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援兵
秦玉安的话令刚刚一战的李清宴又分外忧思,援军尚无消息,莫不是出了意外?她环顾四周,见着适才从战场退回城内的将士,人人满面尘土,抱着兵器靠在墙根歇息,个个死里逃生般喘着气,心中有些不忍。
李清宴见此转头向秦玉安拱手道:“这些将士刚刚死里逃生,还请将军让他们擦擦脸吧。”秦玉安侧身便向身旁副将吩咐下去,李清宴躬身道谢,秦玉安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
她目送秦玉安离去,提起□□转身便向城墙上走去,突然身后传来喊声:“清宴!”她回头望了望,便见谢微澜朝她跑来。
谢微澜跑至李清宴面前已气喘吁吁,刚到面前便拉起李清宴双手,浑身上下的大量了一番,嗔怪道:“太胡来了!你的伤还未完全康复怎得如此冒险,竟冲入敌阵救人!”她亦是适才才听说北大营一名小小士卒竟□□冲入战阵救人断后,她一想便觉定是李清宴,赶忙就赶来了。
李清宴笑着道:“姐姐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谢微澜叹了口气道:“我知你想为侯爷分忧,可亦不能这般不顾性命。”李清宴知她关心自己,笑道道:“即为公子,亦为我大齐百姓,公子尚不惜身,我又怎能落了后。”
谢微澜撇撇嘴道:“反正你们都是心怀家国的大英雄,我这小女子只盼着侯爷与清宴此番都能好好的。”她未敢称妹妹,怕旁人知了李清宴的女儿身,多有不便。李清宴笑看着她,没有说话,谢微澜又道:“听闻那杨家小将还在阵前出言不逊,侮辱侯爷?李清宴闻言便面色一暗,想到此处她便心中一股无名怒火,“他不配!”李清宴咬牙切齿的留下一句话,便转身上了城墙,一路之上,从她身边路过的士卒,将军纷纷向她侧目,他们从未想过在北营中居然会有如此厉害的小将,更未想到,这人竟还只是个无名小卒。
李清宴被一群人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便加快了步子回到了自己适才站在的位置,那位大胡子士卒见她安然归来,惊诧又欣喜,走到她边上道:“小兄弟没看出,你的武艺竟如此高强!如今更是立了一大功啊”李清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回话,又朝城下望去。
适才追击的骑兵已被箭雨逼退,哈巴尔却未再上前,适才李清宴飞身那一枪,着实让他心有余悸,那一枪快如闪电,若非他机敏,根本招架不及,兵器相碰的那一瞬,他便觉着双手震颤,那样的压迫感绝非寻常,而后射向他的十数枚暗器,他心知虽道道飞向自己的要害,却力道不够,只为逼退自己罢了,他一开始便知林知梧在此地,只是他亦知林知梧受了重伤,虽能可调兵遣将,但上阵杀敌却万万不能,却不曾想朔州军中竟有如此厉害之人。
李清宴心知当是自己适才全力一击稍稍震慑到了他,只是这非是长久,若北蛮卷土重来,集中兵力攻城,便如秦玉安所言,撑不了几日,思及此,她便愈发盼着援军尽快到来。
黄昏已至,残阳血色,极远处的红霞燃烧着天空。
李清宴依然站在城墙上,往来的哨骑与探子不断传递着紧急军情,她亦听闻,北蛮人在南门与东门均发起了几次攻势,却均被准备好的滚石,滚木等击退了回去,只是守城军士有不少损伤,滚石,滚木亦消耗了不少。她越想,心中便越觉沉重,夜幕降临,北蛮人当不善夜战,城内便可趁机休整,她看向周围与她一般戍守的士卒,疲惫已爬上了每个人的脸,身边那个一向爱与她说话的大胡子现在亦没了声音,嘴上哈欠连天,战事紧急,城中本就人手不足,根本不会多余的人马来换岗。他们只能如此耗着。
李清宴心中不忍,便对那大胡子道:“大哥,不若你靠着眯一会,我替你守着?”
那大胡子闻言一惊,连忙摇头道:“万万不可,小兄弟,若是被巡营的见着,你我都得受军法。”
闻言,李清宴便不在多说,军纪是万万不能违背的,她又想起林知梧,望了望已点起灯火的正楼,暗暗轻叹了一声,便又凝了凝神,从府衙出来,到这城墙之上,她已有整整一天一夜未合眼了,便是吃饭亦只是随便扒了几口。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极早,今夜的风极为张狂,夹着突降的大雪,黑夜之中眼前只有一片迷蒙,只见的远处北蛮大营隐隐约约的灯火。
李清宴紧了紧身上的军衣,手中紧握的□□上已结了一层薄冰,自己秀眉纤细的眉毛上亦凝结一层白霜,她的嘴被冻的有些开裂,风雪吹的睁不开眼,就连脸都亦开始被吹的变了形。
邦、邦、邦……李清宴侧耳倾听,时辰竟已到了丑时。
突然,城楼上的火把全被熄灭,李清宴还未及反应便又见远处北蛮大营似是后营之处火光乍起,喊杀声与惨叫声响彻整个天空,风雪遮蔽了视线,李清宴只看得见北蛮人似是正举着火把向北追击,正在此刻,城楼火把又全部燃起,北蛮大营前营方向突然亮起长龙一般的火光,隐约便见着一队精骑冲入了北蛮大营。
身旁的大胡子此刻来了精神,大呼一声:“好!”李清宴见此亦在心中欣喜,本已冻僵的脸庞,露出欣喜,她知晓适才城楼上的火把便是此刻劫营的信号。
今夜风雪极大,掩盖了行军的踪迹,才使得朔州军能悄无声息的接近了北蛮大营,丑时又是人最为疲惫之时,城楼信号一起,便可在出其不意之间出现在北蛮人面前,杀他们措手不及。
城墙上的士卒见北蛮大营被劫,顿时欢呼声大起,那大胡子对李清宴道:“我怎说这城中只见了一半的骁骑营兵马,原是早些时日便埋伏在了城外。”
李清宴想起林知梧第二次去军营,想来便是做了如今这些准备,她不禁心中暗暗敬佩,又听着城门打开,一大队人马开出城外,头先一骑便是她熟悉的身影,林知梧,身侧是秦玉安与其余将领,却不见白天那杨小将军,亮如白昼。
兵马在城门前展开,火光冲天,似是在等候着什么,林知梧回身看向城墙,李清宴正凝视着他,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又正视前方,过了一个多时辰,便见着远处有一条长长的火把队伍朝城下而来,火光越来越近,李清宴便见着先头那一将领竟是白日里战败的杨小将军!
李清宴注视着城下,便见林知梧手一挥,身后的半部人马便随着杨小将军带回的精骑奔向了西门,而林知梧则带着剩下的人马退回了城内。
没多时便见着西门外火光大起,喊杀惨叫不绝于耳,时至卯时,李清宴便听说西门外的北蛮军营因夜间回援北门大营,营中空虚,被杨小将军带着两千兵马杀退数十里,一夜之间北蛮大军便退到了五十里之外,朔州城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城内百姓亦是欢呼雀跃,本来他们已从家拿了菜刀,镰刀,锄头等工具,做好了与北蛮同归于尽的准备,他们在此生活多年,数代人久居于此,早已准备好与北蛮人拼命。
林知梧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城内正在休整的将士与前来送食物草药的百姓,面色仍是凝重,北蛮大军虽后撤五十里,但尚未有退军的迹象,卷土重来只在这几日,此番虽令他们折了不少兵马,却仍不能掉以轻心,而援军至今未到,当真是出了岔子不成。秦玉安来到林知梧身侧,拱手道:“此番大胜,侯爷调兵遣将,居功至伟。”
林知梧摆了摆手,他一向不喜恭维之言,道:“战功是大家的,本侯并未在此地掌兵。此番叫你前来便是要你派人去三关大营打探一番,看看究竟出了何事。”秦玉安闻言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他心中已有计较,营中武艺高强,办事可靠之人,他首先便想到了李清宴,只是前些时日在北营营门,亲眼所见她与林知梧同乘一辆马车,此番又是林知梧令她归了自己帐下,无需多想,便可知那李清宴与镇武侯关系匪浅,此番求援,需突破北蛮军的封锁,凶险非常,令她前去,若是中途出了意外,自己这官怕是做到头了,可若非李清宴,营中确实难寻合适之人。他满面愁容,却是朝着大营走去。
北蛮大军后退五十里,令城上守军得了换岗歇息的时机,李清宴亦终于回了谢微澜的营帐好好睡了一觉,将那身满身是血的军衣换了件干净的。
秦玉安来到大营恰好碰到正在未伤兵医治的谢微澜,秦玉安知晓谢微澜是林知梧身边的大夫,在三关大营亦颇有名气,故对她亦礼待有加,谢微澜见秦玉安到此,便上前问道:“秦将军可是来寻清宴的?”
秦玉安一愣,笑了笑道:“是,有些要事需她去办。”
谢微澜微微蹙眉,却未多说,道:“清宴现在我营帐中,我领将军前去。”秦玉安微微点头,便跟在谢微澜之后。
李清宴见秦玉安脸上扭曲的表情便知他遇着了难事,便笑着开口道:“不知秦将军有何见教?”
秦玉安颇为局促,身边还待着谢微澜,更是难以启齿,李清宴见此,便对谢微澜道:“姐姐当是还有事,不若先去忙?”
谢微澜闻言,心知是军机要事,便不好逗留,退了出去,却并未走远,因她觉着心中有些不安,便躲在了帐外。
李清宴缓缓开口道:“将军可对清宴明言了。”
秦玉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此事本不该来寻你,毕竟你不算是我营中人,亦不算朔州军人,只是此事有些棘手,亦颇有些凶险,营中只你武艺高强,便只得来寻你。”
李清宴眉头皱起,道:“秦将军何出此言,我归您帐下统属,虽不是朔州军人,但此刻仍由您调遣,若是军中之事,便是军令,清宴莫敢不从。”她顿了顿又道:“将军莫不是因此事凶险,担心若我出了意外,您不好向侯爷与六扇门交代?若当真如此,将军不必忧心,侯爷在军中多年,出生入死无数,深知马革裹尸乃是常事,便不会归罪与你。”
秦玉安见她看破了心思,便亦不好再藏着掖着,只好直言道:“既如此,本将便直说了。”秦玉安将心中所想告知李清宴,李清宴听罢微微点头道:“昨夜一役后,敌军在西门的封锁被极大削弱,可由此突破,还有属下听闻西面有座雁绝山,将军可知那里可能通行?”
秦玉安闻言摇头道:“越过雁绝山,只需多半日便可到达三关大营,只是莫说如今大雪封山,便是夏季,那里地势险绝,早年间修筑的栈道早已损坏,非人可行。”
李清宴闻言微微蹙眉,她本想越过雁绝山,不仅可绕过北蛮的封锁,亦能更快求援。她看向秦玉安道:“属下明白了,还请将军书信一封,属下好带过去。”
秦玉安点头,他未曾想李清宴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敬服,他起身向李清宴拱了拱手,便退出了营帐,李清宴见他要走,又道:“还请将军莫要将此事告知镇武侯。”秦玉安闻言点头,李清宴便是不说,他亦不敢轻言。
李清宴凝视着手边□□,此行需突破北蛮数万大军的封锁,她心知此番定是九死一生,便从边上的书案拿起纸笔,手抬起笔,却悬在了半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义母与师父已离世多年,这世上唯一还牵挂之人便是林知梧,她心知若林知梧知晓此事,定不会允她,她捏了捏眉心,摇了摇头,笔尖落下。
一言写闭,李清宴淡淡开口:“姐姐进来吧,我知你未走。”谢微澜在帐外微微张嘴,又撇了撇嘴走进营帐,担忧道,“你当真要去?”
李清宴笑道:“难道姐姐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可侯爷那边!”
“公子那边还需姐姐保密了。”说着她将适才写就的信笺交给谢微澜,肃然道:“我出城后,明日方可将此信交予侯爷,信中所言是关于我的一切,我知晓公子曾令人调查我,只是如今还未有消息,怕还在调查之中。”
谢微澜闻言慌忙拉住李清宴道:“不是,侯爷……”
李清宴微微摇头,笑道:“姐姐不必多言,我都知的,那枚玉玦我已交予公子,此行九死一生,我心中明白,若我当真没能回来,那便是我与公子有缘无份,公子如今武功尽失,还请姐姐照顾好公子。”
谢微澜微讶,她未曾想李清宴竟已知晓林知梧失了内力。
李清宴见谢微澜有些惊讶,便道:“前些时日,我无意间握住了公子的手,顺势搭载了他的脉上,我虽不懂医术,却亦是习武之人,那时我便已知了,想必是公子那时为了救我而失去了内力,如今我亦算报了他的救命之恩。”
谢微澜眼眶微红,她心中难过已说不出话,李清宴虽与她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些时日的相处,颇让她觉着李清宴是这世上少见的女子,便愈发亲近。
李清宴拿起□□,站起身笑看着谢微澜道:“姐姐莫要如此,便是九死,还有一生呢,妹妹我若非颇有气运,又怎会在弥留之际遇到公子与姐姐,故而不必担心。”说着她走出了营帐,时间不多,她需做好万全准备。
傍晚时分,李清宴来到秦玉安营帐,她站在帐前呼的喘了一口气,便迈步走了进去,躬身施礼,秦玉安见她已来,便将写好的书信递到她的手上,肃然道:“本将已在四门布下疑兵,今夜子时,四门会同时有快马奔出,城外亦会有骁骑营牵制北蛮人,你于子时二刻乘快马由西门出直奔三关大营。”
李清宴点头,如此布置,亦是为了提高自己成功突围的机会,“属下定不辱使命!。”
秦玉安拍了怕她的肩膀道:“朔州百姓便交予你了。”此言一出,李清宴顿觉身上压了千斤重担,她活了二十年,头一次将如此多的人命压在自己身上,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随后便出了营帐,上马直奔了西门。
今夜竟起了东北风,李清宴骑着马,眼见着云遮住了明月,周遭皆陷入了黑暗,她心中定了定,暗想这亦算不错地开始。
子时一道,李清宴便见西门大开,身旁一道身影急速而过,她心知那是布下地疑兵,未多时,便听着城外喊声大作,当是骁骑营突袭了北蛮军营,她坐在马上,手中□□紧握,子时二刻一道,她便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风夹着雪切割着她的脸,她的马是秦玉安精心挑选的宝马,不论速度还是耐力都是一等一的极品。
马在暗夜中风驰电掣,人在暗夜中紧咬牙关。此行就算九死一生,亦须有胜无败!
李清宴行的极快,大半时辰便已见着北蛮的封锁联营,营内已是一片混乱,四处燃着大火,李清宴跃马而入,直直闯入了军营,出发前她便换上了北蛮的军衣,故而混乱的大营内,无人注意到她,她便假装着跟着北蛮骑兵追击朔州军,伺机而逃,慢慢的,她便接近了营区边缘,她朝着营区外策马而奔,眼看要闯出北蛮大营,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喊:“敌将休走!”
李清宴还未及反应,一道箭矢嗖的一声擦着她的面庞飞速而过,李清宴回头一看,竟是哈巴尔手持双锤朝她追来!见此,她只得继续狂奔,只望可以尽快摆脱北蛮人的追击,此刻已顾不上是如何被发现的了。
就在此时,李清宴耳边便听着身后有一道呼啸而来的风,她回头一望便见哈巴尔那紫金铜锤朝自己砸来,不及躲避,她双腿一夹,旋身便举枪朝上架起,兵器相碰,李清宴只觉双臂震得发麻,那紫金锤被格出,倒在雪地,砸出一个铁锅般得大坑,李清宴顾不上心惊愈发加快了马速,此时若被哈巴尔追上,必然有死无生,突然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她看了一眼,是适才格挡那资金铜锤时,不慎被射中一箭,她咬了咬牙,直接折断了箭杆,借着微光,便见血流的鲜红,她松了一口气,还好箭上无毒。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哈巴尔与北蛮骑兵还在追击,突然,她心中闪过一个曾经设想过得法子,她暗暗点头,随后拨转马头,竟朝着雁绝山的方向狂奔。
这是她下午在城中做准备时,设想的法子,若创不出封锁,便只能冒险走雁绝山,为此她特意备了鞋底带着铁钉的皮靴,还有飞索抓钩,与一对似是镐头的工具,加上下午寻得的一张雁绝山的旧地图。
她在西蜀又长在梁州,那里崇山峻岭无数,爬山于她是儿时便学会的,后来帮着师父采药,更是在群山中练就了一身登山的本事,如今轻功虽未恢复至巅峰,借着这些工具到也够了,而此刻她已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
哈巴尔见李清宴突然转了方向,又继续追击,未过多久,便见着李清宴闯入一片松林,松林绵密,漆黑一片,赶到时已不见了李清宴的身影,便听属下说明前方不远便是雁绝山,凡人绝不可过,哈巴尔便止住了马,心中亦担心被朔州军调虎离山,便拨马回程。
李清宴下午便已探听清楚了路线,未多时便冲出了松林,回头见追兵已退,便下了马靠在一块巨石旁,她看着左臂还在流血的伤口,她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在伤口下方扎进,右手放在折断的箭头上,她咬着牙,心下一横将箭头拔出,一道血箭喷射而出,李清宴的面上已全是冷汗,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临行前谢微澜交予她的伤药,将白色的药粉撒在伤口处,又将布条紧紧扎在伤口处,一番处理,李清宴的脸色稍稍缓和,冷汗亦退了不少。
李清宴借着微弱月光,在四周细细察看,心知已是到了雁绝山脚下,但仍需等待天明,方可翻山。
朔州山中夜里极冷,她只得忍着痛在巨石旁清理出一块土地,便令马卧在地上,而自己又在地上挖了一个土坑,在坑中生起了火,她靠着马身,向坑中慢慢的添着遍地落下的树枝,因有松林山岩的遮挡,生火起的烟又很快被风吹散,李清宴亦不必担心会暴露踪迹,便贴在马身取暖,静待着天明。
谢微澜在营帐中一夜难眠,半夜时又听见城外喊杀震天,便知李清宴已出了城,她的心一直在揪着,她凝视着李清宴留给她的那份似是遗书般的信笺,她不敢想待到天明,林知梧看到此信后会如何?
天亮得很快,骁骑营一夜多次的袭扰,虽为获得多少战果,却亦令北蛮军疲惫不堪,使得北蛮军白日里无精打采,根本无力攻城。
谢微澜来到林知梧的居所,便见林知梧靠在椅子上浅寐,她只好在一旁等候,林知梧这几日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谢微澜亦不敢惊扰他的睡眠。
未多时林知梧便转醒,他看到谢微澜在,心中微讶,谢微澜见林知梧醒了,便上前福了福身,将李清宴留的那封信交给了林知梧,又将昨日之事告知了他。
林知梧捏着信的手在颤抖,另一只手紧紧握拳,高高抬起,欲重重砸在桌案上,到头却又轻轻放下,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眼底如暗沉的深渊,令人无法捉摸,便是谢微澜,此刻亦难以摸清他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淡淡开口:“叫秦玉安来。”声音不大,谢微澜却听出了颤动,她屏气不敢说话。
未多时,秦玉安走进,他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谢微澜,便见谢微澜微微点头,便心知林知梧应是知晓了李清宴之事,他的心陡然悬了起来,不出所料,林知梧冷冷开口:“是她自请去的?”
秦玉安冷汗顿生,说来并非是李清宴自请,若非他向李清宴提起,亦不会有如今之事,他紧张道:“是末将问了李令史,她答应的很爽快。”林知梧双手越握越紧,谢微澜看着都为秦玉安捏着汗,随后林知梧转身看着背后的地形图,道:“她如何说的。”秦玉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李令史说侯爷在军中多年,出生入死无数,深知马革裹尸乃是常事。”
林知梧闻言身形一动,便有些站不稳,谢微澜连忙上前去扶,他却摆了摆手,叹了一声道:“秦玉安,退下吧。”秦玉安闻言如蒙大赦,便退了出去,谢微澜见人已走,轻轻开口道:“侯爷莫要过于忧思,妹妹临行前说此行虽九死还有一生,她定会安然归来,侯爷莫不如看看妹妹留给您的信,妹妹说信中所言便是她的一切,她亦知了您曾派人调查她,更知了侯爷您已武功尽失,只怕正因如此,妹妹才去的如此决绝。”
林知梧抬起手看了一眼那封已被攥的皱成一团的信,便将它放在了帅案上,慢慢抚平,道:“本侯会等清宴安然归来时,说与本侯听。”
李清宴贴在温暖的马身上,又经一夜的疲累,添着柴火便睡着了,醒来时已是辰时初刻,土坑中亦已烧成了灰烬,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峰,心中便震惊,雁绝山当真险绝,一道绝壁拔地而起,似是被一柄巨刃从头竖直劈下,令人不寒而栗,整座山都已被冰雪覆盖,山崖岩石上到处挂着闪亮尖锐的冰锥,李清宴换上准备好的行头,拍了拍马,令马往朔州方向奔去,便朝山壁进发。
走近时,李清宴便发觉这山壁之上曾被凿开过一条狭窄的只够单人侧身而过的通道,其下还有一条破烂不堪的旧栈道,此刻都已被厚厚的冰层所覆盖。
李清宴举起冰镐,侧身攀上岩壁,借着那条狭小的通道一步步的缓缓移动,不时便有冰锥从头顶落下,只得堪堪躲避,她小心的朝脚下看了一眼,心中顿时惊悸,那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稍有不慎脚下一滑,便可能万劫不复,她只得确保每一步都踩的扎实,每一次挥动冰镐都插得稳固,方才挪动步子,左臂的伤口因挥动冰镐而又渗出了血,她仍然忍着痛缓步移动。
山谷中的风吹的毫无章法,时而狂躁时而柔缓,却让李清宴单薄的身子在山壁上看着似是时刻都要摇摇欲坠,此时的李清宴在这天地一片苍茫中似是沧海中的一粟,孤独,单薄。
她缓步移动了两个多时辰,便觉着浑身已被汗浸透了,亏着她是习武之人,又身怀绝顶轻功,如今虽只有未受伤之前的五成,却已够了,她眼瞧周遭,便发现头顶斜上方不远处有一从山壁凸出的石台,心中便有了盘算,她将怀中飞爪抛向石台,确认稳固后,便脚踏石壁借着绳索攀上了那石台。李清宴坐在石台之上,望着远处的太阳又看了看山的另一侧的平原,想着三关大营当是在那片平原之上,应是不远了。
李清宴拆下左臂上包扎的已变的深红的布条,取出伤药,重新在伤口上撒上药粉,又重新包扎。包好伤口后,她抓起一把雪便塞进了嘴中,身上未带着干粮,此时便只能以雪充饥解渴。
稍作休整,她便又顺着绳索回到了那条狭小的通道,收了飞爪又继续挪步,有了之前的经验,又恢复了体力,此刻的速度便比之前快了些许,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她望着山下便终于见着了平原就在不远处了,甚至隐约可见了营房,心中顿生欣喜,脚下却仍是扎扎实实,不敢放松一丝。通道终于走到了尽头,眼见自己已到了雁绝山的另一侧,李清宴脚蹬山壁,身轻如燕,翻身而下,踏过一阶阶岩石,平稳落在了地上,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后这绝壁,便朝着三关大营飞奔而去、
李清宴站到大营营门前已是未时,大营营门紧闭,亦可见营内座座白色营帐井然有序,旌旗这天蔽日,营中最高处则立着两面旗,一面上绣着大大的“齐“字,另一面当是帅旗,绣着大大的”杨“字,李清宴见此一下便想到这里的帅旗之前当是绣的“林”字,而此刻三关主帅则已是杨承武杨老将军。
李清宴向营门走去,距着营门还有十多步时便被营门两侧箭楼上的卫戍射下的箭止住了脚步,她才知自己此刻还穿着北蛮人的军衣,随后便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朔州军的军服。箭楼上二人高呼:“阁下何人,来此地有何贵干!”
李清宴高声答道:“在下乃朔州北营秦玉安将军帐下小卒,受秦将军将令,来此向杨都督求援!”说着她从怀中掏出秦玉安的手书,突然想起自己六扇门的腰牌,又将信封与腰牌裹在一起,扔到了箭楼上,大声喊道:“朔州城危在旦夕,望阁下速速通禀。”
那人捡起信封又看了看腰牌,听了李清宴的话,不敢怠慢便向中军大帐跑去,未多时,营门便大开,那卫戍道:“杨都督令阁下进去,但请阁下将兵器放于我处。”李清宴未曾多言,便将手中□□递给了守门军士,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杨承武端坐在中军帅案前,旁座上坐着的则是刚至大营没多久的五殿下,亦是如今的镇北右将军王姜祀,还有其余营中主将。杨承武凝视着堂下的单膝跪着的李清宴,开口道:“朔州军情如何了?”李清宴低头道:“禀大都督与镇北右将军王,前几日北蛮人起八万大军围了朔州城,但多番攻城无果,镇武侯坐镇指挥,乘夜劫营,又令骁骑营多番袭扰,现北蛮大军已退居朔州五十里外,又在三十里处建了封锁连营。”她未曾将杨小将军战败之事说出。
镇北右将军王姜祀道:“镇武侯亦在朔州?”
李清宴点头称是:“侯爷回京路上路过朔州。”
杨承武继续道:“方才秦将军的书信中为何还夹着六扇门的腰牌?”
李清宴颔首道:“卑职原是六扇门令史,因朔州总兵卫兴朝被杀一案,被遣至朔州查案,案件完结当日,北蛮大军便兵临城下,卑职请镇武侯准许,入了秦将军的帐下。”
杨承武与在场众将默然。卫兴朝被杀之事,前些时日林知梧便书信知会了他们,不想案子已经了结了。
姜祀又问道:“秦玉安着你前来求援?”
李清宴点头道:“朔州被围之前,便点起了狼烟,但三关的援军迟迟未到,便遣卑职前来查探。”
突然杨承武拍桌怒吼:“胡说八道!秦玉安怎会派你一女子前来求援?更遑论镇武侯会令你一女子入军营!朔州已被围困数日,你一女子如何突破的了北蛮人的封锁!说!你到底是何方细作,胆敢来我三关大营!?来人,与本督拿下!”李清宴心中一惊,这杨承武竟不信自己,两旁军士上来便要那人,李清宴却面沉如水,从怀中掏出一深红色的锦囊,看了一眼杨承武与李祀,道:“都督与王爷若是不信卑职,便可看看此物。”姜祀适才并未察觉李清宴是女子,亦是被杨承武的话吓了一惊,他令人接过那锦囊,掏出其中之物,一看更是惊在当场,然后便将锦囊交予了杨承武,杨承武见了亦是一愣,便又将锦囊还给李清宴,令军士退到了两边。
姜祀凝视着李清宴问道:“知梧哥竟将此物交予你,不知你与他……”姜祀欲问李清宴的是她与林知梧究竟是何关系,竟身怀镇武侯府的印信。
李清宴肃然道:“侯爷与卑职如何,王爷自可亲往朔州城去问侯爷,眼下朔州被围,虽得了喘息之机,亦不可久持,还望大都督与王爷速速发兵。”
杨承武道:“三关大营确于几日前便见了朔州方向燃起的狼烟,更久之前亦接到了侯爷的书信,便是长公主亦托王爷带来了加强戒备的信件,只是前几日,北蛮人竟主动突袭了我大营,虽未发动大的攻势,却不断以精锐骑兵袭扰,令大营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看来便是北蛮在为围攻朔州拖延时间,近两日却不见了踪迹,想必是去支援了朔州。”他若有所思,座下众将亦深觉有理,又开口道:“不知姑娘如何突破了北蛮大军的封锁,来到此处?”
李清宴道:“卑职未能成功突破北蛮封锁,而是从雁绝山而来。”帐内众人大惊失色,姜祀开口道:“雁绝山那般险绝,如今更是严冬,别说是人,便是飞鸟亦难以逾越,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清宴便将前事合盘托出,又向堂上众人展示了她准备的登山用具,众人无不敬服,杨承武道:“不想六扇门竟还有你这等人物。”
李清宴拱手道:“承蒙侯爷与秦将军信任,六扇门中能人异士不知凡几,卑职不值一提,只望大都督速速发兵!”姜祀微微点头又看向杨承武道:“大都督,如今朔州被围,如不及时救援,后果不堪设想,此刻便按皇长姐信中所言,由本王领八千精骑为先锋,前去支援朔州,大都督亲领大军,不必前往朔州,直奔北蛮重镇桑都城,围了它,如此北蛮大军便可自退。”
杨承武思索片刻,点头道:“可矣,便按长公主与王爷所言。”
李清宴见此心中大喜,便道:“如此,卑职便与王爷一同前往朔州。”她紧紧握着那深红色的锦囊,似是握着林知梧的手一般,她将锦囊紧紧贴近自己的心口,心中暗道:“公子,清宴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