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归还人海
迟洛白不曾这般失态,却是红着眼眶来抓织羽的手:“羽儿,我是不是错了。”
织羽摇了摇头,却是没有狠下心来挣开。
“我不知你说的错,指的是哪一遭。若是指的江慎之事,你确是错得离谱。无论是不是真的听信了他们的谗言,这件事都是你一手纵容的。可若是指的四公主之事,你并没有大错,男未婚女未嫁,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更好的幸福。只是,你该提前知会我一声。”
迟洛白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红红的,看着织羽的眼神却如曾经一般。
“那你可会原谅我?”
织羽深吸一口气,还是别过了头。“快些吃吧,吃完我们便去找七娘,你最该求得原谅的并不是我,而是七娘和她的孩子。”
“好,我随你去。”
迟洛白大口大口地扒饭,那副颓败的落拓模样,看得织羽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这个她曾仰望着的男子,终归还是堕入泥泞,成了一介最普通的凡人。
用过膳后,二人一同穿过市集,来到江慎和七娘的家。身后影影绰绰地跟着几个人影,织羽知晓那是子辰的人,便也没再回头去看。
仍是那座伶仃而立的小屋,还未走近,织羽便被惊得一身冷汗,犹豫地停下步子。
迟洛白的神色同样窘迫,他攥着方才取出的大额银票,小心翼翼地朝着织羽问道:“我们要告诉她实情吗?”
织羽拼命摇头,脸色白得吓人。
“不能说,你不能告诉她。他们那般恩爱,若是七娘知道了实情,她该如何过得去。”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见织羽的脸色不对,迟洛白着急地应和,用手顺着她的后背。
二人向着小屋靠近,木门尚未闭合,而是虚掩着一条缝,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织羽抬手叩门,不过轻轻叩动一响,便见七娘急匆匆地拉开门来,带着满脸喜色。
“迟副将?你们?江慎呢?他为何没同你们一起回来?”笑颜凝在嘴角,见着他们的模样,七娘话音未止泪已先落,像是早有预感般地弯下了腰身。孩子还在屋里,她将哭声含在喉头,听得织羽的心肝像是破布一般拧作一团。
“孩子还在,我们可是要借一步说话?”织羽红着眼眶问道。
“好,你们等等我,我给孩子加个毯子就来。”七娘胡乱擦着眼角,换上一副笑容走进屋去。没过一会儿,她就将门轻轻阖上,带着迟洛白和织羽来到屋后的柴房。
“好了,你们说吧,我早有心理准备。”
织羽将指尖紧紧扣入掌心,犹豫半晌才将青厢囊里的骨灰捧出,送到七娘手上。她朝着七娘直直跪下,对着眼前的青坛沉沉磕了三个响头。江慎的尸骨太过惨烈,甚是都不完整。织羽生怕被七娘看穿,只能狠狠心地将其焚成了灰。
“姑娘,你快起来,这样使不得。”七娘赶忙上手扶起织羽。
迟洛白也同样屈下双膝,只是无论七娘如何拉扯,他也仍是不肯起身。
“是我,是我没有带好军队,才会让江慎我罪该万死。”他伏低了身子,将那曾经高昂着的头颅深深贴近地面。
七娘早已泣不成声,见他不肯站起,便也跟着一同瘫跪在地。
“怨不得他人,这是慎郎自己的选择和宿命。既是送了他离开,我便做好了他再也不能回来的准备。你们莫要担心,我还有我们的孩儿,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也定是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在屋后挖了个坑,将那青坛埋入其中,又在上方栽了颗小小的树苗。
待到做完这些,七娘才重新洗了把脸,换上一抹笑容。
“今日,我便不回食肆了,明日我定会准时前往。”
看她步履蹒跚地走回屋中,织羽和迟洛白也只能无奈离去,只余枕头下的那几张银票,平平整整地留在了那里。
一路上,织羽都没有开口,迟洛白也只是小心跟着,宛若他们初相识的模样。
那条长街,他们曾一起走过很多遍。那个角落,记载了二人的初遇,即便到了今日仍是立着一根滑稽的扫帚。
织羽呆站着看向那里,突然眼眸晶莹地朝着迟洛白笑道:“小白,你还记得这儿吗?”
迟洛白愣了愣,仿佛重温初见时的悸动。
“自然记得,我便是在这里遇见你的。”
“是啊。”织羽微笑着叹道;“当时,我突然被送到这个地方,满心的心慌,无助。你是我在这里遇见的第一道光,或许连你都不知道,我曾经有多么的喜欢你。”
“只是,现在我要将这道光还回去了。所以”
“再见,迟洛白。”
她弯着亮晶晶的双眸朝迟洛白挥手,眼底的水光莹莹始终分不清是笑是泪。迟洛白想要动身去追,却似有一团浊气梗在心头,疼痛得周身麻木。
跟在身后的暗卫上前带走了他,织羽始终没有回头,只留给了迟洛白一个决绝的背影。
她淡然地穿过长街,又再快步跑回,走进那条第一次醒来的窄巷。窄巷里仍是堆着许多废弃之物,她一猫腰躲进一堆柴草后,缓缓闭上了眼。
若是醒来后便是现代,那该有多好。
思绪渐渐模糊,织羽无意识地蜷缩身体,觉得有些寒凉。迷蒙间,似有一股暖流袭来,将她安然地包裹其中。
在梦里,她又见到了父亲,还是如往常那般笑着,告诉她羽儿要勇敢。
犹记当年,自警局回来后,织羽便搬回了父亲的住处。校园中顿时谣言四起,传的都是她如何勾引继父,又是如何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赶出家门。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当谣言传得越发厉害时,织羽终是没有忍住,在晚自习的空隙步上了学校天台。
美工刀的刀锋抵上细嫩的皮肤,她啜泣着感知疼痛,一心只想和父亲团聚。施力间,一只蝴蝶翩然飞舞,停上了美工刀的刀柄。织羽心烦不已,挥着手将它赶去,却见蝴蝶执拗折返,又再悠悠地停在她的腕边。
“爸爸?”织羽眼眶一热,莫名开口唤道。
蝴蝶飘忽着落上她的眼帘,似是肯定了织羽的答案。自那天后,她便再也没有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只是手腕上还是留下了一道并不明显的疤。
回忆渐渐散去,将织羽拉回现实。她茫然地睁开双眼,却觉那股暖意真实存在,自身后紧紧将她环绕。
她狐疑着上手去摸,指间传来一阵温暖且温软的触感,引得身后之人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神经突然绷紧,织羽暗暗攥拳,朝着身后狠狠挥去。粉拳对上大掌,还未挥到实体,就被牢牢握住,紧接着从头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嗓音:“睡饱了就乱摸,还打人?”
织羽惊愕地回头看去,又像见了鬼般地起身弹开。
“用完就丢?方才在我怀里睡着时,你可是乖得很。”子辰不满地念叨,甚是慵懒地动了动身子。
织羽赶忙后退,只觉双颊有些微微发烫:“多谢太子关怀,只是,我也没让你给我靠啊。”她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太好,更是没有余力再同他拌嘴。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子辰并不答话,而是拉起织羽跃上了最近的山顶。
“带我来这干嘛?”织羽仍是冷冰冰地嘲道:“现下各处都在征战,你却带我来这喝西北风,是不是有些玩忽职守,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子辰被嘲得一点好脾气也不剩,只能气急败坏地怒道:“你别蹬鼻子上脸,当初说我心悦你不过是为了挫挫他们的锐气,就凭你这臭脾气,怪不得迟洛白要移情与四公主。你就不能学学人家的端庄柔和,纵是学学她的风情也是不错的。”
“既是太子喜欢这种,何必又要拒绝联姻。”织羽负气背对子辰,周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总以为迟洛白选择四公主是因为权势,现下我才知道,原来不尽如此。我一直都没有自信,在学校里被孤立欺负时,总是自欺欺人地认为是他人的问题。一个人不喜欢你可以是他的问题,可当所有人都不喜欢你时,便要想想,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好。”
“不是,是我嘴快了。”子辰着急地想要道歉,却又抹不下面子。
织羽没有回答,在山巅旁小心坐下,又再自顾自地开了口:“一个人走,真的是好累啊。我不想与任何人交流,让自己沉浸在网络中。可这里连网络都没有,我又能够逃去哪里。”
“你看我有多么自负,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就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冲了出去。江慎本就是因我而死,若是没有我,四公主便不会迁怒于他,他也不至被人一块块地割下皮肉,连个全尸也留不得。我怕七娘走不出去,可其实走不出去的是我啊!只要闭上双眼,江慎惨死的画面就会在我眼前浮现,那白森森红惨惨的骨血,无时无刻,都在摧毁着我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