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妥协
翻卷的魔气嘎然而停，仿佛被什么力量重新禁锢，安安静静的，不敢动弹。
此刻，浮云宫花园中，风声、鸟鸣声俱已消失，万籁俱寂。
天地间仿佛刹那进入了极夜寒冬，静默诡异，让人心恐。
延崆凝视着顾青，眸光深冷。
顾青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随后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便已落入浩瀚深黑的虚空中。
延崆已不见了踪影，天地之间只余她一人。
沉寂的黑暗从四面袭来，裹卷吞噬着她。
阴冷、漆黑中仿佛藏着嗜人的魔鬼，在耳边不停叫嚣，勾着人脑海里最恐惧的记忆，让人痛不欲生的同时仿佛下一刻就将把她拉入深渊。
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星星点点的辰光从遥远的地方闪烁而来，如苍穹上遥远的星辰一般在眼前铺开，照亮了天边的一脚，让人在无边的暗夜中看见了一丝希望，下意识地想要寻觅而去。
顾青却并未抬脚，任由黑暗吞没了整个身躯，隐约闪烁的星光也彻底看不见了。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画面陡然一转，刺目的火焰喷涌而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温度陡然升高，转瞬间从阴寒到炙热，滚烫的火舌燎着皮肤，灼出一片一片的焦黑与水泡，
呼吸越来越困难，胸腔仿佛要炸裂一般，憋闷疼痛，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这是她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大火挡住了她的去路，只能在愈燃愈烈的火海中绝望窒息。
这就是幻镜吗？
让人重温此生最恐惧的记忆。
顾青伸出手，看着已经焦灼的掌心，能感觉到明显的疼痛。
这是身体在神经系统的假想中作出的自然反应。
你想什么，你的身体就会作出反应。
人的意识，真是特别神奇的东西。在这方世界，这份神奇尤其明显。
顾青闭上了眼。
掌心慢慢聚了一点儿光，随后五光十色的光点似乎找到归处一般，朝她飞舞奔涌而来，瞬间凝聚成耀眼的星华。
松开手，那团星华漫天四射，火舌蔓延的虚空被光华碎开几道缝，微弱的光线便从中投了进来。
光线之外，延崆仍立在花园中，面色晦暗不定。
看了看干瘪的手掌中被掐出的几条血印子，顾青神色如常地收拢手指，挑眉望向延崆，无声地看了片刻，迎着对方的视线，慢慢笑了起来。
“看来大长老并不想此刻就杀了我。”
幻镜中的女子浑身颤抖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发间浸出，整个人似乎被卷入过焦灼的火焰中，形容十分惨淡——本该是极为狼狈的模样，但清醒之后对方眉间的那丝浅笑却显得尤其恣意。此刻，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目光风轻云淡。
延崆盯着她，眉目紧绷，好半晌才冷冷道：“你过不了神影境。”
神影境，九断山秘境腹地必经之处的境中境，以同入其中修为境界最高者神念为引，映射成境。其诡谲变幻比神念映射者本人所施术法更甚。映射者本人亦无法直接破境，只能提示他人寻找关窍。
此境乃九断山秘境历次开启后伤亡人数最多的境中境。若无法破境，入境之人均将永困于境中，经年累月，精魂消耗，神销殆尽，终将没入轮回。
顾青对此也只是听说过，不算特别了解，但并不妨碍她做判断。
“能不能过，大长老方才不是已经试验过了？”
延崆眼里骤然成冰。
站在他面前的是浮云宫之主，几百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寸步不让地逼着他正面相争的魔族之君！
“神魂缺失，不识己身，你当神影境这般好过？魔界之主若被困在九断山，你可想过后果？”
顾青拢着的手指动了动，眉头扬起又落下来。
原主神魂缺不缺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应该是不缺的，也不存在所谓的不识己身，毕竟自己与原主，或者说自己与这方世界的任何人，她都分得很清楚。
而且，就她自己目前这点修炼根底，抛开那什么根本没谱的乾坤界，便是她去了，被神念映射的也不一定是她。即便是被映射了乾坤界，她自己这点儿功夫自己知道，九峰长老中随便去一个，轻而易举就能破了。
但这话，跟眼前这位大长老可不好说。
这会儿顾青倒是看明白了，这位大长老不是来发疯的，而是怕魔君一去不复返引起魔界震动。
“大长老若去九断山，可能确保全身而退？”想明白原委，顾青换了个思路，平心静气地问。
照闻熠所说，延崆应该没有入过秘境。他担心魔君过不了神影境，同理，大长老自己又怎么能确保万无一失呢？
要知道，入秘境之后各人都是随机传送，虽说可以在境中汇合，但不同的人过秘境各关的进度绝不会完全一致。神影境又是最诡异难测的境中境，几乎是随机抽取同一时段入境之人成队。
若是抽到己方的人还好，若是抽到敌人，破还是不破，都是考验——对神念映射者来说，指点别人破境，相当于把自己的弱点拱手呈上，在神影境中是破关，出了神影境，那就是另一重生死局。
虽只有短短一天，但顾青从九峰长老中便可大致窥探出魔界势力分端的一二——对整个魔族而言，大长老延崆怕是比魔君更要紧。若魔君有失，魔族至多有所震动，可若大长老有失，怕是终究避不了一场大战！
而此次去九断山对顾青而言，拿洗神珠是第二，探轮回界搞清楚自己被卷入此地的缘由才是第一。当然，出浮云宫去看看各界情形也是目的。
更巧的是，顾青也没想到自己在花园里一时兴起的功法感悟竟然突然触到了天地规则的边，直接“看”到了藏在万重山的洗神珠，这就更利于此次出行的目的了。
再加上原身向来以面具覆面，她自己感悟的功法与原身想来也有差异，就这么直接去九断山都不一定有人认得她。
所以，她去九断山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魔族而言，其实都是最优的选择。
能不能全身而退，大长老延崆沉默以对，只看着顾青的目光又更深了一分。
“其实，我有个建议，大长老不妨听一听。”顾青转过身，与延崆并列而站，看着阴暗笼罩下远处结界外自由畅飞的白鹤，徐徐而谈，“洗神珠对魔界的意义六界皆知，此次九断山孕育新珠，与其秘而不宣，悄然寻觅，倒不如公告于世，集各界之力为我魔界所用。”
此话之后，凝滞的魔气猛然暴动，瞬间波连了整个浮云宫，连结界都为之一震。
延崆的声音轰隆隆地顾青在耳边回响，带着滔天的威压：“你这是在赌？以整个魔界为注！”
“是。”顾青承认得非常干脆，眼里的笑意亮得晃眼，转头看向延崆，面不改色地担了那份怒气，毫无半点儿心虚，“六界之中，若有人敢下比这更大的赌注，魔界就是奉陪又如何？”
延崆眼里风云翻动，眸光如寒刀，无声地盯着顾青看了片刻，突然振袖。
笼罩浮云宫的阴云转瞬间飘散而去，化作焦土的花园也在神念转动间恢复了生机繁茂的悠然惬意。
风从断崖一边重新吹了过来，夹杂着花香，芬芳四溢。
结界已消弭，延崆泠然转身。
顾青心底微动，出声叫住了他。
“大长老的幻镜可有名字？”
延崆停在半空中，衣袂翻飞。
“星辰碧落，浩渺无边，万千世界，玄妙不可言。”顾青眼里浸着笑意，自顾自地往下说去，“我突然想到个名字——碧落境，如何？”
这话，既是玩笑，也是示好。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同样的方式，延崆能用，她自然也能用！
顾青心想，抛开别的不说，大长老延崆倒是个可以选择的合作伙伴。
停在半空中的大长老对顾青随性而起的名字并未置一语，冷目收回视线，玄色衣袍被震开，随后化作流光消失在浮云宫。
哎，还真是不好糊弄，看来得试试别的法子，顾青站在花园中，迎风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