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玲珑花
河阴自然也在山上住下了，离暮琴的院子也很近，玲珑偶尔去暮琴那边听琴品茗，十有八九能见到河阴。
这一次也不例外。
“玲珑小友也来了。”河阴笑着打了招呼。
玲珑闻言点了点头。
暮琴给玲珑倒了一杯茶，又给河阴使了个眼色。
哪知这一次，河阴却没走，反而问起了玲珑花的事情。
“听闻小友种了一株玲珑花？”河阴还是和蔼的笑容，看不出异样。
玲珑抬眼看他，茶盏停在唇边，似是等待下文。
“小友莫怪，”河阴连忙安抚道，“玲珑花可是奇药，老朽行医数十年，走南闯北，就是没见过此花，颇为遗憾，因而想见识一下。”
玲珑放下茶盏，说道：“那花已经死了，我将花瓣取下后，那花就死了。”
暮琴一愣，不对啊，玲珑前几天不还要给自己的花取个名字吗？
“玲珑……”暮琴一出声，玲珑便看向她，倏然想起前几日的话。
“你前几日……”暮琴欲言又止。
“我养那玲珑花有些年了，”玲珑说道，“因而感情很深，这次是元骁兄打动了我，才取了花瓣，世人皆知玲珑花有情有灵智，他因为我的举动伤了心，便枯萎了。”
玲珑说的一本正经，暮琴和河阴都不敢不信。
一朵花……伤心死了？
玲珑又看了一眼暮琴，风轻云淡地说道：“前几日，我还让暮琴姑娘帮我给他取个名字，毕竟是养了多年的花，生前没有姓名，死后还是得给他立个碑。”
好的，取名也有了解释，完美的说辞。
立碑啊……
河阴的脸上有些尬色，忽而想到了什么，说道：“老朽见小友在山门住了有些日子了，也没见元骁那小子带你去这附近山水趣处游玩一场，暮琴丫头的身子也好了，有空多走动走动也好。”
暮琴一听，以为河阴在帮她和玲珑制造相处机会，于是兴冲冲附和道：“好好好！河阴爷爷不提我都忘了，后山有一片湖，一面山壁，极静极美，就合适在小舟上慢悠悠荡，绝对是一桩美事。”
一时间，就没注意河阴提议的是三个人，也没注意到如果不是河阴，她现在就应该在和玲珑两个人一起相处。
暮琴对玲珑的心思太明显了，河阴乐呵呵地看着，即使知道暮琴和元骁的婚事将近，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玲珑应允了。
元骁很快也应允了。
翌日，三人去了后山。
后山那湖是在中游的样子，岸边的石头被打磨得光滑，有些白玉似地散落在水里，偶有小鱼小虾轻踏泥沙而过，抬眼便是青中透蓝的湖水，无风时就像一块琉璃镜面，而元骁暮琴一行人便乘着一叶扁舟在镜面上慢悠悠荡。
暮琴坐在船头，玲珑站在船尾，元骁则潇洒地躺在船里。
“你们也可以躺下看看，躺在船上看天上的云，好像是没什么变化。”元骁惬意道。
暮琴笑了，说道：“你倒是很惬意，这船就这么大，你躺了下去，哪还有我们的位置。”
玲珑的神色里似乎多了份安逸，说道：“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诗中所写，果然恰当。”
元骁这才想起师叔祖的屋里堆了许多古籍，有些甚至不像此世间的书籍，玲珑住在里面，怕是会将书都看一遍。
暮琴抬头看了一眼，反驳道：“不过这次我们是向西，不是向东。”
说完，湖上便起了稍大一些的风，吹得暮琴乌发向后飘去，吹得船尾一身白衣的玲珑衣袂翻飞。
玲珑拥有仙姿玉骨，暮琴愣愣地想，如果说这世上真存在仙人，也定然是玲珑这般模样。
暮琴低眼，却发现闭着眼睛的元骁，也似她方才一般呆呆地睁着眼睛，眼睛里不知盛满了什么滋味的情绪，在专注地看着玲珑。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闭上了眼睛。
一个猜想在暮琴心底冒出了芽，却又被生生压下去。
玲珑是少年，不是吗？
不是……吗？
船尾的白衣人，拥有少年的清隽风雅，拥有少女的精致温柔，如莲似竹，几乎辨不清性别。
风很快将小船带去了想去的目的地。
元骁睁开眼的时候，见一面山壁垂直而起，直上云霄，半圆似的山壁挡住了水的去路，因而水便更静了，被风悠悠带来，又被山壁轻轻推回，面上倒是毫无波澜。
这水底下也不知道长了什么藻荇，染得水色各异，玲珑抬头见那面壁上刻着一句：半缘修道半缘君。
“玲珑你看，这里是不是特别有趣。”暮琴见玲珑专注看着山壁，遂而问道。
玲珑收回目光，对上暮琴如花笑靥，也轻轻浅浅笑了起来。
暮琴和元骁俱是看着他笑。
玲珑一笑，也是难得的美景了。
“暮琴姑娘和元骁兄可知道这字是从何而来？”玲珑问道。
元骁说道：“只听闻师叔祖在羽化登仙前，刻上的。”
暮琴也知道这事，感叹道：“也不知道师叔祖羽化登仙后，有没有在此世外再次寻到心上人，哎，不是说人都有轮回的吗？”
“是，痴情的字吗？”玲珑喃喃道。
暮琴笑了，说道：“痴情的是人，不是字。”
玲珑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用手舀了一下水，恶作剧似地滴在了元骁眉心。
元骁不恼，任那滴水从眉心滑落至眼窝。
清清凉凉的水渗入了眼睛里，朦胧间，玲珑的脸似乎变成了一个与他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
元骁乍然起身，玲珑和暮琴都不见了，小舟上单他一个，他转头望去，见一男一女划船而来。
元骁眯了眯眼，那两人更近了，才发觉船上女子的面容正是更为女性化的玲珑。
而男子……
元骁的手移到腰间的佩剑上。
毕竟现在的情形实在太奇怪了。
警惕间，元骁已经几乎能听到两人的谈话了。
“玲珑……”男人开口，竟也唤女子玲珑。
元骁皱起了眉头。
“此处，可是美景？”男人低头问她，眉眼间尽是温雅。
叫玲珑的女子便点了点头，面上是元骁所认识的玲珑从来都没有露出过的娇柔的笑。
多出三分缠绵，三分柔情。
还有俗世里常常说道又鲜少见到的幸福。
元骁在这笑容里竟放下了戒备，直到那船穿透他所在到那面山壁前，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在一个幻境里。
“南君，水问我，我是你的伴侣吗？”她靠入他怀里，面向他怀里，白到剔透的耳根红了起来。
男人一愣，闷声笑了起来，温声道：“玲珑，你自然是我的妻。”
元骁见那被唤作南君的男人，眼里的笑渐渐淡去，换成了一抹深思。
“玲珑，可我始终不得羽化之道，若有一天，我先一步死去……”
玲珑攥紧了男人胸前的衣襟，回答道：“南君，我已经放弃修道了，南君百年之后，我也陪你入轮回，玲珑不想独活。”
这个回答，也算得上情深义重了，可元骁见那南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眼前一晃，船上只剩下南君。
原本眉间还带着温雅的男人已经多是狠厉。
仿佛撕开了伪装，露出了狼的眼睛和皮毛。
只是看着山壁，他眼里仍有一丝恍惚。
就这样，提剑，刀光掠影，剑气冲天。
“取次花丛懒回顾……”男人嘶哑道。
元骁抬眼看山壁变成了他记忆中的模样。
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骁盯着那面山壁，眼眶一痛，闭上了眼。
再睁眼，见暮琴拉着玲珑在船头划水。
原来只是个梦吗？
元骁甩了甩脑袋，玲珑回头，疑惑道：“元骁兄似乎身体不适？”
“噢，没有，就是睡了一会儿。”
说着，元骁起身，却又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倒向一边。
“师兄——”摔入水前，元骁听到暮琴惊慌的叫喊声。
元骁其实会水，但这一下摔得他头脑有些发懵，眼前似乎有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他似乎见到了自己和师妹成亲，见到玲珑消散的模样……
一口气没稳住，元骁在水中挣扎起来。
气泡从口中吐出，元骁的意识渐渐迷糊，一道白衣徐徐趋近。
水流温和地划过他指尖，接着，牵住了那人的手。
玲珑……
玲珑一只手穿过元骁腋下，一只手划开水，水也听到了她的请求，从下往上推着她向水面浮去。
浮出水面，元骁咳了起来。
“啊呀，赶紧上来，师兄你可吓死我了。”暮琴两手并用，往上拖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的元骁。
玲珑也上了船，白衣湿透了，贴在身上，乌发有些散乱，但因水的浸润，变得更加色彩分明，衣襟微微歪斜，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呼吸间，有水珠颗颗滑落。
暮琴帮元骁拍着后背，再抬头时见到玲珑这般模样，不禁有些脸红。
之前还怀疑过玲珑是否会是女扮男装，但如今湿透了，也不见胸前半点异样，最多也就是个身材颀长清瘦的少年。
元骁也清醒了，看着玲珑的模样，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只是谁喜谁悲，如何思量，也只有两个人自己心里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