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纪礼看了眼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从攥得发白的指尖窥见对方恼怒的情绪,微怔后善解人意地改了口:“好了,我不说了。”
应云生没说话,眉头却比最初听到他坦白的那一刻拧得还紧。
纪礼将玻璃瓶塞到他怀里:“收好。”
月考以后,班上众人一直提着的气骤然松开,又恢复了平日里松散的氛围。
不仅仅是因为大考结束,还因为班主任压了一个国庆才舍得面向大伙宣布的校运会。
一连几天,纪礼每个晚自习都要去操场。
也不是锻炼,只是单纯在观众席坐着,顺带盯着他那位绕着操场跑得气喘吁吁的同桌。
“所以他为什么要叫你过来?”
纪礼手里还捧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书,闻言想了想:“大概是怕到时候跑得没力气,自己回不去教室吧。”
应云生目光依然困惑:“为什么一定要叫你?”
“可能因为他还没消气。”
其实简明远最初夜跑时叫来陪同的人不是纪礼,而是叶如晦。
只是在经过连续三天自己在跑道上满头大汗喘成狗完了好不容易坐到教室还要看前桌啃冰棍后,简明远终于忍不住:“你真就那么饿吗?”
叶如晦嘴里叼着半根碎碎冰,手里还举着另外半根:“那要不这根送你?”
简明远一脸惊奇:“你没下毒吧?”
“才跑两圈半就这样,不给你点补充体力的怕你直接人没了。”
“……”简明远气得一挥手,“拿开。”
叶如晦半点没迟疑,把另半根也塞嘴里:“那我吃了。”
“……”
“什么眼神?”
“看猴子的眼神。”
叶如晦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简明远言简意赅:“朝三暮四。”
“朝三暮四形容的是养猴的人。”叶如晦吸完半根冰棍,“何必那么看低自己。”
简明远反应了五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话的意思,恨不得当场从椅子上跳起来掐死这个嘴贱的东西。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干瞪。
纪礼刚巧从办公室回来,朝他看了一眼:“你怎么了?”
“刚课间去操场跑了个步。”简明远半死不活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因为这样,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
纪礼顺口问了句:“去练五千米的?”
“是……”简明远话音一顿,“什么练五千米?我是为了期末一千米才练长跑的。”
叶如晦坐在旁边,忽然僵了一下。
简明远心里瞬间涌上来股不好的预感。
“你不知道吗?”纪礼转了圈笔,“校运会男子五千米,叶如晦已经给你报名了。”
“……”
两秒钟后,全班的人都听到了这边“砰”的一声巨响,所有还在写作业的吃零食的谈天说地的全吓了一跳,下意识把眼神投了过来。
“叶!如!晦!”
“我可以解释……”
“解释你个大头鬼!”
“‘每个项目至少两人,每个人最多报两项,无论用什么方法,项目名额要满员’,原话。”叶如晦说。
简明远咬牙切齿:“你就不能给我报个运动量小一点的?”
“最开始我在讲台上喊的时候是你自己死活不肯参与,现在别的项目早被人占满了。”叶如晦一耸肩膀,“况且你知道,咱们是文科班,男的本来就少,只剩五千米和你。就算我提前告诉你了,你也必须参加,晚点说还能提高你比赛前这段时间的兴奋情绪平均值。”
简明远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叶如晦:“潇洒哥亲自吩咐的报名表不许留空缺怪我吗?”
“……”
“我早劝过你报名你自己不听怪我吗?”
“……”
“你跑步不好怪我吗?”
“……”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精简,一句比一句气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叶如晦被人掐着脖子摁在桌子上揍了一顿,而晚上简明远训练时坐在观众席的人换成了纪礼。
纪礼放下手里的书:“你也刚刚跑完,不坐一会儿?”
当初拿外卖时碰上不是偶然,应云生的确有夜跑的习惯,所以纪礼陪简明远来操场的第一晚就又遇上他了,再后来每次碰面也总会打招呼。
应云生脱了外套,在他身边落了座。
刚刚剧烈运动完的人出了薄汗,发丝湿了一些,体温也比平时高了些,热度随着呼吸传入空气,再一点点攀上旁边人的皮肤。
应云生忽然问道:“你能跑步吗?”
纪礼愣了一下:“如果控制速度和时间,应该可以。”
“你试过吗?”
“没。”
应云生静了一下。
“怎么了?”
“我现在才发现,”应云生轻声道,“你小学的时候好像也从来没参加过体育活动。”
听风巷现在还处在城乡交界处,小学管理自然也严不到哪去。大多数老师对底下的学生都是放养态度,体育课的集合人数永远参差不齐,而升旗仪式和课间操甚至不需要点名,直接翘掉的情况就更泛滥了。
应云生不是没注意到过对方的缺席,只是从来没往特殊原因上想过。
纪礼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校运会你报了项目吗?”
“没有。”
纪礼目光里露了一点点惊讶。
应云生说:“我们班里男生多,我不主动参加,也有的是其他人,不需要我凑数。”
“那就可惜了。”纪礼笑道,“本来还想要是你比赛,就去给你喊两声加油。”
“你应该不能去那种地方。”
“可心意该尽到啊。”
“你尽心意是出于礼数,还是出于个人意愿?”
“……什么?”
应云生注视着他茫然的神色,定了几秒,方才慢慢开口:“你喊加油,是因为参赛的人本身,还是因为你认为该履行的义务?”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应云生沉默了一下:“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人太好了。”
“……”
纪礼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款式的好人卡,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校运会现场肯定会很吵,你在那种环境不是会不舒服?”应云生侧头看他,“冒着可能病危的风险跑去现场就为了给运动员喊两句加油——你听听觉得这种人像什么?”
“……”
“不是集体荣誉感泛滥,就是脑回路不正常。”
“……”
纪礼半天都没找到反驳的措辞:“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对应云生的印象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一直停留在儿时,孤僻又内敛,拘谨又寡言,还带了点因为家庭而发酵出的“叛逆”,对外却只表现得拒人千里,是那种流了泪泣了血也宁愿自己咽都不会主动吱个声的人,一整年下来和全班人说的话还比不上对他一个人来的多。
重逢后寥寥几次见面其实已经有了颠覆认知的预兆,无论用计还是打架,可直到对方审视的目光第一次认真朝他看来,久远的记忆才骤然翻篇。取而代之的少年分明仍是冷淡的模样,可开口就带上朝溃破处剖白的刀光剑影。
应云生茫然:“我不一直是这样?”
人通常是意识不到自己变了的。
纪礼无奈地提醒:“你以前就绝对不会说出我脑子是不是有病这种话。”
“……”
“风险什么时候都有,就算我现在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也有可能下一秒就死了。”
纪礼意料之中地见到对方倏地皱起眉头:“你觉得我善良过了头,半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对健康弃之如敝,谈起病情毫不避讳,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其实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暴自弃?”
应云生知道他还有后话。
“恰恰相反。”纪礼轻轻笑了,“我很惜命。”
远处简明远终于完成今晚的任务,停在两人面前撑着膝盖喘气:“学,学神……”
纪礼从看台上走下来,伸手扶了他一把:“走吧。”
三人并肩往回走,即将从操场迈入教学楼时,他忽然停住:“我的书忘记拿了。”
简明远刚刚缓过气,下意识问:“你之前带去操场的那本?”
纪礼“嗯”了声:“你们回教室,我去操场拿一下。”
他说完就离开了,现场一时只剩下简明远和应云生。
简明远和这个分科前的同班同学过去压根没说过几句话,但因为有这几天的经历,自来熟的他已经非常自然地把人划到了自己的夜跑小团队里,下意识和对方道别:“那我就先……喂,你去哪?”
应云生没听到,直接往纪礼的方向追了过去。
从操场到教学楼之间要经过篮球场。
“哎,”场上忽然有人指着场外问,“你们看那边,路灯下面那个是不是纪礼?”
“哪?我看看……还真是。”
“这就是之前落落姐说看上的人?”
“原来落落姐喜欢的这一款,难怪之前会拒绝亮哥,这走的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旁边的男生忽然猛拍了一下球。
刚刚说话的人立马改口:“看着也不怎么样,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比得上我们亮哥?”
佟思亮眼神阴郁,半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双手扣紧了手上的篮球。
纪礼拿着书经过柏油路时,空气中骤然响起什么东西破风的嗡鸣。
一颗篮球突兀地从球场里飞出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和攻击性,凶狠地砸向他的方向。
他脑海中刚刚抽离出要躲开的信息,球却比他的身体反应更快一步飞到了他的面前,他甚至能闻到高速旋转下球体表面擦破的塑胶味道。
时间像是骤然被压缩至极点,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骤然伸过来,倏地接下了那颗近在咫尺的篮球。
前后不过几秒的功夫,篮球场上那一众男生压根没想到这么个变故,在对方抬眼看过来时连躲都没来得及躲一下。
毫无征兆的一个对视。
应云生轻易确定了罪魁祸首,连半刻的犹豫都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纵身一跃,手腕发力,猛地将球送了出去。
“砰——!!”
篮球在空中呼啸而过,伴着一声巨响轰然砸中人的面门,偌大的球场有那么一瞬间全被这一道响震得噤若寒蝉,只余下仰面倒地的男生痛苦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