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4 秘密(终)
孟西眉在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孟安安自杀的消息。
接完电话后, 她一时间没有站稳,踉跄一下,撞倒了桌上的花瓶。
“哗啦——”
花瓶摔碎在地上, 在她脚背割出长长的伤口。她却满目茫然, 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怎么了?”
叶东初听到动静, 从书房走出来。
他看到满地狼藉, 第一时间望向她脚上冒血的伤口,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沙发上,转身去找药箱。他拿起碘酒, 蹲在地上,皱着眉往她脚上涂药:“疼吗?”
孟西眉呆呆地摇了摇头:“不疼……”
话说到一半, 她抓住了叶东初的手臂:“安安死了。”
叶东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道:“你那个妹妹?”
“嗯。”孟西眉的声音很轻, 轻得有些发颤, “她自杀了。”
叶东初也沉默了下来。
就在昨天, 孟安安还找过孟西眉。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说完之后, 孟西眉一直神思不定。如果孟安安在今天自杀……那昨天, 就是她故意来见孟西眉最后一面。
“别想太多,”他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凉, “与你无关。”
孟西眉抿唇,没有回应他。
她想起了昨天孟安安来见她时的场景。
孟安安来得很突然。
孟安安说要来给她送新婚礼物,抱着一个小盒子进来了。
她把这个小盒子放在一边,半点都不想拆开。
但孟安安却把那个小盒子又重新摆在了她的眼前,亲手替她打开了这个盒子。
盒子拆开, 里面是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上面没有任何标签。
孟安安将药瓶捧在她眼前,怯怯地问她:“姐姐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摇头:“不想。”
她对孟安安带来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她只想远离这个人,重新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下了逐客令:“礼物拆完了,你可以走了。”
孟安安自顾自答道:“这是一瓶使人昏睡的迷药。”
“姐姐,我要向你
道歉,”她一眨眼睛,眼里迅速蓄满了泪光,“对不起,我曾经给你下了药。”
“嗯。”
她的表情很平静:“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姐,你别赶我走,我还有话没说完……”孟安安一抽鼻子,声音带了哭腔,“我之前和你说,叶东初不是好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下了迷药,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让你解除和东阳哥的婚约……你……你喝下去的那杯酒,不是我下的药!”
“当时我第一次干坏事,又胆小又紧张……然后我就被发现了。”
她说到这里,打了个颤栗,仿佛还能回想到当时那种恐惧感:“我刚把药放在酒杯里,一回头,就看到了叶东初在盯着我。他看到我之后什么都没做,反而冲我笑了一下。”
“后来……我就把那杯酒倒掉了。”孟安安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以为自己被叶东初抓到了,不敢继续下去。我没想到,后来你还是被下了药。”
“姐姐,”孟安安咬着下唇,“叶东初……他是不是告诉你,药都是我下的?”
她将下唇咬得发白,让她原本就苍白的小脸更加没有一分血色:“他是不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我的身上?”
“姐姐,姐姐……”孟安安见她不回话,立即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臂,“我没有,我没有这么做!姐,他一直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我能看出来,他是故意给你下药的!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强占你!”
她依旧没有说话。
“好吧……”
孟安安看着她的眼神,失落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可是,姐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叶东初都不是好人。”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望着孟安安:“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她道:“从小到大,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孟安安摇头:“我没有……从来没有讨厌过姐姐。相反,我很羡慕你。”
“羡慕?”她有些无法理解,“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孟安安抿了抿唇,声音低
落了下去:“姐姐那么优秀,从小到大,大家都喜欢你。你在外面和他们玩耍,我不能下床,只能躺在病床上,透过窗外看着你们。我也……很想和你们一样,能够自由自在地跳跃奔跑……”
说到这里,孟安安像是难以启齿一般,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是,姐姐,我嫉妒过你。”
她的脸上没有了那种少女楚楚可怜的怯弱,反而透着一股别样的冷静。
“我嫉妒你轻而易举就能够得到别人的目光,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而只有我被病痛折磨的时候,他们才会围在我的床边。”孟安安的眼泪一直盈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让眼泪下落,“我知道是因为你优秀、懂事、听话……可我难道就不想优秀,不想懂事,不想听话吗?我的身体允许吗?我就永远只能是他们嘴里的娇气包,永远比不上你,爸妈想要培养你当接班人,想要你接手家里的公司,以后来养着我这个废物。就连叶老太太也看不上我,定下了你给东阳哥做未婚妻……”
孟安安终于抬手,抽出一张纸巾,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姐,我很嫉妒你,非常嫉妒。所以我才会一时冲动,想要给你下药。”
“但那天的药,真的不是我下的。”
孟安安的语气变得分外坚定。
她说:“姐,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昨天的孟西眉,不知道孟安安说的这个证明给她看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她终于知道了答案。
……
孟西眉的婚礼又一次取消了。
在本应该举行婚礼的时间,她去参加了孟安安的葬礼。
孟安安的葬礼没有多少人出席——
因为她的几乎所有亲人,都死在了当年的那场车祸里。她能够出席这场葬礼的亲人,只剩下她的三个哥哥。
而除了他们之外,在场的还有……叶东阳。
叶东阳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
他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整个人如同一个没有生气的纸人一样站在那里。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几乎要瘦得脱了相,躯壳连同灵魂一
起,都变得干枯发皱,像是一棵暴晒在阳光下的枯树,久不见雨水,根系脆弱,摇摇欲坠。
他不和人说话,也不和人打招呼,只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就连她看到叶东阳,也不免在心中叹息一声。
或许,叶东阳真的很喜欢孟安安吧。
她捧着一束鲜花,在孟安安的遗像前放下,看着她的遗像,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东初沉默地站立在她的身旁。
闻越、乔黎和洛枫是负责布置葬礼会场的人,一早就站在了那里。他们陆陆续续接待了一些孟安安的老师和同学,完成了对孟安安最后的告别。
就在葬礼结束的时候,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名曾经出现在叶家,在叶老太太出院的时候,为叶家“祛除邪祟”的道士,拿着拂尘,背着一把铜钱剑,领着四名道童走了进来。
孟西眉很明显看到了洛枫几人对视一眼,眼中一闪而过一抹震惊。
随即,闻越率先站了出来,语气相当地不客气:“道长这是来做什么的?”
那名道士和善一笑,三角眼眯起:“无量天尊,老道我受人所托,来给这位小姑娘做一场法事。”
闻越的眼神愈发地警惕:“受人所托?”
老道望向站在一旁的叶东阳:“实不相瞒,正是叶先生的母亲。张女士希望小姑娘不要留恋尘世,纠缠尘缘中人……”
“安安不需要你做法事!”
叶东阳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地冲上来:“你滚啊!滚!”
老道脸上没有一点怒气,幽幽道:“法事我当然可以不做,钱我可是不退的。”
叶东阳怒吼:“滚!”
老道转身,朝他身后的四名道童挥挥手,道童们立马带着手中的东西退了出去。
“各位给老道我做个见证,”老道微微一鞠躬,“是叶先生不愿意接受这场法事,回头张女士要是追究起来,这钱我可分毫不退。”
乔黎没忍住,刺了他一句:“没想到修道的人,还这么讲究钱财。”
“各人有各人的追求,老道我追求钱财,何错之有?”老道似
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这位缘主,同你旁边那两位,不也是因为执念深重才回来的吗?”
执念深重这四个字咬了重音,乔黎当即起了一身冷汗。
“这位缘主,执念最深。”
老道最后看了叶东初一眼,转身离开:“让人回来,可是要付出大代价的。”
老道离开后,在场的人各怀心思。
唯有叶家两兄弟,叶东阳浑浑噩噩,听不进任何东西;叶东初神色淡淡,不把这种江湖道士神神叨叨的东西放在心上。
闻越三人站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孟西眉走近他们,几个字词飘到她耳里:
“就是他,我确定。”
“难道是因为他我们才……”
洛枫站在最外面,忽然抬头,望见了孟西眉。
见她走过来,洛枫喊了她一声,止住了其他两人的话头:“姐?”
孟西眉静静地看着他们:“我想和你们谈一谈。”
……
时隔多年,姐弟几人久违地坐在了一起。
洛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人,午后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让他能够清晰地看清她的脸,看见她纤长的、轻轻扇动的眼睫。
她坐在冬日的阳光里,带着一股朦胧的清透,真实又恍惚,仿佛像梦一样。
“姐……”他喉咙干涩,“你想和我们说什么?”
孟西眉道:“安安曾经来找过我。她说那天的药不是她下的,她会证明给我看。然后……她就自杀了。”
孟西眉挺直地坐着:“这件事,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她垂眸:“我想知道,安安是不是想用自杀证明她的清白。她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
“不是!和你没有关系!”
洛枫急切地打断她:“她说的会证明给你看,不是这个意思。姐,你不要自责。”
他顿了顿,心情复杂道:“姐,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错。”
上辈子的孟安安,是割腕自杀的。
孟西眉刚死那两年,他们都难以走出来,心神恍惚。又加上当年的那些真相被一一抖落出来,孟西眉被下药是孟安安干的,
孟西眉被抄袭有孟安安的引导……怀着对姐姐深深的愧疚,他们便难以面对这个曾经备受宠爱的妹妹。
没想到在这样的刻意的疏远下,她选择了自杀。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被这样的负罪感所包裹着。
直到后来……
有一次搬家,他们意外看到了孟安安藏起来的日记。
她在日记里写,她不甘心被孟西眉这么一个“死人”比下去,所以她选择用死来让所有人后悔,尤其是叶东阳。
活人是没有办法比过一个死人的。
反正她也已经受够了这病痛的身体,和残破的躯壳。
所以孟安安决定让自己也去死。
洛枫深吸一口气:“姐,是我们没有想到她还会自杀……是我们的错。”
这一世,孟西眉没有死,他们忙于事业,以为孟安安不会重复前世的轨迹。
唯有闻越一直守在孟安安的身边,藏起了所有的刀具。
结果……孟安安吞了安眠药。
听到孟安安去找了孟西眉,洛枫立刻就反应过来她想要做什么。
“姐,她说的证明给你看……”
洛枫握紧拳头,又松开,说出了这个真相:“是想证明,她在所有人心中,比你重要。”
孟西眉看着其他两人,有些恍惚:“原来……是这样吗?”
一片沉默。
乔黎和闻越,都默认了这个说法。
不知过了多久,闻越忽然开口:“她想证明这件事,特别是在叶东阳的面前证明。”
“叶东阳?”孟西眉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曾经见到过,叶东阳强奸安安。”闻越的语气很冷静,却伸手捂住了眼睛,“后来我发现,那场强奸,是安安自己设计的。”
是重生后的他发现的。
重生前的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然而重生后,清醒下来,就轻易地发现了许多的异常。
他也不再是重生前的那个傻小子,上辈子,他就经历过了孟安安的死,见证了她用死亡去报复叶东阳,去谋求他的爱。
况且,孟安安的手里是有
药的。
那瓶药,她说是迷药,给孟西眉下药之后,又说是药贩子给错了药。
“姐,安安骗了你。”闻越睁开眼睛,道,“那天,你的药就是她下的。后来,她给叶东阳下了药。她想利用叶东阳的愧疚感留住他,没想到在叶东阳的钱夹里,看到了一张你的演唱会门票。”
“叶东阳去看过你的演唱会。安安和他吵了一架,我听见了。她受了刺激,然后才去见你。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是受害者。”
闻越看着她,眼中满是愧疚:“但当初,她给你下药之后……是我帮忙收尾的。”
捂了两辈子的秘密在此刻坦白,他终于敢直视孟西眉的眼睛。
“对不起,姐姐,”他道,“我也是帮凶。”
孟西眉听完,神情平静。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最后只是长叹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她弄清楚了真相,心中却并没有觉得解脱。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需要知道答案。
她站起来,转身离开。
乔黎喊住她:“姐,你不需要为安安的死自责。”
孟西眉回头看他。
“她自杀前找你说这一番话就是想让你愧疚,想让我们所有人都愧疚。你没有任何错,你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她。我们三个都知道……”
乔黎的眼眶红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她笑了笑,抬脚向前,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回头。
……
参加完葬礼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叶东初还有公务要处理,一回家就进了书房。
她坐在沙发上发呆,没过多久,就见到叶东初抱着笔记本电脑从书房里出来。
孟西眉仰头看他:“你怎么出来了?”
叶东初单手敲着键盘,坐在她的身边:“看你状态不好,出来陪你。”
孟西眉沉默,没有说话。
冬天的夜总是黑得很早,不出一会儿,屋子里的光线就暗了下来。叶东初正在回邮件,没有开灯,笔记本屏幕的幽幽蓝光映在他的脸上。
孟西眉侧头:“我有
件事想问你。”
“嗯?”
叶东初把视线从电脑前挪开,看向她:“什么事?”
他的面容一半被屏幕照亮,一半陷在黑暗里。
孟西眉感觉她的呼吸有些乱。
但她尽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安安那天来找我,说她下药的那天,你看见了,所以她把药倒了。后来的药,是你下的,因为你喜欢我。”
她问:“你看见了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叶东初直直地看着她。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连语调也很平静。他反问:“你相信她?”
孟西眉读出了他的潜台词——
你相信她,不相信我。
这一刻,孟西眉终于明白了孟安安的意图。
孟安安不介意她知道下药的真相。
但孟安安知道她一定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这个怀疑如果扎在心里,就会成为她心中一根拔出不了的长刺。
无论如何,她都会问。
一旦这个怀疑被问出口,无论得到怎么样的回答,她和叶东初的感情都会有一条难以弥补的裂缝。
因为孟安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人是没有办法去和一个死人争辩的。
信任,是感情里面最容易破碎的东西。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可她不后悔。
她坦诚道:“是,我怀疑你。所以,请你告诉我真相。”
她的声音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刚醒来的时候,你说你也不知道下药的人是谁,你一定会把人揪出来。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又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叶东初道:“是,我看到了她下药。”
孟西眉问:“为什么?”
“她说的没错,”叶东初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
“……谢谢你这一次没有说谎。”
孟西眉忽然很累。
她甚至不想去问,叶东初为什么那么早就喜欢上了她。
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再去深究,她不想再去回顾上辈子这件事给她带来的痛苦。
“我没有办
法接受这样的欺骗。”她道,“叶东初,我们分手吧。”
她站起身,不想再面对叶东初,想要回到一个能够让自己独处的空间。
不料想手腕被拽住,身后人一拉,她就回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紧她,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发哑:“我以为,她是给叶东阳下的药。”
“她看着叶东阳的时候,眼里的野心几乎要藏不住。而她和叶东阳如果发生了关系,奶奶一定会解除你们两人之间的婚约。”
“孟西眉,”他眼角泛红,带了些凶狠地吻上她,“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下作。”
叶东初越吻越深,她没有挣扎。
一夜荒唐。
清晨,孟西眉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
一月份的澳洲正是夏天。
孟西眉躺在沙滩椅上,感受着海风吹过身体,张开了双臂。
“所以……你就真和他分手了?”
沙滩上,饶曼躺在她的身边,举起冰果汁喝了一口:“当初你们订婚取消,结婚也取消,我就觉得有点问题。老话叫什么来着,不吉利。”
“算是分手了吧。”孟西眉慢吞吞道,“他没同意,但也没拒绝。”
饶曼瞥她一眼:“我觉得啊,难。你们两分明都是没放下对方。”
孟西眉不说话。
饶曼自知她不想听这个话题,绕开这个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了几句。
聊到最后,饶曼冷不丁道:“我听安德烈说,叶东初也来澳洲度假了。”
过了很久之后,孟西眉才慢吞吞道:“哦。”
和叶东初分手之后,她似乎变得迟钝了很多。
像是一个占据她大半生命的人,支撑着她前行的力量,化作了她心脏的一部分。然后,那一部分空了。
重生以来,她的目的很明确,重新唱歌,以及,和叶东初在一起。
现在,她只剩下半边心脏,另外半边,被蚕食一空,风一吹,呼啦啦地在她脑中回响。
她才发现,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和叶东初的交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