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 秘密(5)
闻越醒来的时候, 仿佛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他记得自己刚被一间知名公司邀请去检查他们安全系统的漏洞,夜间,这间公司的负责人设宴请他吃饭, 饭后一群人去唱k, 年轻的男男女女们拿着话筒对唱, 唱的是十年前的流行歌, 《下坠》。
他们谈起这首歌当年的抄袭罗生门,谈起胡思雅的江郎才尽,谈起孟西眉,谈起当年那一场大火, 谈起当年大火的幸存者,如日中天的影帝洛枫, 和炙手可热的商场新秀乔黎……
他终于站起身, 提前离席。
没人知道, 他也是当年那场大火的幸存者之一。
他回到落榻的酒店, 没有开灯。
借着窗外的微光, 他静静地看着钱包里一张旧照。
这张照片一直放在他的钱包里, 可是他极少拿出来。旧照片上是两个女孩在学生时代的合影, 那时候她们还亲密地揽着对方的肩膀, 笑靥如花。
可她们一个死于十年前,一个死于八年前。
她们都永久离开了他。
他忽然感到很疲惫,握着照片横躺在了床上,
然而此刻,他一睁眼,就看到孟安安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见到他睁眼,眼睛里一下溢出了泪花:“哥, 你终于醒了!”
而在孟安安的身后,一个人也随之站立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孟安安,落在了身后那人的身上。
当看清她的脸之后,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背一片皮肉被腐蚀般的疼痛,同时,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冒烟。
“姐……”他竭力喊她,嘶哑得让声带发疼,眼泪顺着他两侧的脸颊滴落在枕头上,“姐姐……对不起……”
孟西眉静静地站在床前,看着闻越的表情,垂下眼,心弦微动。
……
医院里,除了孟西眉和孟安安之外,还有匆匆赶来的洛枫和乔黎。
孟西眉被极端黑粉袭击的消息上了新闻,他们一看到新闻
,就来了医院。孟安安是被叶东阳通知的这件事,听到的时候,她的心脏病差点犯了,面色苍白地强吞了药下去。
孟安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洛枫和乔黎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就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以至于在心中不安的时候,她一见到洛枫和乔黎,两行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哥哥……”孟安安情不自禁地上前去来他们的手,满腹委屈。
然而,她一靠近,就被他们避开。
洛枫与乔黎的态度客气又疏离,仿佛在看着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他们站在她的身边,目光却落在了前方的孟西眉身上。
她听见他们问,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洛枫与乔黎围在孟西眉的身边,问东问西,连一抹余光都没有放在她的身上。
孟安安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退开几步,仿佛一只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般,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她转身,离开了病房,孤独地站在门外。她靠着墙,力有不支,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个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闻越受伤前,说你想见我。”
孟西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的声音心平气和。
“孟安安,你想和我说什么?”
“姐姐……”孟安安咬了咬下唇,声音虚弱无力,“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她站起来,双拳虚虚握紧,眼神里透着恳求:“你不能和叶东初在一起,他不是好人。”
“哦。”孟西眉点头,“我知道了。”
对于孟安安的话,她没有任何反应。
“姐姐!”孟安安拽住她的衣角,“你相信我……”
孟西眉垂眸,冷淡地将她的手挪开:“嗯,我相信你。但是,我的事情,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
病房里。
闻越醒来后,洛枫和乔黎明显感到眼前的这个人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从闻越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同类的气息——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升起了某种猜测。
但此时人多眼杂,他们不敢开口。
他们待到了深夜,孟安安身体不适,被送回了家,孟西眉和叶东初也刚刚离开医院。单间病房内,只剩下他们兄弟三人。
闻越撑着病床,慢慢坐了起来。
他仰头看着对面的洛枫与乔黎:“你们……和我一样吧?”
闻越是顶尖的黑客,在代码江湖之中无往而不利。乔黎干的是互联网行业,公司能够飞速地运营起来,闻越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他常常沉默着,很少说话,不如乔黎机敏、反应多变,往往就被人忽视他真正的才能。
闻越,是三人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人。
他重生得晚一些,更是能够看清楚全局。足以让他看清他们二人重生前和重生后的巨大变化。
既然已经被看穿,那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洛枫承认道:“是,我们都从十年后回来的。”
“我也是。”闻越微微皱眉,神情有些凝重,“为什么……我们三人都回到了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又或者说,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三个?”
他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在那之前有什么异常?”
尽管三人之间经过十年的变迁,以及横亘在所有人之间一个绕不过去的孟西眉之死而变得生疏,但那种从小到大的默契却难以改变,闻越身为大哥,素来就会有一种领头人的气势。
洛枫回想道:“我刚杀青,庆功宴结束后,一躺下立刻就睡着了,醒来后就回到了十年前。”
闻越立刻捕捉到了不对劲:“立刻?你的失眠……”
乔黎垂眸:“一个聚会,我去阳台抽烟,呛了几口,然后就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不小心睡着了。”
闻越道:“抽烟?我记得,在那之后,你再也不碰烟。”
洛枫问:“你呢?”
闻越抿唇:“看着钱包里的照片,莫名其妙就睡了过去。”
他下了结论:“所以,我们都是忽然就陷入了昏睡里。”
“你们有没有受过什么伤?”闻越对于这里世界充满着怀疑,“这个世界真的是真实的世界吗?又或者是我们受伤后幻想出来的,一个想象的、被大脑欺骗的空间?”
洛枫和乔黎对视一眼:“可是,我们已经重生了很久。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一切运转正常。”
说到这里,洛枫的声音低了下去:“就算这个世界只是幻想……我也愿意留在这里。”
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瞬,谁也没有说话。随即,乔黎捕捉到了闻越的前半句话,开口道:“受伤?我之前遇到过一个道士。”
“那个道士透着一股邪气,背着一把铜钱剑朝我撞过来,也没道歉,大大咧咧就走了,等他离开后,我胳膊被他划出了一道血痕。”乔黎微微皱眉,“当时我没有太在意,但又莫名地记在了心里……难道是那个道士有问题?”
“道士?”闻越缓缓道,“我也遇到过。在酒店餐厅吃饭的时候,一个道士坐在我的斜对桌,时不时在看着我。饭吃到一半,他从餐厅离开,路过我的时候,身上背着的铜钱剑撞上了我。”
洛枫复杂地看着他们:“我也遇到过。但……我是主动找上门的。听说有个道士很灵,能够沟通鬼魂……”
乔黎抬头看他:“你去了?”
洛枫沉默不语。
闻越道:“你也被他的铜钱剑割伤过?”
洛枫点了点头。
闻越又问:“你找他,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沟通鬼魂?”
“你怀疑是我干的?”洛枫淡淡道,“大哥,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能够相信重生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上?你知道的,我不信鬼神。只是当时……我执念太深。”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闻越道,“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的集体重生是那个道士造成的。”
“不提这个了,”闻越按下这个话题,“既然重生的事实已经没有办法更改,我们来谈一谈重生之后的事情。”
闻越看向洛枫和乔黎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退学?”
“学历没有意义。”
洛枫面容鲜嫩,正值青春,双目却仿佛枯朽的老者一般,一潭死水。
闻越看了他几秒,忽然道:“你还喜欢她。”
“……是。”洛枫承认,“我不想让她嫁给叶东初。”
门外,折返回来拿手机的孟西眉正准备推门而入,听到这个名字,顿住了脚步。
“他在姐姐死前装瞎装残,结果姐姐死后立马身体就好了,事业受挫,拿着姐姐留给他的钱去创业,呵,还没有参加她的葬礼,甚至十年都没有去墓前看过她,”洛枫越说越急,语速越来越快,“这样一个人,我不放心姐姐嫁给他!我重活了一世,好不容易见到她平平安安地活着,我不想看着她被叶东初这样狼子野心的人拆吃入腹,这辈子再死一回!”
隔着窗户,孟西眉望见洛枫握紧双拳,双目发红。
然后,她听到乔黎的声音:“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能让姐姐嫁给他。”乔黎道,“我们太弱了,上学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只有当我们有足够的底气……才能去和叶东初抗衡。”
“……我知道了。”
闻越的声音低了下去,而后,三人说话的声音变小,再也听不见任何东西。
孟西眉抬手,敲了敲门,等待一会儿过后,乔黎走到门边,拉开门。
当他看清眼前的人,脸上的惊讶简直藏不住:“姐?”
孟西眉走进病房,面色平静如常:“我回来拿个手机。”
见她走进来,三兄弟神色各异。
但她也确实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她拿了手机之后离开,没有多说一句话。
乔黎喃喃道:“她应该是没有听到吧……”
洛枫苦笑一声:“我倒是宁愿她能够听见。”
闻越不说话,若有所思。
……
闻越养伤养了很久。万幸泼向孟西眉的并不是强硫酸,而是稀释过后的硫酸,让他的脊背不至于完全被腐蚀。
得知他们都重生后,有了一
个共同的秘密,兄弟三人之间的关系改善了不少,乔黎和洛枫偶尔也会回家——
只是他们和孟安安的关系都淡淡的。
孟安安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好几次躲在他的身边哭泣,闻越看着孟安安的眼泪,无法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就比如,此刻,孟安安问他:“哥,东阳已经一个月没有见我了。你知道东阳去哪了吗?”
她的表情委屈中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闻越十分熟悉她这种表情。
一旦孟安安这样看着他,就代表着孟安安对他有所求。哪怕她嘴上不说出来,她也会用这样的态度软化他,勾起他去达成她的欲望。
于是闻越闭上眼睛,又睁开:“安安,叶东阳不来找你,我陪你出门玩。”
孟安安道:“我不想出门。”
她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颤动:“我只想见东阳哥。哥……你帮我找到他,好不好?”
闻越一顿,拒绝了她:“不好。”
“安安,”他道,“叶东阳伤害了你,你不适合跟他在一起。你之前不是不想见他吗?”
“孟安安,他强奸了你,”闻越的目光仿佛在透过眼前的人,看向很远的地方,“你就非要喜欢他吗?”
霎时,孟安安的眼眶中蓄满了眼泪。
孟安安当然知道叶东阳去哪了。
叶东阳被他母亲安排相亲去了——
为了摆脱她这个包袱,叶东阳的母亲还屈尊降贵地单独找到过她,企图给她一笔钱,将强奸的事情一笔勾销。
她当然不会收下这笔钱。
因为这件事,就是她主动设计的。
叶东阳听到孟西眉要订婚的消息,失魂落魄,即使人陪在她的身边,心却丢在了孟西眉的那里。
她无法忍受。
于是她给叶东阳下了药,还用了一些小把戏,让叶东阳误以为是他自己兽性大发,主动对她下了手。并且在事情结束后,她并没有要求叶东阳负责,也对叶东阳没有任何的责怪。她很清楚,这样反而能够激起叶东阳心里更深的愧
疚。
叶东阳也按照她的计划上钩了。
只是她没想到,叶老太太会因为这个消息,直接刺激到脑溢血住院。
被住院这件事所刺激,叶东阳对她的愧疚似乎又减轻了一些,全都转移到了他生病的奶奶身上,自责于自己的荒唐。
她按捺不动,没有在这期间闹出任何动静。然而,男人的愧疚就和夏天的蝉鸣一样廉价,也像是夏蝉一样,短暂得只能撑过一个夏天。
等到时间磨损过后,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以她主动出击,让大哥帮她去找来孟西眉。
然而……没想到在签售会现场,有人朝孟西眉泼了硫酸。
大哥挡在了孟西眉的身前。
她计划好的一切再次被打乱。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随着闻越的醒来,她明显能够感受到,大哥对她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那个人,却又变得像是洛枫和乔黎一样,不再无条件地包容她,与她之间有着一层陌生疏离的隔膜。
她不知道这种改变因何而起,但她的内心深处知道,她永远地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哥哥。
闻越的声音还在耳畔:“安安,世界上的男人这么多,我们换一个,好不好?”
听起来是商量的口气,却字句笃定。
孟安安眼中闪过一抹倔强:“哥,我想要的东西不多。”
“叶东阳是我的,”她道,“我不会放手。”
为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
叶东阳坐在客厅里,抬头望向眼前的孟西眉。
她挽着叶东初的手,半张小脸陷在大红色的羊绒围巾里。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寒冬。
她站在那里,眼睛清凌凌得像一汪春天的湖水。平静祥和,又生机勃勃。
这半年来她的事业发展得很好,参加了不少演出,出了一张专辑。专辑的销量爆红,刚刚拿下了年度销量冠军,她的歌也随之传遍了大街小巷。
孟西
眉,成为了这一年娱乐圈最亮眼的一颗新星。
而就在昨天,她在自己的微博上,宣布了自己即将在下周举办婚礼的消息。
因为之前的种种意外,她和叶东初直接跳过了订婚典礼,选择结婚举办婚礼。
今天,他们是一起回来和老太太商量结婚事宜的,同时邀请二房参加婚礼。
在孟西眉爆红之后,母亲看着孟西眉,心中越发地不是滋味起来。她一边眼馋着孟西眉那爆火的专辑收入,一边又瞧不起她那“戏子”身份。在这样的刺激下,她更是变本加厉,让他频繁去相亲,同时对于孟安安这边,严防死守。
孟安安似乎察觉出来了母亲的态度,开始主动黏着他。她只字不提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但那种浓重的愧疚感却时刻萦绕在他的心头。
就这么两头煎熬着,他疲累不堪。
某天,在送某个相亲对象回家之后,他本该去看孟安安。但路过体育馆时,鬼使神差地,他买了一张票进去。
他坐在热情的粉丝中间,耳旁是粉丝们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和粉丝们一起仰望着舞台上的孟西眉。她站在舞台上一首一首地唱着歌,温柔安静,却又有着动人至深的力量。
歌曲到了高潮处,他甚至看到身边的粉丝激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边哭边唱。
她被这么多的人所喜爱、仰慕,粉丝眼中的偶像,璀璨烂漫,是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星光。
他曾经离她那么近……现在,却只能和这些粉丝们一样,坐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
孟安安打电话过来,他挂断电话,给她发短信,说自己今天有事不能去找她。
而后,他坐在体育馆,跟着孟西眉的粉丝们一起,失魂落魄地看完了她的整场演唱会。
演唱会结束,他心中空空落落,十分清楚自己丢掉了一件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他继续在母亲逼迫的相亲和孟安安之间煎熬,那张突如其来购买的演唱会门票,却被他放在了钱夹里,偶尔恍神的时候,他已经将那张门
票放在了手心。
他保存着这个秘密,谁也没有告诉。
然而,就在前几天,孟安安发现了这张门票。
她没有失控,甚至满脸平静地问他:“东阳哥,那天你说的有事,就是去看了姐姐的演唱会?”
他颤抖一下:“安安,你听我解释……”
“东阳哥,”她垂着头,眼泪落在那张门票上,“你不要骗我,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你最近没有来找我是去相亲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不得不对我负责……”
他道:“我……”
孟安安看着他:“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姐姐的,是吗?东阳哥,你还喜欢孟西眉。”
气血一瞬间涌上他的大脑,心里面最隐秘的一面被发现,他感到相当难堪。
“我没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生硬而恼怒:“我没有喜欢她,你不要胡闹了!”
“胡闹?”孟安安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在你心里,原来是我一直在胡闹吗?”
“安安、安安……”他忽然又变得手足无措,上前抱住她,“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提了好不好,我和孟西眉已经不可能了,以后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良久之后,孟安安的声音轻轻地从他怀里飘出来:“真的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的,”他用力抱紧她,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安安,我们会一直相爱,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这么说出来,仿佛就能催眠自己,坚定履行自己对孟安安的承诺。
然而当孟西眉真正站在他的面前,和他大哥一起亲昵谈笑,宛若一对璧人,苦闷与不甘仍旧溢满了他的胸腔。
他不禁想起老太太病倒之前对他的怒骂——
“你现在的后悔,究竟是对孟西眉这个人不甘心,还是对于她和你大哥在一起不甘心?”
他分不清。
他无法分清。
所以他只能捂住耳朵,蒙住眼睛,自顾自地欺骗自己,他心中一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