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靠墙坐的李四7

    【星元4040年5月1日20：48：50】

    李四打开门，是一片漆黑，透过落地窗隐隐能看到外面的月亮。他才有些恍惚地想起，妻子出差去了，女儿被送到姥姥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暖黄的灯光晕满客厅，李四弯下腰准备拿水果，看到遥控器。手伸直又合拢，皱着眉，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还是打开了电视，将声音调大，在厨房也能听到，心似乎方落地了。

    冰箱里还有一些菜，简单些吧。李四拿出一个西红柿，放在瓷白的盘子里，电视传来新闻的播报，又是今天的事情。漫天的洪水逆流而上，堵住水坝，冲击着。李四转身时才看见滴落在白瓷砖上的血，黑色皮鞋上也沾到一些，他不小心切到手了。

    眼前是浓重的黑蔓延着，要夺走光亮，脑海中闪现着红衣、白裙、黑发，睁大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李四扶着墙壁，血印在了白墙上，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慌乱地走到客厅，把电视换了频道，看些综艺好了。

    西瓜崩裂，溅出浆水，缓缓洇湿灰色的水泥地面，周围的人伸出手指着，交头接耳，在点评。有人等不及，从地上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粘着红心白瓤的，张开口，咬下去，汁水从嘴角滑落，拿出手帕嫌弃地擦掉汁水。

    有人摇摇头，蹲下身，手里拿着勺子，呲地划入瓜肉，放进口中。仪态大方，不染一滴，仍能尝到最鲜美的味道。论及最优雅的还是指挥砸西瓜的人，看着一群人围着碎裂的西瓜，笑着把位子霸占，桌上放着一个鲜红的西瓜。吃了几口，大声指着瓜田里嚷了句，人群一拥而上，又见一片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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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控器调皮地躲着李四要关掉电视的动作，砸到玻璃茶几上，晃了晃，没了声响。就像被淹死的鱼，掉落雪地的红梅，一动不动，呼吸的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咸味。手一打，水杯咣当落下，啪的一声，房间恢复了一开始的黑暗。

    是跳闸了。

    起码电视也不再放了。

    无力地垂下头，将身子砸到沙发上，李四闭上眼，心像是挖空了的山洞，大口地呼吸也填不满内里的空空荡荡。

    浑浑噩噩地渐渐忘了思想。手机铃声在静谧的夜里突兀响起。李四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他顺着光拿起手机，是妻子。

    接过电话，妻子温柔地声音传过来，迷路的旅人陷入沼泽，终于看到触手可及的一棵树，只要伸手抓住，就好了。

    “我”艰难地扯开黏在一起的唇，浅浅的空气溜入口腔，带着夜晚的凉意，李四只说了一个字，攥紧了手机，深吸一口气，心砰砰地跳着，猛烈地似乎将胸骨也撑了起。他说::“我没事。”

    如果说，会担心的吧。

    如果说了，她会不会很失望。

    明明没人说过，却像是普世的真理，约定俗成，将无坚不摧与性别绑定。

    “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我一直都在。”或许还是感觉到了，李四的妻子叹了口气，也不强迫他撕开不愿面对的伤疤。

    “好”

    李四手里拿着挂掉的电话，坐在沙发上，不开灯，不说话，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

    不可以说出来。

    从小家长、亲人、社会都是这么无声地说着，锁链贯穿肩胛骨，把他挂在高处的十字架上，可以向更高处的高贵折腰，却不能向台阶下的妻子伸手拥抱。

    台阶上的李四想走下去，不容易；台阶下的人想上来，也同样不被允许。

    这台阶旋转着、无数不同的高台伫立在空间之中，有的连在一起，把原本“应当”放在下的也拉了起来。

    台阶隔开了人群，将一部分人放在下，将一部分人放在上，下边的人被脚上、身上的锁链缠着每上一级就是血流如注。上边的人大笑着，声波化作攻击的武器，想要将艰难走上来、爬上来的人击落回该有的位置。

    就算没被击倒，也没关系，总有无头的苍蝇在底下听风是雨，把为他们挣扎向上的人一把拉下。

    一开始困住他们的，的确是锁链。

    呼呼风声响起，李四看向窗外，阳台上的衣服被吹起，月亮从衣服中间冒出来，如同睁大的瞳孔，阴柔的光散发着寒气，盯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一旦脱离自己的位置便会将可怕的眼转向那个人。

    一个家庭里的事情，被外人指着评判，大声宣判他们夫妻的相处是违背真理的，就要拉去处以极刑。

    并不是不可以，只是已经长在身上的锁链，让他不敢。

    总是怕痛的，

    习惯了的已然是习惯了。

    但，新的、未知的疼痛，更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