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翡冷翠（9）
次日的早上十点半，于晁刚刚结束了自己的晨练，从浴室里走出来，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
这个时间点的来电，可能来自任何人。于晁于是把擦拭头发的毛巾随手一放。
“醒了吗？”电话是虞钦打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淋浴的水太热，当虞钦温柔的音色通过话筒贴近他的耳朵的时候，让他的脑袋有些发懵。
“醒很久了。”于晁反应了一下才回答，“怎么了吗？”
“没什么，想问你要不要去逛逛公园。一会儿可以顺便直接去火车站坐车。”虞钦说道。
“公园？对面那个吗？”
他住的酒店对面正好有个公园，早上他就是在那里晨练，还遇到不少遛狗的人。
“当然不是。”虞钦在电话那头轻声笑起来，“不过也在这附近，就是要坐几站公交车。沐沐临时有事要去学校一趟，我猜你应该不知道那里，所以想问问看，你要不要顺便一起去逛个公园？”
“……好，那我们二十分钟以后见？”
“可以，那我们一会儿到你楼下见。”
卡施奈公园。
卡施奈公园，佛罗伦萨最大的一座公园。整座公园沿着阿诺河而建，全长35公里，占地160公顷。曾经是美第奇家族用作蓄养奶牛和制作奶酪的农场。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典故，佛罗伦萨的农学院就建在它的边上。
下了公车之后，沐瑶告别了虞钦二人，独自一人走向农学院破旧的小黄楼里。
“我曾经一度把这里比作伦敦的海德公园，不过实际上，这里比海德公园要更加原生态。”虞钦说道。
比起人工堆砌，修剪整齐的波波里花园，虞钦和沐瑶都更加偏好卡施奈公园。它更自然，也更自由，每一根草木都在野蛮生长。
高难见顶的树木整齐地排列在中心大道的两旁。虽近正午，但是因为葱郁的绿植在夏日里生长得过于繁盛，反而比呆在屋子里更凉快。
“这里还有马场？”于晁注意到大道的一边有块特意留出的空地，沙地和草坪有秩的分布，不难看出这是什么地方。
“对。”虞钦也看过去，“这好像是个教骑马的地方。不过我们每次过来，都没撞上过别人上课的日子。倒是偶尔见过骑马的宪兵从这条大道经过。”
“你没想过来上上课？”于晁问。
这个问题并不突兀，毕竟虞钦一直给人展现出一种很愿意学习的态度。
“心动过。”虞钦果不其然承认了这件事，“不过这边费用很贵的，而且也不是什么立即就需要学会的技能，我还不如回国学。驾照我也没在这边考呀。”
“我很好奇，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觉得立即就需要学会它。”于晁又问。
“马术的话，应该我什么时候计划去内蒙之类的地方旅游的时候，我就会迫切地想去学了。在那之前，虽然什么时候我都会念叨着要不要去学，但是迫切的心态肯定是不一样的。”虞钦回答得不假思索。
内蒙、吉尔吉斯斯坦、或是任何一个可以让她感受骑在马上，奔驰在风中的地方，她都愿意在前去这些地方之前，特意做一番准备。
就像她考驾照，是为了方便在新疆旅游一样。
“你竟然想去内蒙？”于晁感到有些震惊。
“你难道不想去一趟内蒙吗？去看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去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风吹草低见牛羊’？”虞钦同样感到震惊，“我以为，大部分的国人都会想去看一看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于晁马上道歉，“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好像更喜欢能让时间静止的地方。比如云南，比如江浙，比如类似佛罗伦萨这种历史感很重，可以慢慢散步的地方。”
“你这么说……倒是也没有说错。”虞钦没有反驳他，“只是，这似乎并不冲突吧？”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如何向于晁解释和描述自己感觉。
棉质的长裙在少有微风的炎炎夏日里，稍显沉闷，不如雪纺的料子飘逸，也不及丝质的裙子舒服。白色的裙摆在行走间没有带出太大的幅度。
“我一直觉得，中国人跟其他的亚洲人相比，有一种非常明显，并且独一无二的特质——那就是侠气。”虞钦终于开口。
“这种侠气，很江湖。但那不是痞气，也不是匪气，是更加潇洒自在的一种感觉。混杂着一腔孤勇和自在如风，是一种中国人基因里，几千年都去除不掉的冒险因子。我觉得我们大部分的人，灵魂里都有这样的品质，而且在内心的深处永远向往着这种感觉。”虞钦说着，伸出张开的手掌，在空气里一挥，“我能想到的，能够距离这种感觉最近的一种方式，就是策马奔腾。”
“现在我们感觉不到风，可是当空气从指缝间穿过的时候，就有风了。但这还不算风，跟骑在马上飞驰的时候感觉到的比起来，连开车疾驰在荒野上，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了。你不是感觉到风，你简直就已经跟风化为了一体。”虞钦说着。
她背着手，转过身，倒退着往后走。
“我说得是不是太抽象了？”虞钦笑说，“我可能是武侠小说和武侠片看得有点多，有点走火入魔了。”
“不会。”于晁也笑，“你说得我都心动了。好像我的身体里，也有一个向往着这种感觉的灵魂。”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深切地感觉到，虞钦竟然离他这么遥远。明明他们的距离，实际只有一臂之遥，却让他感觉比隔着网络还要遥远。
说话间，于晁看见马路的对面有一个灰黑色的，金字塔一样的建筑，许是公园里少有日晒，它的颜色偏深，而不是那种干燥的浅灰色。
“那个是什么？”于晁问道。
虞钦跟着望过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邀请于晁亲自过去看看。
“怎么样？猜到了吗？”
虞钦见他围着建筑转了一圈，又回到建筑的入口前面。
“配电室？值班室？”于晁大胆地猜测。
“有想法！”她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你想象一下，夜深人静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个提着手电筒的保安。正巡逻呢，忽然！在草丛的深处，发现一具了尸体！面目平静，衣衫整齐，可是你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息……”
为了渲染气氛，虞钦刻意放慢了声音，青天白日的，于晁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气，从他的背脊爬上来。
“你觉得冷？”虞钦看见他下意识把手搭上胳膊。
“有点。”于晁点点头。
“啊，有可能你刚才忽然感官上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感受到了它真正的用处。”虞钦继续忽悠人。
“什么意思？”
“这个不是值班室或者配电室。”虞钦收敛了笑意，不再逗他，“这儿之前是个冰窖。冬天的时候提前存放进冰块，平时可以用来保鲜食物的。国内不是也有这种东西吗？只不过不长‘金字塔’的形状。”
“原来如此。”于晁恍然大悟，“那现在是？”
“现在它被废弃了。”虞钦解释，“也不叫废弃，就是不用了。毕竟大家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种冰库了。而且，就算要用，也没有基本的使用权啊。”
于晁了然。
“说真的，你刚才真的有点吓到我了。”等于晁的心情平静下来，想起刚才的事情，就越想越觉得好笑。
“恐怖故事吗？”虞钦反问，“抱歉，我悬疑恐怖的东西也没少看。一遇到这种植被茂盛的地方，就很容易产生这种联想。”
“没事，是我胆子有点小。”于晁不太介意，“不过，这地方要是大晚上过来，应该是挺吓人的。”
“这一片是有点。不过往那边走，会明亮很多。晚上过来散步、夜跑的人也不少。”虞钦稍微指了一下方向。
“你之前晚上到过这边？”于晁追问道。
“有段时间，跟沐沐想着要健身，就往这边走过。有一回还遇上了这边在举办演唱会。不过也就几次而已。”
虞钦的态度稀松平常，却是把于晁吓得不轻。
“你们不害怕吗？”
“两个人结伴，还好。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也不往这边走。而且，自从这边发生过命案以后，我们晚上就再也没到过这边了。”所以你放心好了，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虞钦就看见于晁的神色更加紧张。
她意识到自己因为嘴快，说了些不该说的，连忙解释清楚。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有一年冬天，有个应召女郎从这边回家，结果遇上了一个醉汉。没能逃脱，被扒了衣服，绑在健身器材上面。第二天等晨练的人路过的时候，已经被冻死了。”虞钦三言两语说完了一个本不该发生的人间惨剧，“我们本来也很少往这边走，这件事情发生了以后，晚上就更不会过来了。”
“好险啊。”于晁感慨。
“是挺险的，我们刚开始听到也觉得后怕。一边庆幸自己冬天不出门，一边又觉得夏天出门也不一定安全。后来我们干脆减少了晚上出门的次数，连下楼买个冰激淋都少了，就算不得不晚上出门，也必须结伴而行。”
于晁听着也觉得后怕，不知道第几次开始庆幸她们足够小心谨慎。
“你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家里的人吗？”
“没有。”虞钦摇头，“说了又没用，反而让人担心而已。”
也是，除了旅游能让她发点东西之外，一般人根本无法从她的账号里窥探到一点细枝末节。于晁心想。
他无意识地轻叹一声，却听见虞钦笑声清脆。
“怎么？”
“真好。”虞钦感叹道，她看见于晁迷茫的眼神，笑意更深，“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完全不需要为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因为你刚才的举动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只要你还打算在学法的这条道路上走下去，不管你最后选择的职业是什么，你都能帮到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