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响贪欢·3-4
3重逢
天后的寿宴是场闹剧,夜神、火神争着揽下罪责替花界一精灵开脱,越是这般天后越是恼怒,但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大发雷霆,她沉默的模样让人更加心惊。
担忧地看着被宫娥簇拥着远去的天后,夜神润玉想到梦里的鸟族公主荼姚,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或许母神曾经也是那般。只是父帝在梦里都四处沾花惹草的父帝,本就不是良配。
被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一惊,润玉听到身后锦觅的喊自己,仿若无事地与她闲谈起来。
夜里,润玉独自布星,魇兽蹦蹦跳跳在一旁玩乐,润玉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许久没有入梦了。
席地而坐,他杵着下巴,星空浩瀚,一颗颗明星在眼前幻化成了梦中的母神还有自己。
[学堂设在一株万年桢木之下,却也难掩刺目日光,润玉微微移动自己的位置,影子投在荼姚身上,刚巧替她遮住烈日灼灼。本该睡着的凤凰嘴角微微扬起,将脸埋入书中。]
[翼渺洲四季轮转,荼姚坐在树枝上咬着果子,唇如红丹,榴齿含香,玉指青葱,她晃着腿,隐在玉兰花叶之中。润玉抬手握住破空而来的暗器,抬头看去,荼姚朝他眨眨眼,二人相视一笑。]
龙尾在水里缓缓摆动,润玉又想起现实中母神对他却是深恶痛绝,难有好语。
幼时明明不是这样。
她也曾对他轻声细语,关怀备至。
润玉分不清什么时候才是母神真实的情感…他也不知道母神对他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分的真心。
难道就因他是庶子么?
思及少年时第一次被责备就是因为被母神发现自己在修练。
[我我想以后能保护母神!]
可这真挚的少年之语却如抱薪救火,本来温柔的母神变得异常恼怒,她揽着亲子旭凤,润玉从那双凤眸里看到了痛恨与恐惧。
[润玉,你要听话。]
超过旭凤是不可以的,夜神只能是生活在黑暗里无欲无求的闲散小神…
星空之下,润玉抚摸着魇兽——这是母神送他的生辰礼物,笑着叹息,仿佛自言自语:所以母神其实还是在关心自己的…对吧。
那他也会如母神所愿。
[只要你听话,别的无论你要什么,母神都能答应你。]
那时他答,别无所求,[只要母神不要丢掉玉儿。]
四千年了,他还是天界大殿下,母神好似是没有丢掉他。只是远远地赶到天界角落的璇玑宫罢了。自嘲地笑着,母神这般为旭凤谋划,可旭凤所求并非权位。
母神真的看不明么?就像父帝
她与父帝执手而立,可天界谁人不知他们夫妻早已同床异梦。母神依旧对父帝的话言听计从,难道真的情深至此,不知父帝视之为利刃,待到刃卷便会弃之如履。
胸腔之中陌生的感情震颤,润玉闭目长叹,往事历历而过,又见幼时母神温柔地抚摩他的发顶,[只要你听话,别的无论你要什么,母神都能答应你。]
他忍不住说出声来,若是母神对他如如梦中那样
许是上天也听到他的期许,赏他再次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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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族公主荼姚自润玉来后便很少陷入沉睡,鸟族诸人以为公主终于可以如常人一般时,意外再次降临。鸟族无计可施,欲备后事,天界大皇子不愿放弃,向天帝求秘法不得,又向族叔水神求助,此时花神梓芬已有孕在身,但见侄儿鬓发散乱,神情萎靡,向来整洁的人竟如失水的渡沙孤僧般,双目布满血丝,却坚定异常,他跪在地上,良久静默的场景让润玉眼中的神采渐渐散去。
[若是荼姚去了,梦中的我怕是也活不久了。]
在一旁的夜神也慌乱无神,一为荼姚,二为为荼姚与自己竟不得善终。他恍惚中有所感,似是抓住了什么,此时花神不忍,不顾丈夫制止答应救治。
可这其实治标不治本,且对花神有所损害,她担忧自己的孩子。天界二殿下当即指天立誓,只要能救荼姚苏醒,往后必会将她的孩子当作至亲,即便牺牲自己也绝不让人伤她一分。
荼姚的命保住了。
她醒过来,一把抱住守在床边的润玉,“我们成婚吧。”
梦里的润玉颤着手回抱住她,牢牢地,想要将她揉进骨血,“好。”
他看不到,可夜神润玉清清楚楚地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忧惧。
母神梦到了什么?
夜神想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可此时他只是一抹魂魄,只好恼梦中自己不知安慰。
女子带着惶恐和劫后余生的声音悠悠传来,“润玉,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误会了你,伤害了你,最后再也找不到你了。”
4穷奇
[阿姚,这只是梦。我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永远不会,就算你赶我走,就算你再如何伤我,我也会赖在你身边。]
荼姚从梦中醒来,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巾,她茫然地眼神望向熟悉的人,“绿羽,当初说不会放开我的手的人是他,可为什么…”
安抚着荼姚,她脆弱的模样让绿羽几乎忍不住要将真相说出。
可还是忍住了。
只一遍遍重复,“娘娘,你要相信陛下是爱你的。”
“你要我怎么相信?”荼姚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那是烙在灵魂里的痛,脚腕上的藤条显出,被火焰燎过的黑烟,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格不入。
紫方云宫忽一震,荼姚甚至没有时间从回忆中抽身,再回神,面前已是天界之外。
昏暗的天际,一头异兽浑身黑气,人面虫身,尾部鼓鼓的肉瘤一甩就朝荼姚袭来。她习惯性地挥出琉璃净火,被灼伤的异兽嘶吼一声,竟开口说话:“这般丑陋的人也敢伤本君!你以火为武器,莫不是想本君变得与你一般恶心?”
这话正中荼姚的心伤,她捂住半边的面孔,每次…每次消灭恶魔,最令她痛苦的就是这些能人言的恶魔。
绿羽在与小兵缠斗,她担忧地看向荼姚,因分心竟被狠狠打了一尾。
荼姚听到她闷哼一声,也顾不得别的,聚起琉璃净火击向众兵卒,炙热的火炎吞噬着妖魔,撕心裂肺的喊叫似曾相识,她似被分成了两人,一人笑得狷狂,一人却痛苦颤抖。虫兽眼中狠厉闪过,肉瘤中长出手来,不知在画什么,口中却肆无忌惮的朝荼姚喊道:“你是哪家养的仆人,方才没发现,竟还系着藤锁,哈哈哈哈。”
“闭嘴!!”琉璃净火化作利箭攻去。
异兽面前突然出现另一魔物,貌虎却两肋生翅,津液顺着尖锐的牙流下,是魔界穷奇,它身上被火箭射中,猛地尖叫起,叫声如小儿夜啼,蛮牛冲撞般直直撞向荼姚。
穷奇速度奇快,荼姚堪堪躲开,腾身而起,化出凤凰真身,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绕得穷奇眼花缭乱,却毫无办法,只能以吼声攻击荼姚神魂。
她忍着穷奇之声带来撕裂魂体的疼痛,以系在脚腕的藤索将穷奇捆住。
这藤链她千万年来早就尝尽了苦头,带着麻痹的滋味,足以让穷奇无力站起,只这样,她也是被困在这,对付虫兽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虫兽的人脸不是白长的,口中不断刺激着荼姚,一面小心地靠近,趁荼姚心神被怒火点燃,它的脸竟幻化作另一副模样。
在荼姚眼中,身穿一袭银纹的男子朝自己走过来,笑容缱绻,朝她伸出手,荼姚无意识地喊了句,陛下……
绿羽也楞了一下,正欲提醒。就见荼姚低下头轻笑,琉璃净火非但不息,反倒越发猛烈,虫兽被琉璃净火攻入口中,在空中扭动几下,爆裂开来,碎□□天,荼姚也不躲。
仿佛上瘾一般,她嗅着血腥味,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
“娘娘?”绿羽担忧地走向她,荼姚没有睁眼,轻轻说道:“听说,穷奇之力能让神仙灵力暴增,却也会失智。”
绿羽不可置信地看着荼姚,她回望,憎恨与不顾一切的疯狂的眼神昭示着绿羽的想法没有错。
“太微太弱了,我送给他穷奇如何?”
“娘娘!您发誓守护天界,若是放了穷奇,天道必会施罚。”绿羽惶恐不安,那是比雷劫加身还有痛苦万倍的刑罚,颤抖的声音带着恳求,“您再等等,再等等,不是已经谋划好了吗?只要…”
“我怕了,绿羽。我以为自己能对付他的,将他从洞庭湖带回来开始,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掌控他的,能让他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的罪孽,可你看,我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他一日比一日雄厚的灵力,我阻止不了命…被大火烧死的骷髅腐尸又怎么会怕惩罚?”荼姚的声音越发不可闻,“不如拼一把,哪怕只是让润玉多些痛苦,哪怕只是让他与锦觅的情路多几分坎坷,也总比看着他们顺风顺水地走向注定的幸福……好得多。”
她折磨着润玉,又何尝不是自毁般地折磨自己。绿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守在天罚域外,痛彻心扉的喊叫被一次次强压进喉口,绿羽宁愿她喊出来,而不是一个人忍着。
第一次,受天帝润玉之命保护天后荼姚的绿羽对自己奉若神明的陛下生出了怨恨。
他的爱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