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季月渐渐发现跟曲珍聊着天还挺有意思的,虽然在一开始季月认为曲珍已经二十几岁了,可能是由于地理位置和这里的人们普遍的特性,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看起来都会比实际年龄大一些。
不管怎样,曲珍始终只有十六岁,他们甚少接触外面的世界,生性单纯,完全可以当作小孩子一样来对待。至少季月是这么想的。
于是两人又询问起曲珍的父亲跟哥哥的名字,他们分别叫做巴桑跟贡布。
厉成殷撇了一眼时间,已经开车一个小时了,这对于他们来讲可能已经很远了,但对于当地人来说却很近。
一行人到了曲珍家里,天色已经渐渐暗下,这附近不远处还是有一些人家的屋子,错落有致。
他们大都用木头跟石板搭建房屋,在一楼住了许多牛羊,因为地域天气寒冷,这些牲畜放在室外晚上会冻死,所以家家户户都养在一楼。
季月紧紧的跟在厉成殷身后,她从来没有去过一个藏民家里,有些紧张。
慈祥的老阿妈用藏语不停的跟两人说话,虽然季月听不懂,但是还是感觉的到她在热情的招待他们。
“突几其。”
厉成殷微微弯腰用藏语说了声谢谢,便拉着季月往里走。
曲珍引着他们来到客厅的桌子旁,桌上摆满了好多种糌粑。
几个中年女人也在一旁用青稞面粉擀着糌粑,桌上还有耗牛肉,酸奶跟青稞酒。
家里只有曲珍跟哥哥贡布上过学,会说会听汉语,所以两人跟他们也很难交流。
但好在有酒,千言万语都可汇在一杯酒里。大家坐齐后,巴桑倒满青稞酒举起手敬厉成殷跟季月。
知道酒的度数比较高,所以季月喝过一小杯后厉成殷便不再让她喝了。
“确实挺辣的。”
季月偷偷的笑着做鬼脸。
厉成殷不快的皱皱眉,本想斥责季月两句,但是碍于主人家在,以示尊敬,厉成殷只好忍住与他们聊天。
吃饭的时候,贡布就充当翻译员给厉成殷翻译,几人竟也聊得很和谐。
季月与曲珍及几个女性默默吃着饭,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聊天里,偶尔季月也会与曲珍说上几句。
吃过了饭,贡布从牛舍里找来一些柴火,挑了些很大块的木头,架在了院子点起火。
火势渐大一下子蹿了出来,将四周照的红亮,一行人将火堆团团围住,在这个已有些凉意的夜晚很是美妙。
曲珍拉着那个几岁大的小朋友跳起了舞,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快活绚烂的笑容,无忧无虑的样子是当地人的通性。
巴桑嘴里念叨着藏语,热情的推搡着季月,好似让她也跟着跳起来。
“来吧,季月。”
曲珍笑着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季月带动了起来。
季月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跟着舞动起来。
舞蹈的动作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没有,只要你觉得快活想怎么跳都行。在藏族人心中,今天是个吉祥美好的日子,是佛祖保佑他们风调雨顺平平安安的新起点。
曲珍跳的极好,她穿着藏式服饰,比平时的更繁琐复杂一些,在裙摆上刺着精致的图纹,转动起来十分好看。
季月跟在他们中间,时不时看一眼边上坐着喝茶的厉成殷。
她正想过去将厉成殷也拉上,却不料曲珍已经先她一步。
曲珍热切邀请道:“一起来吧。”边说着就拉上了厉成殷的臂膀。
“不用了,我”
他话刚说一半,曲珍便也不管,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厉成殷怕她使劲拉自己会让她摔了,也只好先顺着她。
季月一时间愣住了,她的视线直勾勾的锁住一个画面——曲珍一直抱着的厉成殷的胳膊,这让季月觉得很刺眼,尽管她知道曲珍并没有别的意思。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曲珍跟厉成殷便一直拉着手跳舞,刚才还觉得气氛很热闹红火,但此刻季月却是一点心情也没有,在他进来不久后,季月便独自离开了火堆。
季月坐在旁边的地上,贡布很及时的拿来了一个砧子好让她坐着。
季月感激的扯出一抹笑,“谢谢。”
“没事。”
季月手上捧着热茶,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会什么会在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子牵手后生气呢?毫无缘由的
她发着呆吃一口糌粑喝一口酥油茶,默默的数着时间。
过去多久了?有二十多分钟了吧。
季月紧紧盯住他们紧握的双手发呆。
明明白天还在因为厉成殷牵了自己的手而雀跃激动,现在看来,也许对他而言,不过是碰了一下而已。
厉成殷早就注意到了那边季月的不对劲,他不时看一眼季月,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发呆。
厉成殷轻叹口气,有些无奈,他逐渐感觉的到,季月是一个心思敏感复杂多变的女孩。
可是她确实太显眼了,不论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她这个人,都让厉成殷不得不注意到她,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去在意她。
过了一会,厉成殷走到季月身边,看她一直坐在地上,尽量让自己语气温柔的问道:“坐这么久了冷吗?”
季月刻意不去看他,“还好。”
厉成殷看出了她的小情绪,也耐着性子同她说话。
曲珍这时也过了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季月淡淡道,“没什么。”她转头又对厉成殷说:“你先去跟他们一起玩吧。”
曲珍愉快的笑了,“对呀,我们跟贡布他们一起玩纸牌吧哥哥。”
“”
季月意味深长的扯出一抹笑,“嗯,你快去吧厉成殷哥哥。”
厉成殷有些不悦,被季月这样一闹更没了兴致。
他对曲珍说:“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
曲珍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别扭,但也没有再拉劝,便去跟他们玩去了。
待曲珍走后,厉成殷看着正埋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季月,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拂开她鬓角滑落的发丝至耳后。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肌肤的那一瞬间,季月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然后心跳又不自觉加快。
“你能告诉我,从在哲蚌寺的时候开始,你都在生些什么气吗?”
季月小声嘀咕,“我没有生气。”
厉成殷见她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也不再追问了。他拉起季月的手腕,“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我不想”
季月一抬头下意识蹙眉,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他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看得清厉成殷浓密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终于,她还是没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跟着厉成殷去了。
走到这家人屋子的后面没多远处,厉成殷说:“就是这里。”
季月环顾四周,这里就是一片空地,向远方望,只看得到绵延的群山,无边的天际,因为气候的原因,这里并没有什么植被,使得天地之间,变得简单而磅礴。
“我刚才就注意到了,这里是个很美的地方。”
季月点点头,“真的很美。”
他们到了这里后都还来得及好好欣赏。
厉成殷若有所思的幽幽道:“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幸福,他们有着古老的信仰。”
信仰?对,他们从生下来就有信仰,尽管大多时候不被外人理解,但这些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粮食。
季月凝视着在夜晚中厉成殷的侧脸,明明看不到表情,但却感受的到一丝忧郁始终围绕在他的身边。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季月突然好奇的问道,从认识起她对他的了解就只有一个名字。
“我?”厉成殷不在意的勾唇笑了,“如果说以前那我还有工作,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没什么事做。”
这是季月没料想到的,她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游客,但是在他身上似乎有故事。
“那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我没去想过,也许我可能会出家。
”
季月非常惊讶,出家?
她语气渐渐冰冷,出神望着远方,喃喃道:“出家?你想去当和尚?”
“也不是不可以。”
季月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你信仰佛教?”
厉成殷自然的开口,“嗯。”
季月淡淡笑出了声,“我就不信。如果佛祖真的存在,那他怎么不显灵?”
厉成殷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他猜到了季月可能是在意有所指。
她继续说:“我的父母就是死在拉萨的,这个到处都是佛祖的地方。”季月缓缓摇着头,像是在对自己说,“所以他不会保佑世人。”
“小月,你理解错了。”
虽然这么说,但厉成殷眼神中仍透露着心疼与安慰。
季月故作豁达的笑,“害,我知道。其实我爸妈的死跟佛祖不佛祖,显不显灵没有关系,只是,从他们走后,我再也不会相信这个。”
语毕,两人都没再说话,四周越发变得安静。
“怎么又提到我了。”季月打破了凝固的气氛,接着一开始的话题,“你接下来会去哪儿?”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她真正想问的,只是她实在无法说出口心中所想的,因为目前连她自己都不确定一个答案。
“想到哪便去哪。”
又是这样,他总是喜欢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又偏偏让季月无法刨根问底。
他同样也对自己的事不感兴趣,也许对他而言,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但是对自己来说,仅仅是他们的遇见,就可以暂定为一个露水情缘的关系。
但就目前来看,季月想,也许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太简单,露水情缘算不上。她苦涩的笑了。
两人坐在地上,厉成殷让她看天上的星星,繁星点点,密密麻麻的布满天空。
“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多星星,我常住京城,从没见过这么多。”
“嗯,真的很漂亮。”
一阵微风吹来,拂动着季月柔顺的头发。她轻轻咬唇,犹豫了一会,渐渐靠在了厉成殷的肩膀。
想象中的反应并没有来临,厉成殷没有动,就这么让她自然的靠着,季月略带紧张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突兀的,他冷冷开口:“小月,我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意思?”
“所以在你做任何有关于我的决定之前,首先你都得要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语气一改往常,变得十分冷漠,就像在对待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季月怔怔开口,“有关于你的决定?”
所以你可能也看出来我对你的心思了吗?在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的时候。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是一种很另类含蓄的拒绝吗。
“那你有女朋友吗?”她继续问。
女朋友?听到这个词后厉成殷笑得隐晦,“我的婚姻状况,准确来说,是丧偶。”
原本靠在厉成殷肩膀的季月将头猛的一下抬起来,她被这个信息刺激到了,可以说是十分震惊。
“怎么会”
季月怔怔望着厉成殷,他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是嘴角隐隐还挂着一抹笑。
“你一定很爱她,对吗?”
“嗯,我很爱她。”
季月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五味杂陈的,但同时她十分惋惜,她知道失去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
“她什么时候走的?”
厉成殷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有几年了,我们的爱情才刚开始,她就走了。”
“那是我刚刚开始懂得爱的年龄,我们都很年轻。”
厉成殷用平淡的语气陈述着这些话,是的,他已不再青春,岁月的蹉跎让他饱经风霜,对于感情,在他心中早已经成了一片沙漠。
“她是怎么去世的?”季月按耐不住心中的欲动,她想知道,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厉成殷这才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开口道:“她被人杀了。”
“你是第一个让我开口说出这些的人。这么多年我藏在心里,从没讲出来过。”厉成殷目光幽暗,嘴角若有若无的那抹笑,冰冷的让人有窒息感。
他站起身往回走,再也没留给季月一个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