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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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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节三天假期,班上的人收到了由各科老师分别贡献,总数超过二十张的作业试卷。

    叶如晦全程顶着一张苦瓜脸往后传。

    简明远看得鄙视:“你至于吗?”

    叶如晦反问:“这么多作业,哪还有半点放假的样子?”

    简明远觉得自己这个前桌真是朵奇葩。

    实验班里的人个个都为了成绩拼死拼活,上面的人生怕掉下来,下面的人更怕被挤出大部队,即便自己这个擦线进来的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高的自觉性,也会在看到室友全都挑灯夜读的时候主动放弃睡眠起来温习功课。

    只有叶如晦,天天和班主任斗智斗勇,在课堂上吊儿郎当,见到作业就满脸暴躁,永远奔跑在放学后奔向饭堂的第一线,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写着行大字:老子不想学习。

    “可你晚上不还主动爬起来做题了吗?”简明远问。

    叶如晦翻了翻白眼:“要不是为了应付我爸妈,我才懒得起来。”

    “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

    “不想他们有成绩这个理由管我。”

    “……”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林成双身上。

    和叶如晦不同的是,这位同学甚至没有主动做题的自觉,之前一年过惯了放养的日子,如今突然多了个家教老师,天天拿着他妈给的鸡毛令箭逼着他学习,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逃,第一时间就是往对门跑。

    “我真的受不了了。”林成双眼泪汪汪,“哥,纪哥,你努努力,这次月考好好考,只要你把名次提上去,我妈肯定就不会觉得我耽误你,也不会让我学习了。”

    纪礼端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将果盆放在他面前:“可我要是真的名次提高了,你妈难道不会更觉得是你带坏的我吗?”

    林成双:“?”

    “现在我不和你一个班了,所以成绩提上去了,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这样?”

    “……”

    林成双拿头磕桌沿。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是个陌生号码。

    纪礼划开接听键:“您好。”

    空气静了几秒,就在他怀疑打错了准备再问一句时,那头终于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纪礼。”

    这个声音……

    纪礼问道:“应云生?”

    林成双刚拿起瓣西瓜就听到这么一句,一口连馕带籽直接呛进喉咙里,咳了半天才喘过气抬头,一脸震惊。

    你说谁?!

    纪礼拿着手机往阳台走:“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那边却陷入更长的静默,许久才问:“怎么用纱布折玫瑰花?”

    “……”什么?

    听风巷上这会儿下起了小雨,秋老虎过后,天气终于有了细密的凉意,雨水如丝缕,一笔一笔滑过过透明的窗扉,勾勒出天空哭泣的模样。

    应云生靠着橱柜坐在地上,盯着掌心那段散开的白纱布:“玫瑰花散了。”

    纪礼是在放假前给的应云生号码。

    原话是故友重逢交换个联系方式,但因为应云生没有属于自己的手机,住的房子里唯一的通讯工具还是台固定电话,所以所谓的交换其实也只是纪礼单方面的告知。

    说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电话给他。

    打从初中考上省会城市的重点中学,应云生就很少回听风巷,一来是两地距离太远来回不方便,二来则是往返需要的费用于他而言太高昂。

    应云生上一次出现在这里还是高一的暑假,若非国庆期间学校不允许留宿,他压根没打算回来。

    筒子楼很小,左邻右舍之间出什么事基本也瞒不住,上上下下见到他,都会指着说“那就是一个月前死了的应家老太的孙子”。

    那样万众瞩目的情景,像极了当初他父母刚刚离婚,他放学回到家的时候,数不清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带着对闹剧好奇的探究,无孔不入。

    那天纪礼的母亲难得回来一趟,提前打了招呼说会去学校接他。应云生听到这个消息,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说那今天放学就不一起走了,下课后难得第一时间离开,甚至都没在外面溜达就回了家。

    却没想到这一次进门后没见到往常的硝烟四起,迎接他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字面意义上的空荡荡。

    因为能搬走的东西几乎全被搬走了,而留下来的只有实在奈何不了的大件。

    ……还有他。

    父母之间最初其实没什么大矛盾,中学早恋,大学上床,未婚先孕,顺理成章地组建了家庭,又被生活的琐碎磨掉了感情,柴米油盐全成了矛盾的催化剂,曾经亲密的人持续多年的争吵后给予对方最大的温柔就是互相放过。

    只有应云生成了那个多余。

    他们谁都不想要他,不希望自己未来要永远带着一个拖油瓶。两人在自己亲骨血的归属上斗争了许久也没掰扯出两全的方法,又不愿意花钱上法院,双方便齐齐选择了最卑劣的办法,把行李一揽,直接玩消失。

    谁都以为对方再不愿意也会碍于情面不得已收留孩子,偏偏谁都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做出一样的选择。

    应云生也说不上意外,大概是早就在家里随时间变化的氛围和邻里压低的窃窃私语中做好了心理准备,打开家门后最大的感觉反倒是尘埃落定。

    他翻出冰箱里仅余的剩菜,按部就班地自己煮了碗面,全程安安静静地吃完,掏出作业一笔一画地写,天黑以前就把所有功课认真完成,方才掏出语文课本。

    他们今天刚好学了篇新的古诗,应云生不喜欢出声,望着课本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

    外面的天色从橘红到鸦青,最后变成沉沉的黑暗。

    应云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更没想到自己醒来后居然会出现在小巷尽头的卫生室。

    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给他拔了针,拎着吊瓶离开,紧跟着走进来的就是下午才在教室里分别过的人。

    纪礼端着玻璃杯停在病床前:“你发烧了你不知道?”

    “……”

    “要不是我还记得今天学的诗你没背完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在家里烧坏脑子?”

    “……”

    “我看到你的时候你睡着了手里还抱着书,我扯了半天才扯下来,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好学?”

    “……”

    “你既然记得背课文,怎么不记得我说你要到我面前背完才算数?”

    应云生终于开了口,嗓音又低又哑:“……你妈妈今天不是在家?”

    纪礼愣了下,才说:“她不在。”

    应云生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

    “她送我回来之后就走了。”纪礼说,“所以我才去找你。”

    应云生后来想起这件事,觉得大概就是那一瞬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么点不知真假的难过,才敢生出自己可以帮助对方的错觉。

    两人的关系就是这一刻出现的转变,从前是纪礼追着他跑一次次填满他放学后不敢回家这段冰冷空白的时间,后面就成了应云生追着纪礼跑,生怕对方会因为独处被孤独包围。

    双方的相处模式从某种程度上进行了戏剧化的翻转,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两人依旧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复习功课,抽查新学的单词和公式。

    纪礼这个时候手上就总喜欢拿点什么,应云生甚至怀疑对方折纸就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念完一篇课文,手上就会多出一只五角星,或者千纸鹤。

    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转东西,转笔转手指饼干甚至转棒棒糖棍子,无论什么到他手里总能被舞出花来。

    应云生在小板凳上埋头默写文言文,对方就会拿一支冰激凌,他闻着空气中奶油绵密轻淡的甜香,抬头就看见对方背对着阳台坐在沙发上晃着腿,视线相触时朝他弯起眉眼。

    那是他记忆里至今最清晰的人间烟火。

    从他发现父母放弃他,到后来他奶奶得知自己儿子干出的混账事赶过来接手他的抚养权,再到对方突兀地离开听风巷以前。

    纪礼都在应云生心底质疑自己的存在多余时,及时而确切地给了他这世上还有人需要他,而他其实也还有那么点用的认知。

    等他后知后觉自己其实应该难过时,早就过了用哭泣来表达清绪的时候。

    应云生推开门。

    一个多月前才死过人的地方现在再看其实也和过去没太大区别,家具都是紧着需要用的来,装点的摆设很少,因为葬礼过后特地打扫过,如今地面上也只积了很薄一层灰,拖两遍后依然是干干净净的。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以后没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笑呵呵地迎出来对他说“你回来了”。

    老人其实没什么大病,只是上了年纪,意外摔倒后昏迷后身边却没有其他人,拖过了可以抢救的时间,等他接到消息已经无法挽回。

    当初申槐奇怪过,他为什么短短一个暑假变化这么大,从过去沉默内敛寡言少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班级透明人变成了敢爬墙敢打群架满肚子诡谋算计,为了报复别人打翻他一盒甜点,就能直接把人折腾到被开除。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过去家里有个老人家,他要考虑自己惹事会不会被传到老人耳中,所以要极尽努力控制;而现在会担心他的人没了,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开始本性释放。

    至于给纪礼打电话是个意外。

    那朵白玫瑰花被他特地带回来放在桌上,本来想找个盒子装好免得被压坏了,然而突如其来的雨把东西从桌面吹到地上,湿水的纱布片刻都维持不了原来的形状,他即便当场发现并捡起也已经面目全非。

    布上还留有折痕。

    应云生沿着痕迹尝试了许多遍,却依然没能把它恢复原样。

    连被揉烂的布团也在以嘲笑的姿态昭示,他即便再努力,再如何补救,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好,只能把情况变得更坏。

    就像他的人,简直糟糕透顶。

    人的情绪是个很神奇的命题。

    就神奇在明明上一秒还风平浪静,可下一秒就能因为一件再鸡毛蒜皮不过的事掀起惊涛骇浪。

    很莫名其妙。

    但控制不了。

    “玫瑰花散了。”

    应云生问道:“你能不能教我怎么折?”

    纪礼愣了一下:“可以啊。”

    应云生被他的声音叫回神,低头看着手上因为多次翻折已经起了毛边的破布团,因为沾水沾灰又污脏了一片。

    大概手工也是需要天分的,对方在电话里一句一句地指导,可他仍是没能复原。

    心里正摇摇欲坠的某种东西一点一点流失掉,他闭了下眼:“算了。”

    纪礼疑惑:“嗯?”

    应云生的语气较平时没有丝毫异常:“已经起毛边了,还是不弄了。”

    纪礼想到校医务室纱布的材质,没勉强:“那好吧。”

    电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应云生说:“没别的事了,我先挂了?”

    纪礼说了声“好”,然后又道:“等回学校,我再送你一朵?”

    应云生静了一下。

    那头估计误会了他沉默的意思:“如果不要玫瑰花,那换颗幸运星?”

    “……”

    “或者小白兔?”

    “……”

    “应云生?”

    “不用,太麻烦。”应云生垂下眼,“而且你以前送过我很多折纸了。”

    “以前那些是奖励,和这个不一样。”

    应云生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什么奖励?”

    “因为你不会哭。”

    “……”

    “无论以前经历些过什么,你都从来没哭过。”纪礼笑了下,“我从小就觉得你特别厉害。”

    “……”

    纪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面的动静,只能疑惑地再度开口:“应云生?”

    那头“嗯”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我先挂了。”

    听筒叩下以后,屏幕上的光跟着熄灭。

    应云生掌心盖在眼睛上,却还是摸到温热的泪溢出指缝,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往下淌,像在室内骤然降下的一场大雨。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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