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安外一届七个班,初高中连带国际部在内,也仅一千余人。
贺南意身为学生会主席,校内各项活动都有经过她手,上三届下三届,没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而谢思慎出名的方式则更简单——全靠他的竞赛成绩。
在cmo和noi双料国家队选手,高一就保送t大姚班的光环之下,无论是谢思慎的颜值还是他显赫的家世都成了陪衬。
谢思慎追贺南意时闹的人尽皆知,几乎所有人都见过他们站在一起的模样,连向来喜欢棒打鸳鸯的教导主任都说不出一句不般配。
直到高三那年四月,倾盆大雨将一切故事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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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不待见我?”
因谢思慎这一句话,包厢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贺南意无视众人惊异中混杂着探究的目光,朝易鸿时示意了下喝的干干净净的高脚酒杯,见后者还没反应过来,也不觉得尴尬,轻搁在桌上,淡定入座。
她喝着碗中尚未冷却的花胶鸡汤,脊背纤细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要回应谢思慎的意思。
除却先前的惊鸿一瞥,贺南意再没有将和谢思慎对视的机会,后者倚靠在门框边,任由烟灰燃尽,在旁人递过来的器皿中将烟掐灭,顺手抽出纸巾擦了下手,直起身。
贺南意自以为将态度表示得明明白白,但架不住有些人揣着明白当糊涂。
当她第三次将筷子伸向面前摆放的鲍鱼鸡时,左侧的椅背被来人用指关节敲了下,随之散开的是那股带了了点涩意的烟草味。
“同学,让个座?”
左侧坐的是当年三班的一位女生,贺南意和她不大熟络,随着她收拾碗筷的声音响起,那股烟草味似乎愈发靠近,令贺南意怎么都无法忽视。
她倒不是怕和谢思慎打交道——和他打交道她既不理亏也不心虚,让贺南意觉得不适的,是身旁人看着他们相处时,面露好奇而又小心谨慎的样子。
就连关系最好的李悦萌和易鸿时,也都觉得不该让两人撞上,此刻见高昊明将谢思慎请过来,一个两个都变了脸色。
当年分手的内情不足为人道,但贺南意知道,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爱情,不足让人耿耿于怀。
刚去异国他乡读书时,贺南意偶尔也会记起谢思慎,但拜他所赐,所有回忆最终都在定格在另一个身影上,久而久之,贺南意也不愿再去多想这些过往。
——还不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局面。贺南意将叉子用力戳在盘子里的鲍鱼上,忍耐的闭了闭眼,打定主意不去搭理身边人。
但彼此近在咫尺的距离,想要彻底将人忽略也很难。
谢思慎落座前已将烟掐灭,身上烟草味沾染不多,仿佛先前不过是贺南意的错觉,除此之外,反倒是消毒药水的气息更占上风。
贺南意有些诧异,面上却没流露出异样,只在心里嘀咕,信院什么时候也要进实验室了?难不成他们还要研究cpu电解后能恢复几成数据?或者是没事给杀毒软件……
贺南意还没想到究竟可以对杀毒软件做些什么,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下意识抬头。
易鸿时同她隔了半张桌子,这会儿手里拎了瓶仅剩小半的香槟,看上去有几分醉意。
“贺姐,我的球衣呢?”
被酒精麻痹过后的大脑多少有些运转不流畅,贺南意反应了几秒,才想起自己先前有答应易鸿时,要给他带克里斯的签名球衣。
但她把包放在入门口的架子上,谢思慎坐在左侧,她若是要去取球衣就得经过他。
这么一想,贺南意摆了下手,敷衍道:“在我包里,走的时候再给你拿。”
易鸿时本就是脑子一热才问出这句话,察觉到贺南意的脸色,又瞥见谢思慎坐在一旁,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易鸿时走过来,作势要给谢思慎倒酒,“谢哥,迟到罚三杯,我给你倒?”
贺南意这会儿正侧着脸,和李悦萌两个人在小声讨论烤鸭上的鱼子酱究竟产自何地,顺带吐槽了一番餐厅这华而不实的餐具。
“不喝,晚上还要送人。”
谢思慎拉开一听可乐,同易鸿时碰了下杯,“找代驾不方便,下次有机会喝。”
倒是稀奇。
贺南意不自觉去想,能使唤谢思慎做司机的人……难不成是谢家老爷子提前回国了?
但似乎也不像,总归她没有听父母说过这件事。
易鸿时奇怪地“咦”了一声,似乎也在疑惑谢思慎的话。但他到底不像高昊明这般没眼力见,知晓平日里总不参加聚会的人突然肯过来,那必定是有什么反常,喝不喝酒这都是其次的事。
这反常不就坐在旁边吗?
可易鸿时也摸不准他俩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当年同校同班谈过恋爱又分手的情侣不知有多少,也没见哪对像他们这样老死不相往来,见了面连声招呼都打不出来。
他和贺南意关系好,但当年同谢思慎又有过两年室友情,卡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说句话都得斟酌半天。
“说起来也是凑巧。”高昊明见谢思慎不打算喝酒,主动走过来同易鸿时碰杯,“谢哥跟他导师在这儿附近做品牌调研呢。我见着刘姐发朋友圈有他,立马把人逮过来了。过会儿是还要回去接吴教授和刘姐吧?”
“不是。”
谢思慎和他们碰杯,“我开了one1,没法带两个人。”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贺南意没太在意,低头给李悦萌发信息。
ameliehe:【谢思慎不是在姚班?姚班什么时候要做品牌调研了】
李悦萌看到贺南意发来的信息,下意识皱眉,反复斟酌其用词。
木子心:【他没去姚班,高考考去了经院】
并不是太出乎意料的答案,贺南意看见那句话时,甚至有一种早己猜中的释然。
谢思慎当然不能,也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去姚班读书。但当年的双料世界赛金牌,imo满分得主,如今学了个在他眼中甚至算不得理科的专业,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但是,活该。
想象中的愧疚并没有诞生,贺南意只觉得讽刺。
包厢内吵吵闹闹,唯有他们这一处极其安静。贺南意戴上一次性手套,慢条斯理地剥着小龙虾,顺口和李悦萌吐槽易鸿时选餐厅的眼光。
原本说好是来吃烤鸭,闹了半天却是个中华美食大杂烩——北至肉夹馍南至佛跳墙,龙虾烧烤一盘又一盘般上桌,生怕在座各位吃了之后只能胖三斤。
但贺南意吃得很开心,将肚子填了七八分饱后,她甚至还有闲心去打量一旁的谢思慎。
他没吃多少东西,汤盅剩了半碗佛跳墙没有吃完,餐盘洁白如新,和贺南意盘中满当当的食物残骸形成强烈对比。这会儿左手捏了听可乐,手指一上一下缓慢摩擦着瓶壁,受热凝结成的水汽将滴未滴,姿态放得极其轻松,正在和一旁的同学聊天。
贺南意往旁侧望了眼,认出那是沈子文——当年五班的班副兼外联部部长,后来保送去了p大的西语系。
察觉到贺南意的目光,沈子文先是冲她笑了下,随后将谢思慎手中的可乐夺下,飞快的说了句什么。
于是他扭过头来和她对视。
谢思慎的瞳仁颜色极深,餐厅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亮眼,嘴角的弧度还未消敬,看向贺南意的眼神也带着不加掩饰的愉快——尽管那不是对着她的。他五官生的立体,再光怪陆离的灯照下,也有着旁人不能比拟的清峻。
贺南意就这么和他对视着,直到对方眼里的笑意散去,覆上风雨欲来的平静。
就在她想要收回视线的那一刻,面前的餐盘被人抽走,换了块干净的盘子。一闪而过的中指上有着黑色的纹身,隐约像是戒指模样,可还未等她看请,便收了手。
贺南意抬眼望去,谢思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低声和沈子文聊天。
像是回南天夜晚吹过的清风,带有湿润的躁意,却又在心口散开,搅乱原有的镇静。
贺南意尚且没太多反应,一旁的李悦萌干脆连动静也不掩饰了,当下给贺南意发了好几条消息。
木子心:【???】
木子心:【他在干啥啊?】
木子心:【换盘子算啥啊,谢狗给我冲!】
被冲本人贺南意:?
意识到这活说的不妥,李悦萌火速撤回了消息,并试图亡羊补牢。
木子心:【谢狗干啥呢这是?怕你吃太多,显得尴尬?】
ameliehe:【十有八九】
贺南意虽是这么说,但她也拿不准谢思慎究竟是怎么想的。
和大多数只懂数学和编程语言,不懂情商为何物的理科生不同,谢思慎其实很擅长抓捕人心。不论是当年和同班男生相处,还是追求贺南意,谢思慎总能将玩笑和撩拨控制在恰到好处的界限。
反倒是这些突兀的举动,令贺南意手足无措。
以谢思慎的手段,想要去讨好,追求一个女孩再容易不过,更别提还有那张看上去就薄情寡义的俊脸。
——哪个女孩没有喜欢过这一类男生?拉高岭之花下神坛,看他为爱发疯发狂,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容染上烟火气,沉沦于浮世。
贺南意自认过了会自我感动的年纪,没太将谢思慎的举止放在心上,继续和花蛤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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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南意本就来得比别人晚,谢思慎比她还更晚些,落座后没过多久,就有人提议吃得差不多了,该去换个场子继续热闹热闹。
李悦萌有些担忧地碰了碰贺南意手肘,引来身边人的侧目。
“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家里晚上没人吧,没人我来找你一起睡。”
“没人,你过来就行。”贺南意正在吃饭后送上来的布朗尼蛋糕,答话也漫不经心,“但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下午睡够了,不困。”
几秒后,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的贺南意抬头,狐疑地看着李悦萌,“你们要玩什么热闹,不方便带我去?”
这可是很稀奇的事——贺南意从小到大还没有过被人当保护动物照看的经历,没想到回国一遭见到前男友后,倒是体验到了朋友们的过度关心。
李悦萌极其无辜,眨巴了下眼,“没什么热闹,就是去ktv唱唱歌玩会儿桌游,最多聊一些八卦,或者玩大冒险之类的。谢思慎对这种一向不感兴趣。”
“那我还挺有兴趣的。”贺南意将蛋糕吃完,从位子上站起来,不知是故意和谢思慎唱反调,还是真心这么想。
这会儿包厢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李悦萌同她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贺南意借口自己喝多了酒有些犯晕,挽着李悦萌胳膊像是小学生出游似的,神情异常兴奋。
李悦萌这才意识到她状态确实有些不对劲。
贺南意平日里并不是话多的性格,遇上公事会叨叨很久,但私下里甚至能说一句文静。
可这会儿,贺南意挽着李悦萌同她说起欧洲杯旅途中的见闻,甚至说到一名球员老婆出轨,被报社记者当场抓获的八卦。
李悦萌没有办法,只能一边承受着贺南意靠过来的重量,一边时不时地点头应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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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烤鸭店门口,几个男生正聚在树下抽烟,听到动静后纷纷望过来。易鸿时见着贺南意这副模样,手中的烟险些都要掉下来。
“这是怎么了?”
“酒喝得急,有些犯晕。”贺南意虽然有些不舒服,脑子也晕沉沉的,但思绪还是很清晰,不仔细看很难意识到她喝多了。
“让我吹会儿风缓缓,过会儿就好了。”
李悦萌看她确实还算清醒,见周围又都是熟人,放下心来。
“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说着,李悦萌将胳膊从贺南意的钳制中挣脱出来,本想找个靠谱的人叮嘱着照看下贺南意,可仔细一看,谢思慎左手夹了根烟,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不冷不淡地抬眼,让她一下把话咽了下去,扭头走得格外干脆利落。
贺南意倒没注意到人——附近站了七八个男生,夜色昏沉她又有些犯晕,谢思慎站在最远处,除去看向李悦萌时那带有警示意味的一眼,没再往这儿看过。
易鸿时接收到李悦萌让他照顾好人的眼神,原本和高昊明在聊自己前阵子去波黑做义工的体验,也不再继续提,和贺南意聊起欧洲杯时发生的事情。
“……我当时正好在酒店里。”贺南意话没说完就一阵犯晕,赶紧扶住易鸿时肩膀,继续道:“他们两家球迷一向关系都不好,可谁知道国家队比赛日还会闹起来,又是在市中心……给我根烟。”
易鸿时正听她讲两位意大利国脚球迷们当街斗殴的事听得起劲,一边找烟一边问道:“没出什么伤亡吧?我记得当天足协就出禁赛令了,这新闻真是闹大了!说起来,江珩转会的新闻你看到了吗?我今早起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开愚人节玩笑呢!”
“看见了。”贺南意拢了下头发,刚要从易鸿时手中接过烟,旁侧忽然伸出一只手,让她扑了个空。
中指上纹有眼熟的图案,贺南意大脑迟钝了两秒,下意识将后半句话说完,“我听克里斯说,是他和闻琛闹了什么矛盾,一气之下才转会去了巴萨。”
谢思慎将夺走的烟捏紧,和自己先前夹着没有点燃的烟一块儿,顺手塞进了裤袋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给贺南意留下反抢的机会。
空气凝滞了几秒,贺南意眨巴了下眼睛,将视线缓慢移到易鸿时脸上,看得后者险些给她跪下。
“姐,亲姐,这真没有了。”易鸿时摸出烟盒,当着贺南意的面抖了几下,又见不远处门口闪着亮光的便利店,赶紧提议道:“要不,我给您再去买一包?”
贺南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沉默不语的样子看得易鸿时一阵发慌。
然而她只是还没反应过来而已。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谢思慎再多来几次这样的异常举动,她都要以为,是他前情未了。
易鸿时不敢随意开口,小心地觑着二人脸色,然而谢思慎夺走烟后便转过身,和向安杰说着他听不懂的财政报表数据,贺南意视线聚焦在一处空地上出神,过了好久,他才干巴巴开口。
“那……江珩和闻琛是闹了什么矛盾?”
贺南意回神,奇怪地看了易鸿时一眼,不明白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不知道,十七八岁的年纪谁知道缘由,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就给闹起来了。”
“那也不至于说走就走啊。”易鸿时唏嘘,“这上来就转会去了死敌球队,整整八年的合约啊,八年之后那什么光景都不好说了。”
“哪用得着八年。”贺南意轻哂,大概是谢思慎今晚接二连三的神操作让她烦了,七月末的晚风又吹得人心躁,“三年就够变了。”
她话里话外都是指责的意味,旁人听了也不敢接话,正半侧着身子听向安杰讲话的谢思慎似有所感,转过身来同她对视。
这是他们今晚第三次正面撞上视线。
第一次贺南意被葡萄酒呛出了泪花,惊鸿一瞥中只记得他和往日大不相同,靠在门框边的慵懒姿态,终究是令她窥见那位名满港城的谢氏二公子的凤骨龙姿。第二次对视时人声鼎沸,但贺南意记得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跳声,唯独谢思慎平静无澜,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这一次,她毫不客气地同他面对面站立,谢思慎脸上才起了些许变化。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怔神,谢思慎此刻更像是劫后余生,甚至能从眉眼深处分辨出几分笑意。
“南意。”
谢思慎开口,似是在河面撒入碎石,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过来,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