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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金莲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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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盈猛地看向他:“状元郎?你认识这位……”

    陆昶双目圆睁,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马蹄笃笃响起,不远处岑敬廷瞧见此处异动,带着三四个捕快随从纵马前来。

    “君明——”

    “别过来!”陆昶猝然站起,身体紧绷,“岑尚书!舍妹……舍妹恐是遭了雷震子的毒手!”

    岑敬廷大骇:“什么?陆小娘子?哪儿?她在哪儿?”

    他不可置信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高大挺立的重阳木上。

    “别看!!”状元郎发出嘶哑的尖叫,“她……她走得不体面……”

    岑敬廷立刻反应过来:“所有人等,都给我把眼睛闭上!”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依言闭上双眼。

    解盈轻咳一声,提剑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案发现场,拦在众人面前,低声道:“诸位切莫靠近,保护现场。杨捕头,李捕头,麻烦你二人回一趟府,叫孙大娘来。”

    大启女子将贞烈名节看得比性命更重,因而临州府有一位女仵作供职,虽无官品,却领俸禄,专为应对像现在这样的奸杀案。

    两位捕头抱拳离去,陆昶忽然看向解盈,颤声道:“解大人,此地荒僻,这一来一回,恐怕要半个时辰……”

    “现下已是寅初三刻,再过半时辰,天就要亮了。”岑敬廷打断道,“仙儿一个女孩儿家,大白天怎能这样挂……留在树上——王六,曹七,你们上来!”

    两个家丁上前一步。

    岑敬廷呵斥道:“不准睁开眼睛,把陆小娘子抱下来。”

    王六曹七齐声道:“是!”

    解盈连忙阻拦:“岑大人!”

    岑敬廷脸色一沉,又立马干笑道:“我这是坏了贤侄的规矩,是不是?”

    解盈道:“岑伯父,官府办案,自有章程……”

    陆昶闻言,双目赤红,他急急转身,冲着解盈一跪倒地:“解大人!陆昶求你了。”

    他的额头砸在泥沙中,再抬头时已满脸血污尘土,哪还有花车游街时半分风姿?就连一旁的白马也难耐地踢着马蹄,满鞍金片珠玉叮咚不断。

    解盈长叹一声,她轻道:“好罢。尸身虽挪得,却得本官亲自动手——状元郎,如冒犯令妹,还请见谅。”

    说着她解下头上发巾,往双眼上蒙了,提起一口气,点着足尖,整个人如飞燕般灵巧地跃上树木,寻着记忆里的位置抱住那女尸的双腿,将尸身架在了肩上。

    “双足尚温。”解盈心道,“恐怕殒命不久。”

    她扛着尸身如猫儿似轻手轻脚地下了树,将尸身放在地面上。

    “状元郎。”她没急着摘下布帕,而是宽抚地对陆昶说,“给令妹披件什么吧。”

    “……是。”陆昶的嗓音中带着喘息,接着,又是“叮铃”一阵响,大约是他从马背上取下了外袍,“悉悉索索”地盖住了陆仙儿的尸首。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几次颤抖,喉咙里发出似泣非泣的悲音,然而实在“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干涸着一双眼,再一次深深凝视自己经久未见的胞妹,将外袍自下而上盖住她饱受凌虐的身体。

    “解大人,可以了。”他轻声道。

    解盈解开蒙眼的布帕,立刻转头去看方才爬过的那棵重阳木。

    树干本身长的纵向裂纹一丝未动,连半点树皮、半张叶子也没有落下。

    岑敬廷道:“贤侄果然好本事!”

    解盈却仍定定盯着那排树木,眉头微微皱起。

    “贤侄?……”

    “解大人。”坐在尸身侧旁的陆昶忽然开口,“陆某有个不情之请——那雷震子恶贯满盈、无恶不作,无论是仙是鬼,都是残害舍妹的奸贼!陆昶恳请解大人……务必要将他、将他——”

    他说到最后近乎咬牙切齿,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状元郎。”解盈忽然开口,“你为何断定令妹是命丧雷震子之手?”

    “陆某虽愚钝,但看得出这不是□□凡胎能做的案子。”陆昶垂下双眼,声音冰冷,恹恹说道,“解大人想必也已经发现了,此地刚下过雨,泥泞不堪,却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离去的脚印。”

    岑敬廷道:“或许陆小娘子是在大雨之前遇害的?”

    解盈摇了摇头:“小娘子足尖尚温,若是大雨之前尸身便被悬于树上,这样一场冷雨冲下来,必然已经一片冰冷。”

    岑敬廷捋须道:“如此说来,悬尸的时间是在大雨停后,那便是寅时过后,到寅初三刻之间。只是这脚印之事,究竟做何解释?莫不成凶手是个轻功好手,在弃尸之后,顺着树冠攀援逃走,所以没有在地上留下足迹?”

    “不可能。”解盈确信道,“我刚才目测过这些树的间距,重阳木小枝杂生,以我的轻身功夫,要在三刻钟内从一棵跃到另一棵、一路攀援到官道上,定然会踏断踩落枝条无数,可你看——”

    “贤侄,”岑敬廷试探道,“恕伯父直言,这凶手的轻身功夫,可未必比你低哇!”

    “岑大人。”解盈板着脸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凶手的轻身功夫再好,也不可能高得过解某人。”

    岑敬廷一时失语。

    忽然,几人耳畔传来一阵咯咯轻笑。

    “谁!”岑敬廷怒道,“王六!怎么把人放进来了!”

    王六还没来得及应话,就见一个圆头圆脑、唇红齿白垂髫小童穿着身枣红交领短衣、手里捧着一件斗篷,小犬似的,在几个扑上去逮人的家丁脚边钻来钻去。

    “哪里来的小孩儿?”曹七边去捉他,边呵斥道,“你爹爹娘娘在哪里?”

    那小孩儿并不理会,只兀自“嘻嘻”一笑,窜到解盈面前,才抬起手,指着她的脸说:“我才没有爹娘。我家爷说,大老远的就听到有人吹牛皮,让我过来看看热闹呢。”

    解盈一愣,继而面颊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她蹲下来,抓着小孩的发辫不轻不重地扯了扯,故作严厉地道:“小郎君,你家爷是谁?他人在哪里?我叫个人送你回去——官府办案,不能看热闹,懂不懂?”

    “我家爷就爱看官府的热闹。”小孩笑眯眯地看着解盈,“他还说了,官府的人眼睛都长在脑门正中,你就是把坏人的名字写在地上,他也看不见呢。”

    “你家爷是什么人?”岑敬廷猛一击掌,唬得那小孩一哆嗦,“竟敢藐视府衙,小心连你一起抓起来打板子!”

    “爷就是爷,不是什么人!”小孩鼓囊着腮帮子,“今个爷醒得早,说难得有兴致,要教我吹笛子——都怪你们在这儿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吵着我们啦!”

    解盈眼睛一亮,忙捉住小孩的肩膀,小孩瘪着嘴缩了缩,她“嗳”了声,从袖子里掏出颗糖,塞到小孩掌心:“小郎君,方才是我多有失礼了。你们今日起得早,可有在这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小孩接过糖,仍然鼓着腮帮子,摇头不说话。

    解盈想了想,从颈上解下一枚白玉扣,拿到小孩眼前晃了晃。

    “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小孩这才道,眼珠子随着玉坠转个不停,“我和八爷平时都住在那边的清凉山后山上,隔着坡,只能听到你们嚷嚷,什么人都看不到。”

    “清凉山?”岑敬廷忽然打断道,“清凉山?八爷?莫非是——”

    解盈这时也反应过来,就在此时,一阵轮毂碾过落叶的沙沙声徐徐响起。

    “八爷!”小孩立即转过头,蹦跳着高声叫道,“您可来啦,苟儿要被他们欺负死啦!”

    那轮毂之声自远处缓缓靠近,尚未见得人影,已听得一个清冷如珠玉碰撞的嗓音传来:“休要吵闹。叫你找的,找到没有?”

    苟儿欢天喜地地邀功:“找到啦,找到啦!他们眼瞎,看不见,苟儿眼睛可好使着呢。”

    解盈下意识追问:“找到什么?”

    “脚印呀。”苟儿冲她挑衅地眨了眨眼睛,“你们刚才在这儿吵吵嚷嚷,我家爷就对我说,‘找找去,定有脚印。’——这不,马上就给我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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