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玲珑花
这一场意外出来，玲珑和元骁都湿透了，三人便也没了赏美景的心情，拿起绑在船身侧的浆，将船划回去。
玲珑坐在船尾，垂眸见那水中的颜色在船与浆激起的浪花里摇曳，用手拢起湿的发，拧干，让断断续续的水流回到水里。
暮琴撑着脑袋看看玲珑，又看看水。
元骁沉默地划着浆，直到离岸十分近了，才开口一句：“就快到了。”
玲珑抬眼看去，见岸边的蒺藜有些凌乱，但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一阵风拂过，玲珑抿了抿唇。
元骁和暮琴还是毫无所觉的模样，看到岸，暮琴扯开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船靠岸了，暮琴首先下船，元骁跟着下船系好绳索。
玲珑下船时，余光瞥见一旁一人高的草丛晃动了一下，是与被风拂动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哎？师兄，这里的地面怎么了？”暮琴走了两步，见地上的石头有被顶翻了不少的，泥土有明显扒拉的模样，很是混乱。
元骁停下来，蹲下查看了一下，浓眉皱了起来，抬起眼皮，黑色的眸子里出现了些许警惕，说道：“像是有野兽拱过，痕迹很新鲜，动作不小，这野兽体型怕是不亚于野猪。”
暮琴捂嘴“啊”了一声，低声道：“这后山少有野兽啊，这么多年我们无妄弟子留在山上，也没发现……”
“嘘——”元骁食指抵唇作噤声状。
事实上，即使元骁不让暮琴安静，暮琴也不敢说话了，因为一旁的草丛，有很明显的窸窣声，且越来越近。
玲珑靠近暮琴，三人中，唯有暮琴这个大病初愈的女孩子没有任何战斗力，他并不想暮琴出事。
元骁按着腰间的佩剑，剑已拔出些许，剑身露出冷的锋芒。
那草丛突然安静了。
然而不过静了上前两步的时间，三人便都听到了野兽粗重的吐息声。
暮琴抓紧了玲珑湿哒哒的袖子。
元骁又上前两步，那鼻息声更加粗重了，还裹挟着野兽从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的吼声，那是兽类在进攻前常见的一种警告的声音。
躲在草丛里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它的上颚比下颚窄小一些，因而密密麻麻的尖牙便露在了外面，黑色的毛发遮住了一半铜铃大的眼睛，但依然挡不住幽幽的绿光，沾着泥土的利爪每踏一步，爪子便陷入土里两寸。
待到这怪物露出全貌，元骁的神色已经不能更凝重了。
它比预料中还要庞大一些。
怪物的背部看起来是坚硬的鳞片，尾部长着一排尖刺，头顶长着一对锐利的长角，大概一人高，身形却有两丈有余。
浑身都是攻击的利器，但这种野兽的弱点大多是眼睛和柔软的腹部。
元骁知道凭自己一人怕是对付不了这怪物，只是玲珑……
他看向一边的玲珑，又飞快移开了视线。
现下，只能专注。
敌不动我不动。
这样想着，怪物便先动了手……口。
怪物冲着三人直直撞来，还张开了血盆大口，吼声震天。
元骁一剑扫去，剑气阻挡了怪物一下，却仿佛无关痛痒，只是吼声更大了，再次冲向元骁。
元骁一跃而起，大吼道：“玲珑带师妹闪开——”
玲珑抓起暮琴的手，回到船边，解开绳索，放浆入船，让暮琴上去。
暮琴上船后，玲珑推着船远离岸边，安慰惊魂不定的暮琴道：“放心，此兽为走兽，不擅水，你在船上是安全的，离岸稍微远些就好。”
“可是，玲珑你不上来吗？还有师兄，师兄他……”暮琴神色焦急，急得脸也通红。
玲珑松开了推着船的手，说道：“你放心，我和元骁兄都会平安的。”
确认暮琴到达了安全的距离，玲珑返回岸边，见元骁正站在怪物背上，然而剑始终穿不透怪物的鳞片。
怪物剧烈摇晃自己的身体，意图将元骁摔下来。
玲珑环顾一圈，看见凌乱的蒺藜丛，于是伸手引气御物。
蒺藜的果实带刺，虽然这种刺对上怪物的鳞片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对付脆弱的眼睛，足够了。
风帮玲珑吹起了怪物眼珠上遮挡的毛发，玲珑看准时机，对准目标扬袖一射。
数颗蒺藜果实撞上了怪物的眼睛。
前几颗，被怪物一层护眼的薄膜挡了下来，然而薄膜收上去时，又是一波蒺藜果实。
怪物中了招，凄厉地叫了起来，身子一摇晃，怪物显了弱势，元骁见势几个踏步跃上怪物的脑袋，双手握剑对着怪物的另一只眼睛狠狠刺了下去。
绿色的液体溅了出来，怪物的叫声更凄厉了，左右甩头。
由于摇晃得过于激烈，元骁被甩了开去，玲珑抬手，引导他稳稳落地。
怪物看不见，又被激怒了，因而用尾巴疯狂扫荡着四周的地面，尾部的尖刺差点伤到玲珑。
玲珑皱起了眉头，这是玲珑第一次皱眉，面露愠色。
于是岸上的元骁，船中的暮琴，都看到了毕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玲珑轻点脚尖，停在空中，本还湿掉的白衣被萦绕的气流吹干，如墨的长发飘起，寸寸变白，她举起一只手，所有的气流都随着那只手的方向流动，汇成了剧烈的风。
以风为刃，玲珑手一落下，巨大的压力顺势而下，轰——
岸边的水被推开了好远，暮琴连忙用浆划船，才不至于飘荡到看不见的地方。
水岸被扬起的沙尘蒙上了一层纱，暮琴看不真切，因而更加着急划动船桨，想知道两人是否平安。
怪物被砍成了两半，一半吐着舌头，一半的尾巴还在剧烈挣扎。
玲珑的面色恢复平常。
元骁的视线离开死无全尸的怪物，回到玲珑身上。
玲珑又回到了他初见他的模样，白衣，白发，金眸，眉心菱形印记。
“师兄，咳咳，玲珑，师兄，你们没事吧？”暮琴靠了岸，连忙下船寻人，挥手拂去眼前烟尘，终于看到了两个人。
“师妹……”元骁神色复杂，将暮琴的视线带到了玲珑身上。
暮琴只是看到了玲珑的侧面，因此只是好奇：“玲珑，你的头发？”
玲珑闻声侧脸看向她。
少年的容颜依然美丽不可方物，然而那金色的瞳仁，金色的菱形印记，似乎怎么看，都不像人类了。
暮琴所有的话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死在了喉咙里，轻轻捂上嘴，睁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然而一切又都突然变得清晰明朗。
玲珑为何能种着玲珑花，玲珑为何没有名字，师兄为何要留下玲珑，玲珑为何不愿将玲珑花示人……
在玲珑就是玲珑花这个答案前，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害怕我吗？”玲珑问。
暮琴没有回答。
玲珑见此垂眸拢袖，两只手轻轻抬起，混乱荒芜单调的水岸边生出了盎然绿意，粉色的花朵一片片绽开，在暮琴脚边开出了一枝肆意生长的藤蔓，长到腰部的高度，藤蔓的顶端结了一个花苞。
暮琴抿唇，伸手碰了碰它，那花苞摇晃了两下，层层绽放。
看一朵花开的模样，是真的会很开心。
至少这一刻，暮琴的心里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没有了被师兄和玲珑一起欺瞒的不满，没有了知道玲珑不是人类的失落……
暮琴又笑了，和平日一样灿烂的笑容。
那血肉模糊的怪物，也被掩埋在绿茵鲜花下，尘归尘，土归土，回归自然。
元骁见此松了一口气。
而山上某个凉亭旁的大树上，却有一个人，正在看着这一幕，他抓着树干的手干枯如老者，然而颤抖的声音却如同青年人。
“玲珑……”
只是那声音颤抖的缘由，不知道是激动多一些，还是吃惊多一些。
回到住处的玲珑已经变回了黑发的模样，元骁去换洗衣物了，暮琴泡了两杯茶，等玲珑解释前因后果。
玲珑便将在回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暮琴，顺便说了和元骁的约定。
“所以，师兄才会让你住下，又怕玲珑花的存在招人觊觎，你就成了""玲珑花的主人""？”暮琴了解完，总结道。
这样想来，玲珑花的确是师兄带来的，再也无可狡辩，而她和玲珑之间分明再无可能，可是却仿佛有了某种全世界都没有的独一无二的关系。
他是她的药，她吞下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才得以延续生命。
她的血肉里，都有着他的味道。
暮琴知道这想法本不该有，可一旦滋生，便再也控制不住。
原来即使玲珑不是人类，她依然还是喜欢他。
暮琴心中所想，玲珑可能不知道，但俞遥叶知道，这个女孩喜欢上了玲珑。
这是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不仅仅是因为玲珑始终没有对任何人动心。
玲珑一心向道，原故事里，暮琴没有对玲珑动心，但她和元骁口口声声称玲珑为至交好友，可最终呢？
元骁动的心思，正是暮琴怂恿的。
说到底，真的是将玲珑看作了好友还是什么呢？
暮琴才是比元骁更无所谓的那个人吧？
玲珑拿起瓷盏，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而近。
是河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