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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阎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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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儿有脚印?”陆昶蓦地抬起头。

    苟儿不理会他,而是快步跑向林中,一会儿,便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男子走出来。

    “爷,你看,这儿呢。”苟儿推着那八爷绕到陆仙儿丧生的重阳木后,用脚轻轻扒拉开几片落叶。

    众人连忙凑上去看,果见从树下一路蜿蜒到官道,有一行细小的“三寸金莲”印。

    “可这是,这是女子的脚印啊!”岑敬廷惊道,“解贤侄,你快看,这脚印如此娇小,未着鞋袜,且脚掌朝着树林方向,应该是陆小娘子从官道走过来时留下的。”

    轮椅上的男子发出一声冷笑。

    岑敬廷恍然回神,“啊”了一声,猛转过身,对着那轮椅一躬到底:“下官见过八王爷!不知八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他一行礼,几个家丁也跟着躬身唱喏,解盈也紧随着抱拳作揖,目光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眼前大名鼎鼎的逍遥王宿流光。

    这八王爷的身世,说来也是一段传奇。宿绰宿流光,“流光”二字不是他的字号,而是他的法名。二十年前,一桩不可言宣的“金银台事变”致使他流落凡间,清凉寺住持收他为俗家弟子,虽然没有剃度受戒,但这么多年来他不受官爵,不建王府,直到五年前萧太后薨逝,承德帝得掌大权,才给这位八皇叔赐了个“逍遥王”的封号。

    宿流光得封之后,依旧深居简出,长住清凉寺,到了年纪也没有婚配。有传闻说这是因为他性情古怪、脾气极坏,也有说他相貌奇丑无比,接连吓走了几位娘子,更甚者,还有传言说他身患隐疾,不能人道。

    解盈隔着衣袖偷眼瞥去,只见轮椅中的宿流光懒洋洋倚着,身穿新白如雪的大袖襕衫,缘边呈岫玉般的湖水浅绿,一头墨发随性未束,披撒在雪衣之上。

    他双手拢于袖中,不能得见,只圆领口露出一小截皮肤,衣摆下双足赤着,踏着对木屐,草色掩映下,如象牙一般苍白。

    “这怎么能说是奇丑无比呢。”她暗道,目光再往上抬,对上宿流光的脸。

    “啪嗒”一声,解大人吓得将手中玉扣砸在地上——说奇丑无比还算是好听了,这宿流光分明有一副临风玉树的身材,这张脸却像是剥了癞□□的皮套在头上似的,皱巴巴堆满了皮褶,糊了一层石膏般僵硬惨白,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处,阴沉得好似随时可以扒人皮食人血。

    岑敬廷不着痕迹地冲她打了个手势,她赶紧调整好表情,讪讪站着,低着头不敢再看宿流光的脸。

    “八王爷,”岑敬廷赔笑道,“我曾听临州知府解左京解大人说过,您专擅断狱,无论多离奇的案子,在您眼中都是小事一桩——下官斗胆请问,您对这雷震子案,可是有何见教?这脚印又作何解呢?”

    “雷震子?”宿流光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一般,自顾自轻声道,他的嗓音如流水击石般悦耳动听,只是语气中的冷讽加上他那张古怪至极的脸,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爷,他们是破不了案,要怪在妖怪头上哩。”苟儿咯咯笑着。

    众人齐齐瞪向他。

    宿流光偏了偏头,枕在椅背上,幽黑的目光从左至右,往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他看向谁,谁就原地打了个哆嗦。

    “你们要请教我?”宿流光徐徐道,下巴微抬,瞧起来冷漠而倨傲。

    岑敬廷汗颜:“若王爷不吝赐教,自然、自然最好。”

    “那就说说吧。”八王爷垂下眼皮,缓缓地盘着手上的乌木佛珠,“让我来听听诸位的看法。”

    岑敬廷看向解盈,解盈点了点头,道:“回王爷……”

    宿流光忽然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她。

    修长苍白的手指点向一旁的状元郎:“你来说。”

    解盈一口气憋在胸口,尚未咽下去,就见那八王爷忽然转向自己,冷嗖嗖地问:“看你腰间官牌,你是个护卫?”

    “是。”

    “好得很,”宿流光一振衣袖,漫不经心地扶贫长衫上的衣褶:“过来帮我捶捶腿。”

    几人面面相觑。

    丑人多作怪!解盈这一口气愣生生憋出了火,她不硬不软地抬起头道:“八王爷,卑职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有公务在身……”

    她一抬眼便见宿流光正斜眼睨着她,一双眼睛透过丑陋的皮相盯着她,仿佛一把锐利的匕首,就要刺破她这一身越来越难捂的男儿皮囊。

    嘴边的话哑了音,她涩然垂目道:“全凭王爷吩咐。”

    说着她走到宿流光轮椅前,单膝点地,那苟儿此番倒没再笑话她,而是从身后包袱里取出一只竹垫,给她垫在膝下。

    她跪坐下来,俯身凑向心中暗骂了十数遍的“丑人”,撩起散发着茶韵幽香的下袍,忽然,一件亮晶晶的东西映入她的眼帘。

    她一只手捏着宿流光的小腿,另一只手悄悄探进轮椅下的草丛,捡回了一颗圆润湛亮的珍珠。

    解盈怔怔抬起头,只见宿流光也正好垂眸看她,似乎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好了,”八王爷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歪在椅中,“开始说吧。”

    岑敬廷拍了拍准女婿的脊背,叹道:“昶儿,与王爷说说昨夜的事罢。”

    “回王爷。”陆昶道,“这几日我与舍妹住在岑大人府上,昨夜舍妹睡后,岑大人找我饮酒夜谈,约莫四更天时,外头忽然吵闹起来。”

    “确实如此,我便叫人到外头看了——”

    “让他说。”宿流光冷冰冰地打断道。

    岑敬廷哑口。

    陆昶牙齿磕碰了一下,接着道:“我们出去一打听,原来是解大人在夜巡时,目睹了雷震子在杨柳楼顶显形,还被划破了衣服。”

    “你亲眼见到了雷震子?”宿流光低头,看着正在给他捶腿的小护卫,问道。

    解盈捶腿的动作一停:“回王爷,他确实划破了下官的衣服。”

    宿流光微蹙起眉,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如同教小孩说话一般,他放慢了速度,又问了一遍:“你亲眼——见到了雷震子?”

    “有三位目击证人……”解盈忽然醒悟,“王爷,我没有亲眼见到雷震子。”

    “很好。”宿流光道,“继续。”

    陆昶被岑敬廷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岑大人派人去查看了杨柳楼,但一无所获,就在此时,前去知会衙门的王六急匆匆跑来告诉我们,雷震子竟又出现在了城西!”

    “我们连夜赶到城西,大约五更天左右,下了一刻钟的暴雨。雨是寅初一刻停的,寅初三刻我们当了此地,我受了些凉,想稍事休息,解大人扶我到树下,然后……然后……”

    “知道了。”宿流光对他的悲痛视而不见,那丑脸仍就如同刚糊过的墙皮,“陆昶,本王问你一个问题。”

    状元郎如同惊弓之鸟般抬起头。

    解盈也停下了动作,她的视线与岑敬廷相汇,最终落在散漫悠闲的八王爷身上。

    “你上一顿饭吃的什么?”宿流光抚摸着佛珠,头也不抬,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吃大蒜了么?”

    众人:“?”

    岑敬廷抓了抓胡须:“王爷……”

    宿流光抬头看他:“你吃大蒜了?”

    “没有,没有。”岑敬廷忙道,“我与解知府一同用的晚膳,解贤侄可以证明,我们都没吃那玩意。”

    “哦?”宿流光低头问,“小护卫,这么说,你也没吃大蒜?”

    解盈窘道:“自然没有。”

    陆昶跟道:“王爷,陆某也没吃大蒜。”

    宿流光慢吞吞地“嗯”了声,他转着轮椅,留下一路车辙,最终停在蒙着白布的尸身旁。

    “王爷,还是等仵作来了……”

    然而任谁开口都不管用,话音未落,宿流光已挑开了蒙在尸身头部的织物。

    白布下的女尸软软地歪在地上,依旧是双目暴突、面皮紫胀的可怖模样。

    “爷,她是被掐死的呢。”苟儿声音清脆地说。

    “依你看,死了多久?”宿流光问。

    “脚还是热的,最多一个时辰。”苟儿道,“爷觉得是多久?”

    宿流光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挑了挑。

    “爷?”

    “她刚死。”八王爷笃定道。

    “刚死是什么意思?”解盈站起来,瞪着他质问,“一个时辰前刚死,还是三个时辰前刚死?”

    “刚死的意思是,”宿流光看也不看她,只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抚过尸体的嘴唇,又将沾着红痕的指腹送到鼻端嗅了嗅,“她死于寅初一刻到寅初三刻之间,也就是说,你们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时候——她还活着。”

    一阵夹杂着水汽的冷风吹过,所有人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她果然是在大雨后才遇害的。”解盈低声道,“只是为何地上只有一人的脚印?难道是凶手将她谋杀悬尸后,再顺着来时的脚印,倒退回官道上?这样说来,凶手莫不成竟是个女人?”

    苟儿笑道:“官老爷,女人家可做不到先奸后杀呀。”

    解盈艰难地开口:“那恐怕这人确实有比我更好的轻身功夫。”

    “轻身功夫,”宿流光哂笑一声,“若是她自己赤着脚从官道走过来,再爬上树趴着,又要什么轻身功夫?”

    岑敬廷打了个哆嗦:“您的意思是……”

    “难道舍妹还能是自己杀了自己不成?”陆昶突然吼道,“你莫要信口开河!”

    “她当然是被人掐死的。”宿流光古怪地盯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地眼睛刀子般一寸寸切进状元郎的皮肤里,“你还能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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