一鸣和周立烨那中下的分数想考上实在是天方夜谭,概率类似出门踩到狗屎发现狗屎里藏着黄金。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没有学院会招收他们,就像那个经典广告‘中国山东找蓝翔’所言。这种不看重分数的大专技校,十分欢迎广大少年的加入。

    说实话江一鸣倒也并不是很抵触大专技校,对他来说真要去学挖掘机也好,反正都是干活挣钱养家,毕竟赚钱嘛,不寒碜。按他父母的话来说他这是对自己的事一点不上心,按班主任的话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有一点上进心。

    江一鸣对大部分事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就算他在乎又能怎么样呢?他在乎世界就会给他特权吗?他在乎命运就会为他特地开一扇门吗?嘿,真搞笑。

    没有人会在乎他在不乎,因为世界可能根本就没在乎过他。

    江一鸣的思想有时就是会这么悲观,所以作文就经常被批着悲观主义太重的评语。

    “苟富贵,勿相忘。”江一鸣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两个人都笑了笑,继续打扫卫生。

    3当两人打扫完卫生站在教学楼檐下时,雨已经变得有些大了。豆大的雨水不断砸在地上,而后溅成千万块碎片。天地全然变成了昏黑的一片,教学楼前的那块草坪被完全淹没了,水流如同小溪一般纵横交错。

    指望父母来送伞是不可能的,江一鸣的父母这时候应该都还在工厂里,没有时间来特地给他送伞。

    但周立烨的老爹开车来接他,江一鸣沾光坐了顺风车,不过由于家的方向不同,江一鸣只好中途下车。

    他撑开周立烨借给他的折叠伞走在雨幕中,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漆黑的伞面上,他就转动伞柄将雨水泼向四面八方。

    江一鸣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和有线耳机。

    江一鸣的父母对他管控比较严,认为手机就是一切灾厄的源泉,只要看到江一鸣拿起手机就惶惶不可终日,好像他手里握着核弹遥控器似的。

    于是江一鸣大多时候只能晚上偷偷在被窝里玩,其隐蔽程度堪比地下工作者冒死在敌军内部发送电报。

    江一鸣戴上耳机播放音乐,踢着脚边的石头往前走。

    石头利斧一般劈开积水,江一鸣想象那是一颗巨大的陨石,它劈开了宇宙开创了浩瀚银河星空。

    江一鸣总会有很多想象,想象中的他无所不能,有很多女孩喜欢他,男孩们都嫉妒他,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就比如他曾经在上课打瞌睡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他回答不出来老师就当着全班人的面说某些人将来就是社会的渣子,永远也不会有出息。

    批评完后老师继续上课,江一鸣就在课本上胡乱涂鸦,脑海中想象着自己突然掌握了全世界的知识,走上讲台写下老师讲的题的十几种解法,然后在同学和老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走下讲台,从此他们便再不敢轻视他。

    想着想着他便又打起了瞌睡,然后被老师一巴掌拍醒站到下课。

    在江一鸣度过的十九年人生中,几乎没有一件事是值得他骄傲的,如果非要一个东西来形容他,那么他大概率就是一根蔫掉的狗尾巴草,随地可见,没有什么价值。

    江一鸣踢着石头吊儿郎当地往前走,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身旁驶过溅起一阵水花,江一鸣来不及躲闪被溅了一身,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你家死人了啊?!”江一鸣冲着那辆黑色轿车的车屁股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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