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认亲
回清心峰的路上,扶慈细思之后,淡淡反问:“师弟在气什么?”
纪湘洚轻嗤一声:“师兄,你当我没看见刚才那一幕吗?那个青后都要杀你了,你却拿自己的命做赌,问她谢阑峥的事……我被你整得差点不知道该怎么掩护了。哼。”
扶慈目光一沉:“抱歉师弟。我确实私心了一回。”
“只是这一回吗?”
“……”
纪湘洚啧了一声:“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喔。”
“嗯。”扶慈尴尬点了点头,敞开心扉,“不过,知道阑峥与魔教等人没有关系,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停!”纪湘洚不痛快地打断他的话,“别跟我提那个小崽子。没想到我外出云游几年,他就从那么一小只,长到这么大一块?还把你……哼,师兄,你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
“我……师弟,言重了。”扶慈抿了抿唇,侧开了脸。
纪湘洚不依不饶,追问:“总之,我劝你别把他看得太重。就算他现在洗脱嫌疑,以后也说不定变成什么狗样……呃,师兄,我不是说你教的不好,我是说,那臭小子不配。”
扶慈默默沉了脸色,恼他,自顾自走在前方。
“诶,师兄……”纪湘洚翻了个白眼,低声哼道,“我照样查他,这种人,总有猫腻。”
“师兄,等等我!”
*
盗天山山脚一面,风沙轻卷,夕阳落幕。
青后被重伤昏迷半天,再度睁眼,却惊见一人,诧异轻语:“是你?魔教的人……”
见人醒来,挽泠雨神色冷淡,抬手运气:“你伤得很重,先让我替你疗伤。”
“呵……多谢。”夜青并不婉拒,心上说不出来一种放松。
待体内伤势压制,夜青感到困惑:“欸,你怎会在这附近?”
挽泠雨理了理蒙面粉纱,眸光伤感:“我,来找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一种,信念。”
“嗯?”夜青见她含糊之后就沉默不应,应该也无心多做说明,便不强求,叹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这次多亏了你出手相助,此恩,我夜青记住了。”
“嗯!”听闻这个名字,挽泠雨怔愣一瞬,脑中一下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却见夜青拖着伤体,目光哀凄地走向峰顶,下意识地,她也抬步跟了上去。
来到盗天山山顶断崖,凄风过耳,曾经的族地已经变成了残垣断壁,入目尽是物败人非的凄凉。
夜青咳了两声,走到断裂的族碑面前,抬手摩挲上面的石字,脑海里最深刻也最痛心的回忆,逼得她渐湿眼眶。
“阿娘,这个字读什么呀?”
“彧……”
“鱼?哪里有鱼呀?”
“……不是鱼,傻孩子。”
曾经,稚嫩的学语之声,不断回荡耳边。记忆中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还曾牵着女儿的小手,一同走到这石碑之下,一字一字认着族名,如今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只能看到被岁月消磨浅淡的笔画……
夜青泪落不止,压着哭腔,滑跪在地:“女儿,我的女儿,夜梨啊……母亲甚至不曾见过你最后一面……为什么,当年葬身火海的不是我?你还那么小,被大火烧着,该多疼啊……”
“族长,我夜青对不起你们!到现在都没有为你们报仇啊!”
沉浸悲伤的痛楚,已是愈加沉重。夜青垂首落泪之际,一只手颤抖着,伸了过来,搭在了她的肩上。
“你……”
她错愕回眸,站起了身,却见挽泠雨红着眼睛,另一只手摘掉了蒙面的纱层,亦是哭腔地喊道:“姑姑……”
“啊!”夜青惊讶万分,踉跄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你是……夜玉?”
谢雨绵重重点头,被亲人认出的当下,激动地扑入她的怀抱,哽咽不已:“我是,我是啊。”
“玉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
夜青泪流满面,本以为愧对兄长托付,如今却阴差阳错找回了他的女儿,心头一阵暖和又酸楚。
“好孩子,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姑姑和你大哥一直都在找你啊!”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兄长,也一直在想办法报仇,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姑姑你们还在,还会有与你们相认的一天……”
“玉儿,你,你怎会变成魔教的人?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谢雨绵眉心紧锁,重重一叹:“无奈啊。当年我火海逃生,自此漂泊无依,但为了复仇,只好投奔魔教,习得一身本领,从此借着江湖代号‘挽泠雨’帮魔教做事,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掉扶慈,为西冷哥哥,还有悬宁村惨死的族人报仇!”
“具体的,姑姑你听我说……”
晚霞染身,夜幕将至。夜青听完夜玉的遭遇,十分痛心,更加怜惜地将她抱在怀中,如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哎。天意弄人啊!可怜的玉儿,我为何到现在才认出你啊!”
谢雨绵擦了擦泪,摇头否认,目光嫉恨:“不怪姑姑,一切痛苦的源头都是那个人施加给我们的。我一定要让扶慈不得好死!”
“嗯!有了今日这一遭,我夜青算是真正清醒了,以后只要有一丝机会,我绝不会再对仇人心慈手软半分!任何奸诈诡计,只要能报仇,我都愿意豁出去尝试!”
夜青捏紧手心,指甲嵌入血肉,鲜血滴在族地的故土上,宛如无声的盟誓。
*
恒山角,四立岩,南道因的一处道阁,疏立山峰,看似脱离红尘,实则纵手掀波,蠢蠢欲动。
“主子,据探子回报,扶慈在盗天山下,诈败重创了葬道盟,如今转而处理魔祸一事,正是道宗逞威之际,我们要不要……收敛一些?”
问话刚落,屏风后突然亮起一盏烛火,一道深沉暗影,缓缓落座,不言,却一下一下敲打桌面,听得莫余忠心里一声声咯噔,怪自己胡乱谏言了。
这时,屏风后的人影,突然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扶慈?”
莫余忠谨慎补充:“此番动作,还有北道因现任脉主纪湘洚相助于他……”
“哦?纪湘洚也回来了?真是令人沉思啊……”人影低声又笑,淡淡讽刺,“夙熹,你当初调/教出来的人,能耐就只有这么点吗?废物,又有什么资格掌领道域主权呢?”
“主人的意思,我们现在是否……”莫余忠小心提问。
屏风后的人影晃了一下,声音带怒:“葬道盟不过一帮苟活之类,扶慈如此大费周章,却没能灭了他们,不管是妇人之仁,还是力有未逮,其能为早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你想建议本尊助青后重振势力,继续对付道门,又怎么没想过这场局,一开始本尊就是要袖手旁观,坐观两方斗得你死我活呢?”
“啊……”莫余忠叹服其冷酷无情,擦汗笑道,“主子深谋远虑,是属下愚钝了。”
人影讽叹了一声:“葬道盟……隐忍这么多年,还不是重蹈覆辙,昔日会被灭族,实属物竞天择啊……”
“不过泪玉髓之主的动向,还和他们有关,尽快从鲜彧族口中套出当年那个小女孩的踪迹,待本尊见到她,便能知道泪玉髓到底该怎么融合促进功体大增了。到时候,南道因将不再是被抛弃的南道因,而是整个道门顶峰。”
“是。属下这就去办。”莫余忠领命退下。
屏风后的神秘人,扶额闭目,眼中幻出那道清贵的紫裳身影,而兀自低语:“夙熹,夙熹……道宗无你,真是让我愤怒啊。”
话音落,烛火灭,阁楼暗。
*
碧云天,天如碧玉,极目一片干净的纯蓝。烈烈炎日下,绿荫成浪翻涌,婆娑树影打在一把耀如骄阳的金剑上,更衬其辉。
提前三日,谢阑峥提心吊胆,举步维艰从那个变幻莫测的机关洞里,活着出来,只是令他惑然的是,在洞里被万千剑意在身上划了不下百刀,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被砍死了。结果出来这会儿,坐在绿树下调息片刻,身心便轻松了许多。
沉静间,他开始细思扶慈要他进洞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为何九死一生,却感觉功体倍增,尤其是敛昼羲和这把剑与自身的契合度越来越高……这,不应该啊。
冥思苦想之际,一阵霜风忽来,将周遭炎热瞬间降温,令人无比凉爽。谢阑峥睁开双眼,只感来者不善,但仍不转身,淡定自若。
“铮——”
一声清脆的弹剑之音传来,一名身着淡绿便衣的剑者请剑一喝:“日月神剑现持者,风岚晚。今日可否让关霜霁领教你的剑意?”
“嗯?”谢阑峥闻名回身,却见对方气质如霜,姿容如玉,美中不足竟是……瞎子。
他心道:难怪会认错人,但他怎会以师尊入道前的俗名为称?
“咳,你认错人了,告辞。”谢阑峥沉思半晌,还是心急回去找师尊要紧。
关霜霁轻轻侧脸,剑锋淡扬,霜雪直铺谢阑峥脚边:“是与不是,拿起你手边的剑,与我比试一招,即可证明。”
“哦?”谢阑峥被激起好斗之心,笑道,“一招,太浪费了。半招……如何?”
话音未尽,人已转剑而上,敛昼羲和破去霜雪之冷,剑芒宛如烈阳,直刺对方双眼。
关霜霁一生黑暗,却在此刻感受到光明扑面的激动,心中剑志被这一招刺激,手中剑鸣沉稳而迎。
一招相较,结局却是……
“呃,怎会?”
谢阑峥错愕平手之际,关霜霁闻风声辨方向,巧转剑锋,错开重剑施压,再欲使剑之际,却忽然住了手。
出师饮败,谢阑峥羞愧收剑,侧立一边。
关霜霁卸去一身冷意,淡淡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技不如人,让你见笑了。”谢阑峥嘴硬不肯自报家门。
关霜霁温和一笑:“但你也没输啊。你只是顾及我是个盲人,出手就开始有所收敛了。敛昼羲和是一把重剑,能将它控制到这种灵活变通的地步,你也算是不凡之辈。”
“但是……风岚晚愿意把这把剑交给你精进剑法,让我很意外。”
“意外什么?”谢阑峥极少听闻过师尊的红尘俗事,此刻竟有些期待对方的回答。
关霜霁大方回复,颇带一丝赞赏意味:“你一定是他心中的某种骄傲。因为这把剑,就是他毕生的荣耀。”
“啊……师尊,真是这样想的吗?”谢阑峥惊愕低语。
“嗯?师尊?你原来是他的徒弟……”关霜霁更加欣悦了,上前一步,将一封信递给谢阑峥。
“既然如此,我便更放心了。这是剑宗总坛封陌北副教要我转交给风岚晚的邀请函。新一届剑武大会即将开幕,希望令尊能拨冗出席,以日月神剑持有者的身份担当评委……”
“嗯。此事,我会转告师尊的。”谢阑峥听明其来意,双手接过那封信,郑重承诺道。
离去之际,关霜霁饶有意味地笑了一下。
谢阑峥抓见这抹揶揄笑意,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在原地目送对方消失。
正欲离开碧云天山脚,一只黑鸦猛飞眼前,幻成人蛊,令谢阑峥顿足,语气不耐:“又怎么了?”
那人焦急回答:“少主,青后被道宗设局剿杀,身受重伤,你快回去看看吧!”
“啊?什么!”
听闻噩耗,谢阑峥脚步立即回转,往相反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