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和宋小姐走出去,先见到的却不是褚王,而是太医院首判。耄耋老人走路仍然稳健,正赞许摸着胡子和顾叙说着什么,说到兴头,他微微睁大眼睛,发出轻轻的笑声。
“如此,倒是老夫陋见了。”他最后如此说。
宋妍伸手在我手上按了一下,等着首判离开,这才带着我出去。
她领着我见过了褚王和五皇子,这才将我的手交给顾叙:“连根毫毛都没少。”
五皇子向我点了点头,看向宋妍:“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不是日前还说起当年一笔旧账吗?”
顾叙转头看我,仔仔细细看我面上和表情,我摇了摇头,他微微和缓了情绪。
宋妍见状笑了一声:“五哥哥真是。”
顾叙只牵着我的手,褚王目光从我面上扫过,还有几分讪讪,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顾老弟,真的不带回去了?”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谁。想来说的是那位婀娜的教坊司娘子。
宋妍笑起来:“姨夫可真是大方啊。”
顾叙拉着我的手摇头:“侯府太小,容不下大佛啊。且我娘子也不喜欢看舞乐,来了也是荒废才艺。”他看向五皇子,“不过五皇子即将封王,府邸宽敞,日后声色也少不了,不如……”
宋妍又气又急骂道:“过河拆桥啊。”
我们都轻轻笑起来。
回去路上的马车,车马粼粼声,顾叙将车窗帷幕掀开,让外面的夜风吹进来。
“怎么不说话?”他问,“生气了?”
我没吭声。
“那娘子我都没看清长相,你来的时候我便看见了。本来还以为娘子这么凶猛,会直接进来给我一顿呢。没想到竟就这么被叫走了。”他斜睨我一眼,“莫非娘子是个窝里横的?”
我转头看他,伸手摸了摸唇,皱了皱鼻子。
顾叙明白过来,他心情看起来很好,风凉话也就格外风凉:“听说王妃准备了很多娘子‘爱吃’的东西,让我看看,看来吃了不少啊。”他的鼻子咻咻,像只在挨打边缘疯狂试探的傻狗。
“娘子吃得开不开心?说来真的奇怪,葱这样的好东西,娘子竟不喜欢?为何?”他啧啧摇头。
“真是暴殄天——”
我已伸出手去,一手捧住了他的脸,另一手捏住了他下巴,直接一口吻了上去。
剧烈的味道,一瞬冲上脑门。
顾叙显然瞬间真震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但如此,还学着他的样子,使劲亲了亲他,顾叙的表情变化多端,没有推开我,又像是想切掉自己的头。
我推开他,他脸的微红,轻轻喘气,就像是喝了很多酒。
他咽了口口水,道:“这葱,味道的确不是那么好。”
“不过。”他忽然微微一笑,伸手捏住了我后颈,他低下头,“其实仔细感觉,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最后我先跳下了马车,从后院回到家,先碰到的就是大娘子,侯爷穿得一身周正,见我们回来,不由转头抱怨大娘子:“看你着急什么,我就说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
大娘子小声道:“还不是侯爷先念叨。”
她看着我俩模样,更放了心,伸手来拉我:“下回这种事,不用怕麻烦,母亲陪你一起去。”
侯爷问顾叙:“事情办得如何?”
顾叙点头:“七八不离十。”
侯爷道:“那且还有一二。”
顾叙道:“这一二明日儿子便会进宫,请领了编修职务便可。”
我听得糊里糊涂。
侯爷便拍了顾叙一肩膀:“怎么这事还没有同小语说?”
顾叙笑:“这之前没有十足把握,所以——”
侯爷道:“小语非你同僚,又非上官,凡事不用百分百的确凿把握。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及时沟通,相互坦诚,若有好心,更应如此,否则,彼此生了猜疑,好心也成了坏事。”
大娘子闻言不由看了侯爷一眼,面上微微一热:“这前两日述之表舅舅是来了一趟,送了几样海味,也没说什么。”
顾叙就牵了我的手,向他们告辞。
“到底什么事?”
他哼唧一声:“自然是好事。关于娘子名正言顺的好事。”
他三三两两说完,我听得匪夷所思。
“这也可以?”
“自然可以。”他道,“此事不假,而且我还亲自得了医经原著,为了得这本书,我可是亲自一字字誊抄的。”
顾叙用一手好字和山人的名声换回了一本几乎传闻中的医书。
在这本书里,关于子嗣的定义有新的说法。
然后他亲请了瀚林编修的职务,将这件事坐实。
于是三天后,已是末路的苏家忽然收到了顾家的帖子。
在苏家宗族耆老的见证下,苏家家主重新开了祠堂。
按照最新的定义的医书编编撰的定义和御医首判站队的说法,这双生子先生出来的不一定是老大,先剪脐带的方是正正经经的老大。
于是,按照顾叙的“建议”,侯爷和他作为旁听者,在母亲和产婆的见证“修正”下,我摇身一变,在苏家族谱上变成了正正经经的长女。
长女,苏得语。
嫡次女,苏盈盈。
我就名正言顺成了顾家大儿媳妇。
“有钱真是能让鬼推磨。”我虽未参与,但是大为震撼。
顾叙摇头:“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真知和医书解决的问题。你我本就有缘,又给了那么多香火钱,菩萨也得庇护一二不是。”
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苏家的小院里,外墙旁边几个仆役正在卖力维修院墙,院子里我的那些果树已熟了大半,我举起手,摘下一颗桃子。
他也不嫌弃,就着我的手低低咬下一口。
就在这时,只看我那柔柔弱弱的嫡姐,不对,是嫡妹带着一个婢女缓行而来,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她倒是身体圆润了些,看来健康了很多。
她穿着未婚的衣衫,站在一棵沉甸甸的桃树下,看上去婀娜美丽。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没有过来打招呼,退后一步和身旁的婢女走了。
不多一会,就听见了婢女压抑的哭声。
我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怔怔。
忽觉得手里沉甸甸,转过头来,才看到是顾叙,他懒得用手,直接就着我的手吃了一口那颗桃子。
就像只傻狗。
我见状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笑什么。”他问。
“你见过阿叼吃饭么?”
顾叙微微眯眼,用眼神威胁我最好注意措辞和接下来的话:“见过,怎么了?”
我笑:“我觉得,没你吃得好看。”
顾叙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我向前走去,过了一会,他忽然回过神来,道:“等等,你那话什么意思。”
我缓缓摇头。
按照流程,我们在苏家用过晚膳。
我安安静静吃完,今日的桌上没有一样我不喜欢的东西,花了十足的心思,但是我也没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席间,母亲几次招呼我吃些想吃的。
含笑站在母亲身后,亦是一路殷勤,我只淡淡。
曾经那些很在意的东西,很奇怪,忽然之间,仿佛就都不太重要了,大约是因为真的从心底就不在介意,而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晚膳后,母亲让我到偏厅说话,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如果是道歉,在事情过去还不到一个月,记忆尤新的时候,这道歉我说不出宽宏大量的话,如果是叙旧,我们母女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而如果是求情甚至希望我帮扶,那未免就更荒唐可耻了。
我只淡淡笑着:“不如就在这里说吧。”
周围的仆役还在,母亲说不出来,她到底还是要脸的,就让我有时间多回来看看。
她说完了,就向身旁的含笑使了个眼色,含笑连忙走到了我身后站着。作为原来府里的陪嫁婢女,她本应是和我一起的。
我抬手:“含笑和含香不同。她是个忠贞的,既然已选择了主人,还是就留在母亲身旁就好。”
“可,可是——”
“我重新带两个人吧。”
母亲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抬手就让身旁的阮嬷嬷去叫人。
我微微一笑:“不必那么麻烦,就要桃弧吧。毕竟桃弧挡灾,也是曾经安排给我的。”
母亲闻言,这些曾经的刺,我已经习以为常,她却觉得刺耳无比,脸色白了一阵,又青了一阵,终究还是忍下来。
她叫来了桃弧。
桃弧看起来老实了不少,也瘦了些,人也有些畏畏缩缩,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我那位嫡妹回来,见到了此番光景,拿着曾经侍奉过我的桃弧撒气。
我叫了她一声,她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我问:“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愿意,愿意。”桃弧立刻回答道,说完了,她又迟疑起来问,“小姐,可是,我——”
她是家生子,只有一个阿娘,阿爹很早前就死了。
我看着她,“让你母亲一起吧。”
这就是家生子的命运,从小为奴,生下的孩子还是奴,生死不由自己。
桃弧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她不等我说话,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我伸手扶起她。
桃弧立刻道:“那小姐,奴婢去取您的东西。”
我曾经收纳的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
我在后院看完了东西,拿起火折子,伸手点燃,然后扔了进去。
火焰腾空而起。
烧的臭烘烘,又带着纸张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我垂眸看完了这场火。然后从将要燃烧殆尽的火盆上,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
顾叙看也没看,就让车夫前行。
车走得很慢,外面是桃弧和她阿娘叽叽喳喳的声音。
桃弧的娘亲一直在低声叮嘱她小声注意之类的话。
桃弧很小声说:“可是人家高兴嘛。”她问,“我看阿娘明明更高兴啊。”
桃弧娘亲没说话。
过了一会,桃弧阿娘很小声说:“你真是傻人有傻福。”
顾叙没说话,他从我出来就没什么别的话,似乎怕说了什么引起了苏家的不好回忆。
但那些,对我,已经并不重要了。
“你就不怕他们再骗你?又胡乱送个来?”我眨了眨眼。
顾叙看也不看我,笑:“你这小贼模样,实在好认。一看你眼睛就知道是谁。”
我一下想到了什么,不由眯了眯眼睛:“那你岂不是……第一夜就知道?”
顾叙笑而不语。
“哈,真是不要脸。”我一跺脚,“你那时既然明明知道我不是……”
顾叙好整以暇:“那日你主动投怀送抱,娘子既有仰高之情,在下岂可无俯就之意?如不识情,岂非不知趣了也。”
好啊。还在胡扯,我扬手去扯他衣襟,却不妨被他一把扯到了怀里。
“不要脸。”
低低的唇压上来:“嗯,我不要脸,只要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