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响贪欢·7-8
7魇兽
“阿姚,跟我来。”
“陛下!”女子眉间涌上喜意,她收起琉璃净火,搭上丈夫的手,走了两步,回头望去,外面是尸山血海,漆黑的魔气几乎遮天蔽日,“我们走了,锦觅她们怎么办?”
魔族来犯,当初太微竟未死,堕落成魔,凭借着对天界的熟悉,开始了复仇夺权之路。
“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风神带她走了。”
“是去上清天吗?”
男子脚步一顿,俊朗的面容显出悲伤,再看向荼姚时已恢复正常,他扯出一抹笑容,“是。我们也快走吧。”
闪身至天界祠堂,男子以手掐诀,前方水波掠过,徒然出现一处广阔无垠的空间,四季如春,百花开遍,一如他们初遇的地方,一座巍峨的宫殿拔地而起,上书四字——紫方云宫。
“这是哪里?好像翼渺洲!”荼姚几乎忘记了身后肆虐的魔族,兴奋溢于言表,她握紧丈夫的手,眼眸如星。
他抬手拂去她落下的泪,轻声问道:“你可喜欢?”
“嗯!”
“荼姚,那你愿不愿永远在这?”
他很少直呼自己的名字,荼姚心里涌现出不安他是不是要做什么傻事?
“若是和你在一起,碧落黄泉我都愿意。若是”
没等她说完,男子冷静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急切,“那这里呢?你愿不愿意?”
“你这是怎么了?好啦,我愿意,我愿意永远留在这。”荼姚显得无奈又好笑,可心里的不安没有一丝减少,这是来自凤凰的直觉。她安抚着自己的丈夫,试探性地说道:“外面还有这么多魔族,我们还是先出去一起抵御外敌,可好?”
与此同时,荼姚心底下定决心,他若是想将她放在这世外桃源,而自己独自面对千军万马,她是绝不会同意的。
男子牵着女子的手落下一吻,喃喃道:“愿意就好。愿意就好。”他看着妻子那双美丽的眸子,目光一寸寸贪恋地看着。“我们大婚之时,说过要永远守护天界,荼姚,你还愿意吗?”
“当然,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荼姚失笑,反握紧丈夫的手,欲往外去。
异变突生。
她的法力竟莫名消失了,提步亦是动弹不得,当握住的手抽离而去,荼姚惊惧地抬头,便见丈夫提起了那把自己亲手为他铸造的长剑。
“不!!”
头颅落在地上,双目圆睁,她的身躯定格在挣扎时的模样。神仙陨灭身体本该灰飞烟灭,但荼姚的怨气太重,怒气太重,竟由身躯开始蔓延开来,四季如春的地方被大火燎去,宫宇灰飞。
定住她的物品是两道藤锁,牢牢地缠在她的脚上,火海翻腾似不甘的嘶吼,大火虽越发烈,却丝毫无法伤藤锁半点。
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看到的最后画面是白衣银纹的男子毫不犹豫转身离去,那把天帝陛下的长剑如同它的铸造之人一起被弃之如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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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荼姚的表述之中,魇兽终于也缓缓吐出光珠。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来在梦境不,在那段过往的最后不是圆满,而是破碎。润玉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脑海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知道不应该,可欢喜比疼痛要猛烈地多,他们曾经真的在一起,这不是梦。
“你以为很容易吗?你永远也不知道为了站在你面前,我必须要做些什么!”荼姚已经恢复清醒,她目光嘲弄。
她因誓言被困,在黑夜之中挣扎,每当天界被犯,她还得以冲向前去,阻挡消灭每一个异端,一个比一个恶心的妖魔,血流漂杵,她忍住胸口之中的翻腾冲向敌人,那样肢手分离的人间炼狱又何曾是她愿意看到的。千万年过去了,因忠心守护和日夜期盼,终于得到天道的接见,她有一次新生的机会。
[天道仁慈,我只想回到过去,惩戒当初伤害我的人!]
[千万年过去,你竟仍执迷不忘,回溯过去有违大道,你换一个罢。]
[我只要当初伤我害我者得到报应!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当初为与我视若亲人的锦觅私奔,不惜砍下我的头颅,要我如何能忘记!我要让他亲口承认对我所犯下的罪孽!]
[若是他不愿承认,你将失去新生的机会,永生永世成为不可见之魂体,为天道之仆,守护天界。荼姚,你听清了吗?]
“所以,你对我所有的怨恨,所有无端的指责都是因为”润玉看着荼姚,朝她走近,那半边骷髅的容颜,只令他感到心痛。
“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啊,润玉”她笑着流下泪,报复似的说道:“你当初为得太子之位诱惑我,后又企图废我立锦觅。如今我便嫁给了你父亲,让你失去地位,就算将你带回,你也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润玉抚住她的脸,记忆朦胧,“阿姚。”明明一开始那么美好,到底哪里出了错?
“陛下。”荼姚抓住他的手,眼里恨意滔天,语气却分外缠绵,“你还是赢了,为登天帝之位,为和锦觅在一起,弑父杀弟。我还是比不过你,比不过你的绝…情。”
随着那句话,他与她一同“回到了”千万年前的天界。
已是天魔开战之时。
天后荼姚听闻天界损失惨重,担忧润玉,遍寻各处不见,在御花园中看到他与水神交谈。脸上的欣喜还没有消失,就听到水神说,[以前觅儿还未出生时,我们都以为以后会为姻亲。想若是觅儿是天后,我作为父亲,定然也会如此,况且上清天的意思是只有你娶了锦觅才会助天界。师父离尘世太久,我却眼见你与天后一路走来,感情之深…天后会愿意吗?]
天帝润玉沉默良久,方才叹道:[本座担忧的不是阿姚不明白。而是她会忍住痛苦支持我的一切决定。可见她痛苦,胜过此痛百倍于我身。倒不如将她送回翼渺洲去,待尘埃落定再接她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寝宫的,一遍遍说着不会的。润玉回来,犹豫着说出让鸟族长老征战的消息,荼姚心凉了半截,父亲去了危险的前线,接下来是不是到自己了?果不其然,天帝开口了,[阿姚,如今魔族肆虐,翼渺洲还算安全,我想让你回去住一段时间,也可以在那指挥鸟族战士训练,你看可好?]
荼姚只看到天帝的唇张张合合,泪水已从眼眶中流出。
润玉一惊,忙替她拭去泪水,揽住她,[阿姚,你怎么了?]
[我不去。]荼姚抓住润玉的袖子,语气坚定,[陛下,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是一条年龄超过千万年的分界线———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分明梦中那时的自己愿为她放弃一切,愿与她生死与共,最后怎么会润玉十分笃定一定有什么误会,今生忘记了一切的自己,哪怕被一次次伤害,都从未想过真的伤了她。
何况过去与荼姚相爱相知千年的天帝润玉。
再次清醒地看到过去的背叛,荼姚早已碎裂的心又一次被碾过,她冷笑道:“那时魔族来犯,你明知我父亲已年老,却仍让他冲锋在前,数千只魔人将他吃得连骨头也不剩,还说什么与我同生共死?最后死的是我!只有我!一切都是欺骗,是阴谋!”
“不,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他是爱你的。”润玉的记忆有些乱,额头的青筋冒起,他到底是谁,是千万年前与荼姚青梅竹马的天帝润玉,还是如今觊觎嫡母荼姚的天帝润玉?
可无论是谁,他的心意从来都明确无比。
他爱的人,是荼姚。
心意无法刨出,荼姚嗤之以鼻,一双凤眸里只有冷漠和讥讽,“你永远无法证明不存在的东西。”
8选择
连着几日,润玉将自己投于浩如烟海的古书秘法中,却都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记得那时荼姚的眼神,是心碎、是嘲讽,偏偏没有期待。
周身越加躁郁,他隐约听到有人说锦觅找到了救旭凤的法子,又去了佘山找廉晁。他只是摆摆手,说知道了。
要是旭凤重生,或许她会开心……
皇天不负,润玉还是找到了办法,也找到了真相。
————千万年前————
太微并未死,而是入了魔,天地间血流成河,处处炼狱,簌离竟不顾亲子,勾结于他。
阵图泄露,将士死伤大半,天帝润玉打算御驾亲征,与他的父亲太微结算总账。天后之父不同意,“我已老去,没有多少时日可活,只担心阿姚”
“我绝不会让人伤她,但若您上阵前,有所损伤,她定会伤心欲绝。”
“我了解她,我的女儿虽会伤心,却也会以我这个父亲为傲。人间常说廉颇老矣,我虽不才,但也能替天界挡上一阵,只要能在这时转移了精锐,保住天界根基,虽死无悔,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这番话入情入理,作为天帝他同意了,如果能保住荼姚,就算死去的自己他也在所不惜。可能言善辩的天帝却不知如何与妻子开口,不知怎么面对爱人盈满泪水的双眼,正惆怅中,天帝润玉在御花园中碰到了水神。
“陛下,你的责任不比鸟族族长小,天后娘娘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水神看出天帝的心情不佳,安慰道:“以前觅儿还未出生时,我们都以为以后会为姻亲。想若是觅儿是天后,我作为父亲,定然也会如此,况且上清天的意思是只有你娶了锦觅才会助天界。师父离尘世太久,我却眼见你与天后一路走来,感情之深…天后会愿意吗?”
润玉沉默良久,方才叹道:“本座担忧的不是阿姚不明白。而是她会忍住痛苦支持我的一切决定。可见她痛苦,胜过此痛百倍于我身。倒不如将她送到上清天去,待尘埃落定再接她回来。”
二人正交谈,气氛沉重没有注意到荼姚的身影一闪而过。
“陛下真的决定了?”
“我不怕做六界的罪人,我只怕最后护不住她。”
但最后,天帝在天后的泪眼下,终究是执起她的手,承诺绝不分开。这是天帝一生最后悔的承诺,他该狠下心将她送走的。
兵败之势已不可阻,天魔大战乃是天道轮回,没有上清天干预,结局已定,六界必将灭亡,如今魔人肆虐,天界也不安全了。天帝润玉原为荼姚建造了一座宫殿,名为紫方云宫,但战事吃紧,他暂将此地作为存放天界根基之处。
虽然安全,可荼姚真身虽为凤凰,也无法不吃不喝在那待上百年。
“若是牺牲我,可否保全她?”上清天有无数秘法,天帝润玉想,也许水神知道答案。
“从大军败退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水神眉间染着忧愁,苦笑却又欣慰,“办法是有,但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娘娘都是痛苦。”
“什么法子?”
“你一直忧虑天后娘娘神魂不全之事,梓芬出手救助也只是压制,至今她虽为凤凰却无法涅槃。若非你与她共命,她甚至无法活到现在。”水神顿了顿,道:“你们才成婚之日,我便告诉过你由一人自愿将部分神魂碾碎重塑补齐她的神魂,她便能恢复凤凰真身。”
润玉苦笑:“我虽愿意,可因共命,我神魂消散之日,她也必会,甚至来不及涅槃。”
“但如今有一法可得两全,天后娘娘虽暂时会失去性命,却能得天界乃至大道庇佑逃过死劫。只要让娘娘承诺愿守护天界。”
他知道一定不会这么简单。润玉看着水神,等着下文。
“誓言必须是在不知可得天道庇佑的前提下心甘情愿说出。且这个咒术的完成的关键,必须由施咒人砍下承诺者的头颅。如此才能以怨气怒气保住她神身不毁,神灵不灭。”
果然
——回到现在的分界线——
润玉从梦中醒来,握紧手中所见梦,疾步朝临渊阁而去。他要告诉荼姚,上一世,他没有负她。
“你来了。”荼姚站在临渊台上,没有回头。
“我找到答案了,我可以证明给”
天帝润玉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他杀了自己的至爱后,将长剑留在了紫方云宫,在失去妻子和神魂被碾碎抽离的痛苦中走向湮灭。
“不用了。”她的声音已没有怨恨,笑里带着解脱,“我已经知道了。”
她手里是一枚光珠,那是锦觅从佘山带来的。廉晁一直在找荼姚喜欢的最绚烂的东西,佘山修炼中,玄穹之光将他带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原本的世界。他也知道了荼姚到底为什么这么渴求权力,他希望这枚光珠能让她解开心结。
“但我伤了你,害你受苦千万年是真,我承认我的罪孽。”润玉隐隐觉得不对劲,他以为荼姚是在想与天道的赌誓,润玉将锦觅赠予的藤簪拿出,这是解开荼姚锁链的钥匙。所以他才会觉得似曾相识,才会觉得至关重要。“天道,我愿意解开她的束缚,愿以任何代价来赎罪。”
“荼姚。”天道的声音出现在二人的识海,“他承认了罪孽,你不用永生永世成为魂体。你自由了。你可以选择留在这,或者去到你本该新生的千万年之后。”
“我……”荼姚看着润玉,四目相对,他的眼里写着害怕。
是强装冷静呐。
她轻声笑着,“我都不选。”
“你难道就不在乎旭凤吗?”润玉急切地想要挽回,甚至开始威胁,“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第二次,还有鸟族,你都不在乎吗?”
荼姚打断了他,摇摇头。
……
许久之后,天魔大战又一次开始,却没有上一世惨烈,锦觅死了一次,在魔尊的追寻中找到了转世。
所有人都说天帝润玉毕生所爱是锦觅,为此不惜一切。
记忆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可润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心空去一块,连记忆也不顺畅,午夜梦回只有寂寥的深宫,孤独蚕食着他的心脏,邝露问他,他只道或许是血灵子的缘故。
正如太上忘情道,不过是天帝为了掩饰自己再也不会跳动的心。不知从哪一日,他对一切都没有的欲望,曾经渴求的权力如今成为了无法丢弃的牢笼,直到下一任命定天帝出世。
当斗转星移,日月轮转,又千万年过去了,失去半数寿命的润玉依旧是六界至尊。
这很奇怪。他的寿元应该已经尽了才是。
日渐苍老的故人闲坐一处,旭凤也调笑他,当初血灵子莫不是编出来骗锦觅心疼的?
而润玉只是笑笑。
不停得追寻,他终于想起了一些,画面里有一个白衣女子,衣袂翩然,看不清模样,只有一句话,每每想起他便心率难齐,几乎无法呼吸。
“润玉。”她说,“你知道被别人以爱之名决定未来的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