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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给她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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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景澜带着沈岁宁回到季府时,弦月已高挂树梢头。季景澜把她送回房,派人去请了大夫。

    紫玉看到沈岁宁这番模样,大吃一惊,眼眶一红,眼泪簌簌直落。一旁碧荷戳了戳她的肩,吩咐她打盆热水,擦干眼泪,有委屈憋在心里,不要给小姐看到。

    沈岁宁换了衣衫,就着紫玉打来的热水洗了脸,脖颈上伤口已然结痂,血迹已经干涸,碧荷避开伤口替她小心擦洗,眼睛看着那道伤口心疼不已。

    “没什么大碍,不会留疤。”她二人心疼的神色全都被沈岁宁收入眼中,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意,轻声安慰道。

    她从镜中看到伤口,伤口不深,养段时日便可恢复。

    “大夫来了,直接进来还是?”紫玉收拾水盆,拧干了帕子问。

    “直接进来吧。”沈岁宁瞧自己气色恢复正常,没多少扭捏,直接将大夫请到屋内。

    季景澜引着大夫进屋,见沈岁宁神态自然悄悄松了松气。大夫看了眼她脖子,伤口细长,索性不深,没有伤到脖间动脉,嘱咐近日饮食清淡为宜,勿触碰抓挠,平日里抹点养颜祛疤霜,便可痊愈。

    季景澜担心询问:“可会留疤?”

    大夫瞧着他神色不明,讪笑道:“夫人皮肤底子好,伤口细浅,不会留疤。”说完,又看了眼沈岁宁,回头对着季景澜犹豫道:“女子向来重貌,公子平日里轻柔些才是。”

    沈岁宁愕然,蓦然抬首,和季景澜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她刚想解释些许,就见男子低头说了个“是”。

    宛如晚霞铺天盖地蔓延,沈岁宁的脸颊弥漫着霞光绯红,为了掩盖这份尴尬,她只能缩着头听季景澜问三问四。

    好不容易送走大夫,季景澜仍坐在房里不走。

    大夫走了,沈岁宁松懈下来后顿感疲惫,这份疲惫犹如干涸的泉眼,幽深、沉重,毫无生机。

    她昏沉着等他离开,而他岿然不动。

    两个人彼此较着劲,谁也不开口,沈岁宁心底的疲惫越发深重,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应付面前的人。

    哪怕,这个人并不需要她应付。

    季景澜看出她的疲困、倦怠,但他狠了心不走,或者不能这般轻易走。

    祛疤霜府里有,碧荷取来后季景澜伸手要了过来,眼神示意她退下。

    碧荷望了眼自己的主子,见她反应淡淡,没多犹豫便退了出来。

    季景澜指尖敲了敲药瓶,终是无可奈何,闷着气把人拉椅子上坐好。

    他拧开盖子,食指沾了些药膏,沈岁宁侧开头,把受伤的地方露出来,任他上药。

    药膏微凉,沈岁宁缩了一下,男子停下动作,垂眸看着她。沈岁宁察觉他心情不佳,实在不想在这时再与他斗嘴,只想赶快睡觉,咬咬牙又将脖子伸向他的指尖。

    男子轻笑,似有被她的行为取悦,指尖动作,开始细致为其抹药。男子的指腹比女子粗糙,来回摩挲中,酥麻从脖颈传向背脊,再从背脊爬上心尖。

    沈岁宁忍着这份酥麻,默默祈求他赶快把药上完。

    可是男子存心与她作对,慢条斯理,轻涂慢抹,就是不给她一个痛快。

    沈岁宁昏昏欲睡,她强撑着精神陪他抹药,眼皮即将打架时,脖颈传来一阵刺痛。

    “疼——”

    季景澜指腹压着她的伤口,疼痛使她瞬间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沈岁宁疑惑地望着他,只听他沉着嗓子问她:“既然疼,为何不说。”

    不等她回答,季景澜便收回手,将药瓶盖上放桌上,转身离开。

    沈岁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与夜色融为一体,方才低头看着桌上的药膏,黯然伤神。

    是她一厢情愿以为,这个人给了她安心,哪怕不说、不解释,他也应该能懂。

    即便不懂又能如何,就他们目前的关系而言,她有什么向他解释的必要呢。

    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而已。

    对敌国的和亲对象动心,这是在自断退路,虽然她无甚退路可说。

    沈岁宁轻蔑一笑,年幼时遭竹马背叛,婚嫁后动心之人是政治敌人。

    前路突分,哪条都是绝路。

    家是大瑶,国是大瑶,她也是大瑶的。

    她若不背叛家国,那便注定了,她和季景澜今生只能是仇敌。

    沈岁宁拿起药膏,拧开盖子,淡淡药草味散开,她探指挖了一指尖,凑在鼻尖下闻。

    “还想擦药?”

    沈岁宁指尖一顿,望着门边的人,“你——不是走了吗?”

    季景澜抬了抬手上的餐盘,向她走来,解释说:“去了趟厨房,给你煮了安神汤。”

    沈岁宁看着他把碗具放下,盛汤,烛光下他的五官朦胧、柔和,嘴角噙着的笑意不散。

    世家男子无一人愿下厨,皆以君子自称,为远庖厨找借口。

    可是,这个人——

    圣京朝的皇子,却愿意在这已经深了的夜里,在这被她视为仇敌的夜里,为她下厨,做一碗安神汤。

    “可以让紫玉做的。”沈岁宁把狂跳的心按压回胸腔,在明暖的微光中接过他递来的汤。

    红枣的香甜从齿间漫开,沈岁宁咀嚼着红枣,枣核被贴心地处理了,她含着这份贴心,心里酸酸甜甜,涨得发苦。

    “我想做。”季景澜眼底泛着幽幽的光,仿佛要把她卷吸在其中,“做些事,弥补你。”

    “今天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让我保护你。”

    “你骄傲,你理智,任何时候,都把我排除在你生命之外。”

    季景澜哂笑,见她喝完,一股脑将餐碗收拾干净,“早点休息,等伤口养好了再回沈府。”

    齿间还留有香甜,沈岁宁意外他会将今日之事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本是她自己的感情债,如今却要牵扯他进这纠葛中来。

    她换嫁,想过自己,想过萧渊祈,想过沈宛宁,想过沈家。

    唯独没有想过他。

    她和沈宛宁有沈家做依靠,沈家如今稳坐朝堂,萧渊祈断然不会与沈家因此事生嫌隙,反倒是沈家会因她所做之事越发臣服。

    三方得利。

    而季景澜不同,他是圣京质子,在大瑶无权无势无倚靠。

    他的人生无非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大瑶,做终生的阶下囚。二是回到圣京,搅动风云争权夺位。

    可惜,他没有选择的机会,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对沈岁宁而言,季景澜是个受制于人的质子,任何时候她不想将其牵扯其中,自然也不会生出让他保护的念头。

    “不是你的错,不用弥补我。”沈岁宁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阻止他的离开,“今天,确实是皇后约见我,我并不知道皇上会来。”

    季景澜脚步一滞,似乎没想过她会向他解释,毕竟他们成亲以来,她做任何事,独立独行,毫不在意他的想法。

    他身体微僵,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转了过去,他放下餐碗,食指轻轻勾起沈岁宁的下颌,拇指抚摩着上面的红痕,“当时,怕吗?”

    “怕。”沈岁宁忆起白日的萧渊祈,陌生得仿若不识,“我和皇上是表兄妹,他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曾经带着大瑶皇子入圣京为质,到他十四岁接回母亲弟弟前,他大多时间是住在丞相府。”

    沈岁宁抬眸看着他,见他神色自然没有波动,便大着胆子继续说:“我们年少时朝夕相处,自然比旁人多了几分亲密。”

    他们都曾认为,长大后他要娶的人,一定是她;她要嫁的人,也定是他。

    “皇上封沈家嫡女为后,沈家女赐婚于你。”沈岁宁平静地回忆,“这场婚姻犹如刀山上火海里走,我自认我比我二姐更合适嫁给你。”

    “那时,我告诉你我对你一见钟情,是骗你的。大婚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于是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欺君杀头的风险,替你二姐走这刀山火海?”季景澜松开手,拿起药膏拧开,给她下颌上药。

    “当然还有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但决定与你成婚,我便不会再对皇上动心思。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沈岁宁被逼微扬着头,下颌被人钳制住,冰凉的触感令她分神,她颇为费力地说道。

    “这点我可以相信你。”季景澜收了药,平视着她,“我是心疼你,我怕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到伤害。我知道我现在能力不足,无法与任何人抗衡,甚至……”

    季景澜微微摇头,眸中盛满伤痛,他吐出一口浊气,“我不想因为没有能力,而失去想要保护的人。”

    “你想保护我。”沈岁宁心悸。

    季景澜颔首,言语中略为沮丧,“我是圣京的嫡长子,亲兄亲弟天下四散,故国只留下一垂垂老矣的父亲。他们都是我想保护的人,然而家不家,国不国,我的一腔真诚只是空谈,世人看了顶多说句可怜。我那小弟,扶华为质十五年,好不容易能归国了,却遇山洪,鲜活的生命就这般葬送了。”

    沈岁宁不语,此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政事一桩,于季景澜来说,却是失去至亲却不能说出口的痛。

    “你看,我们命如草芥,这般轻微的人,想要保护一个人,难如登天。”季景澜轻呵,继续说:“我是嫡子,本不会被送往他国,是我自愿入瑶为质。”

    沈岁宁大震,遽然看向他,破着声问:“为何?”

    “为了一个人。”季景澜眸中星光璀璨,“一个同我指腹为婚的人,我要找到她,保护她。”

    “她是谁?”

    “我还没找到。”

    “若是找到了呢?”

    “爱她,敬她,怜她,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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