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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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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沾着粘液腥气的布条从每个宴客手中传过,一众人屏息凝神,有的假意细看,有的则跟接了个烫手山芋般飞快丢开。

    “陛下,这确实是岑大人的字啊。”

    “岑大人这一手绝学,旁人是断断模仿不来的!”

    “岑大人,你说句话,啊?”吏部侍郎周谆急得老泪纵横,恨不得伸手去抓岑敬廷的衣袖,“诶哟岑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岑敬廷静默不言。

    一阵悉索后,布带回到宿流光手中,宿流光随手把它丢在了案上。

    “啊。”解盈瞧着那熟悉的字迹,忽然轻呼一声。

    她想起宿流光前日赠自己的三件礼物,忍不住凑上前问道:“王爷早就知道是这四个字?”

    宿流光悠悠道:“我也算作了个小弊。前几日陛下来访,我顺便借来陆昶的文章一观。这藏头藏得虽好,又岂能瞒过我的眼睛?”

    承德帝长长的“哦”了一声,笑着指着宿流光,脸上恢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流光邀我下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语毕,他站起来,转头道:“王茺,禁卫何在?”

    王茺深深一鞠躬:“陛下,正在外头候着呢。”

    “将岑敬廷拿下,听候发落。”承德帝揉着眉心,叹道,“张允文,拟一道诏书给按察使周令,让他好好研究研究岑敬廷的珍珠生意。”

    岑敬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中仍然一片空茫,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岑敬廷啊岑敬廷,此处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承德帝无奈地看着他,“朝中早有人参你,说硫海凶险,不宜养珠,你的银两来路不正。朕念你是二朝老臣,敬你、信你、重用你,从不纠察于你!然而科举是国本,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存此歹心!”

    岑敬廷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棍般,如梦初醒地抬起双眼,嘴唇微蠕,大喊:“冤枉!陛下,我冤枉!解老弟——解老弟——”

    解盈猛然回头看向他,心头一紧。

    承德帝却如没听见一般:“拉下去,拉下去。”

    岑敬廷被禁卫带走后,整座岑府好像一下子空落了一瞬,接下来又哄闹起来。

    “唉。”承德帝面带倦容,来回踱了两步,好气又好笑地瞧着宿流光,“就不该听你的来看戏,弄出这许多烦心事。”

    宿流光敷衍地拱拱手:“陛下劳心了。”

    只见这八王爷坐在轮椅中,一会甩袖一会挥手,眉头紧蹙,看起来浑身不舒服。

    解盈走到他身前,低声问道:“王爷,怎么了?”

    宿流光恹恹不语。

    一旁苟儿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叫道:“我糊涂了,忘了要紧事!”说着他飞快地跑出院子,不久,又端了盆水回来,摆在宿流光面前。

    宿流光松开眉头,将沾了鱼腥的双手伸进水盆中,反复清洗了数遍,仍不满意:“再去倒盆来。”

    苟儿只得再去。

    他又洗了一通,凑到鼻端闻了闻,仍觉有腥气,便又让接水。

    解盈瞧他一双素白修长的手几乎要搓掉一层皮,忍不住上前:“王爷,我帮你。”

    宿流光睨了她一眼,懒懒地把手递给她,虎口那枚血一般的胎记映在水中,如游鱼般嫣红夺目。

    解盈怔怔盯着,握住那双手掌轻轻搓洗,连指根间隙也没有放过。那双手一看便是文人之手,修长匀称,光洁细腻,与八王爷斑驳僵硬的脸仿佛不是长在同一个人身上一般。

    她想着想着,自觉失礼,脸上浮上一片浅红。

    宿流光瞅着她,忽然晃了晃手指:“发什么呆?”

    解盈回过神,连忙别开视线,低声道:“王爷今日贪杯了,回去且早些歇息。”

    宿流光收回目光,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又过得片刻,他忽然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些什么。

    解盈没听清,便往前凑了些。

    气音伴随着呼吸钻入耳中,宿流光声音极轻地说四个字,他的嗓音十分低柔,与说出来的话极不相衬:

    “杀了陆昶。”

    解盈瞪大了眼睛:“什么?”

    宿流光低声道:“他本就罪不容诛,你随便找个理由,说他抗旨拒捕,趁早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此于律法不合!”解盈道,“何故要如此?”

    宿流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忽见承德帝离去的脚步微微一顿。

    “忘了你这回事。”承德帝驻足,笑吟吟看向陆昶,“拿纸笔来,叫此人写个供状。”

    两个禁卫应了一声,将陆昶从椅中扯下来,按在地上。又有一人蹲在他面前,替他铺开宣纸,往他手边搁了笔墨。

    状元郎早已无话可辩,他披头散发,神色阴狠,抓起笔就朝纸上一通涂抹。

    正涂到一半,他忽听头顶承德帝幽幽开口:“此人穷凶极恶,朕见之作呕,待他写完,就推出去斩了吧。”

    他忽然僵住了身体,慢吞吞地抬起了眼皮。周遭一圈人都是神色晦暗,似乎没有人正眼看向他。

    禁卫高声道:“是!”

    “啪”的一声响,状元郎手中墨笔跌落在地,那游移的目光飞蚊般胡乱飘了一圈,最终落在解盈的脚畔。

    解盈正侍立在宿流光身边,神情柔和沉静,眉眼间带了些困惑,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干什么你!接着写!”右手边的禁卫立刻拾起笔,塞入他手中,粗声喝道。

    陆昶低下头,在禁卫的催促下继续书写,只是右手抖若筛糠,涂抹的字迹也如鬼画符一般,全无方才视死如归的气度。

    宿流光推开解盈的手,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解盈仍是一头雾水。就在此时,她听到一阵嘶哑的高呼。

    “解大人!”

    只见陆昶挣扎着要站起来,两个禁卫猝不及防被他甩脱,二人忙蹂身而上,把陆昶压得五体着地。

    陆昶兀自抬头嘶喊:“解大人……解大人救我,解大人!”

    众人齐刷刷看向解盈。

    解盈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涌上来,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宿流光忽然冷冷开口:“写供状又不是用嘴写。为何不把他的嘴堵起来?”

    禁卫正要动手,却被承德帝抬手制止。

    承德帝好奇地看向解盈,似笑非笑:“解侍卫,怎么不知你和此人有私交?”

    解盈忙行礼道:“陛下,我与陆昶素昧平生,从无私交之说。”

    “解盈!”陆昶急道,“你必须救我!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解盈转头看向他,一扬剑柄,朗声道:“陆昶,你既已认罪,便应伏法,谈何相救?”

    陆昶额上渗出大颗冷汗,落在宣纸之上,洇作一团。

    承德帝看向宿流光,笑道:“皇叔,我还以为状元郎敢作敢当,并不怕死。看来他是另有退路啊。”

    宿流光头疼地按着太阳穴,闭目不看眼前这出闹剧。

    “解盈。我知道你!”陆昶犹自叫喊,“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知道你的秘密!你虽然垫面服药,却只能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陆昶!”

    解盈一呆,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她的神情没有逃过众官的眼睛,转眼,席间又传出“悉索”议论之声。

    陆昶自觉获救有望,眼睛微亮,口中发出一声怪笑,大叫:“解盈!你猜我为何只买通你身边的书吏,而不去寻他人?因为你本事最好,还有把柄在我手里!你有把柄在我手里!解盈!想想你满门上下,救我出去!!救我!!”

    他声嘶力竭一通叫喊,众人看他二人,一如看跳梁小丑。

    解盈回过神来,往前迈出一步,两名禁卫已掣出双剑,挡在她身前。

    她怔怔环顾一圈四周,只觉宴客尖锐的目光如芒刺背。

    她轻叹一声,将腰间佩剑缓缓掷于地面,展开双臂,示意手中无物。

    陆昶呆愣地停下了挣动,眼睛里的光芒又黯淡下去。

    解盈看着他,忽然想起适才宿流光突如其来的叮嘱,心中百转千回,忍不住转身凝视着八王爷,柔声道:“王爷,你早知道,是不是?”

    宿流光仰着头,将展开的折扇盖在脸上,好像根本不想再看眼前的烂摊子。

    解盈忍俊不禁,不知怎的,心中百般惶恐忐忑,此刻却如云雾般被穿堂清风冲散大半。

    她回头看向陆昶,正色道:“状元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送给你,也送给我解盈。你有经世之才却不能善用,所犯之事天理难容。解盈纵有万般本事,也绝不会姑息于你!”

    说着她转身,面朝承德帝跪下,伸手扯下了束发的冠带,一头青丝披落肩头。她又以绢帕拭去面上粉膏,柔美清俊的女子面容逐渐曝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众官皆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英姿飒爽的解郎君如台上的戏子般,摇身一变,化成一个柳眉杏目、清丽绝俗的娘子。就连承德帝也讶然道:“这……”

    “小娘子!”弄弦哭着从人群中跑出来,抓住解盈的胳膊,也跟着跪下来,泪流满面,“小娘子!”

    解盈安抚地回握住弄弦的手,面上神色不改,只是冷冷地看了眼陆昶。接着,她顿首于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解盈隐瞒身份入朝为官,欺君罔上,罪应当斩。”她睫羽微颤,声音再不加遮掩,清脆悦耳,一张粉面泛着微红,却毫无惧色,“请陛下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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