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闭嘴
如果太宰治对她最后的愿望是宁宁玩得开心，那他倒是可以说是得偿所愿。
那天的结尾意外得还不错。
她一回去，发现芥川身边有一瓶石榴汁。他看起来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也不看她，衣摆低垂，像是夹着尾巴的黑狗。
天宁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结果倒是被拦住了。
他手上握着那瓶石榴汁，
“干什么。”她情绪稳定了一点，还是不想理他，淡淡道。
天宁又不是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性格。之前尝试对他示好已经是看在银的份上很迁就他了。
那瓶石榴汁在少年的手心转啊转，贴着温热的手心染上了温度。芥川憋了半天，说出一句：
“稍后你别走。”
宁宁眼角瞥他一眼，“哦”一声，去找银打球去了。
除了这个小插曲，她和银玩的还是很开心的。刚刚是银给芥川打的电话，她见哥哥和宁宁都不见了，有点担心。
“你和哥哥……你们，”银憋了一会，拽着她的袖子说，“没事吧？”
宁宁不想让银感到抱歉，她摇摇头说没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性格合不来罢了。天宁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芥川这个脾气真是太讨人厌了。她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两个女孩打完球去隔壁游泳馆游泳，又一起坐在泳池边聊天。银说暗杀小队的人都很想她，让她有空也回去看看。天宁怔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说实话，她有点不习惯自己被别人关注、喜欢，也确定自己从来不受欢迎，应该只是银在这么说吧。
两个人说说笑笑从游泳馆里出来的时候，天宁的脸上还带着笑意。然后她看到了直直站在那里，像一根黑漆漆柱子一样的芥川。
“你和太宰大人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他憋了半天，问出来的问题。
银已经走了。天宁站在夕阳下和她挥挥，然后转身和芥川去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逢魔时刻的金色光芒从小巷外投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天宁的耐心一点点被消耗，她很想回家了。况且今天中也回来，一定在家给她做好晚饭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不客气地说。
“……”芥川张口又合上，像是在组织语言，显示出几分焦躁。他怕她对太宰大人不利——这是涌上脑海的第一个回答。然而天宁这种毫无战斗力的人，怎么会对太宰大人造成威胁？这种担忧岂不是对太宰大人的侮辱？那他芥川龙之介到底在为了什么而不舒服呢？
他又想起自己在楼梯间外听到的奇怪声音……太宰大人的私事自己不该多管，可是……
芥川脑海中思绪很乱，一时竟然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半晌才冷道：
“太宰大人身边出现可疑的人，我作为下属当然要负责。”
天宁也冷笑一声，她上前，一步步走入了芥川的安全距离。芥川身形紧绷，黑兽在身后蠢蠢欲动，他想起她在保龄球馆退后的那一步，那个表情，还是没有扬起，而是盯着她的眼睛，看她要说什么话。
少女原本黑色的眸子在夕阳之下染上一层金红色。她说：
“你别装了，我替你说。”
“你轻视我，又不想尊重我。同样的问题你怎么不去问太宰治呢，不就是因为你不敢吗。你的脑子就那么点大是不是，我告诉你——”
随着少女一步步逼近，芥川努力不后退显得弱势，但他也被她的话弄得很狼狈。芥川心头涌上一阵恼怒，再细品底下竟有一丝委屈。比起口舌争论，他一向更擅长用武力服人——如果武力不能服人，那他更是无话可说。
可是对待天宁，他好像怎么样都不对。
她还没有停下，几乎要贴到他身体上。芥川都能看清楚她一根根睫毛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愤怒而格外明亮。
“——像你这种精神贫乏、生活无聊、心理变态的人，我才看不起你呢。”
天宁的嘴巴毒起来也是很毒的，这点中原中也深有体会。
芥川很想反驳，但他实在嘴笨说不过她。况且在他的内心深处，确实有一个声音在问着：难道她说得对？不然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难道他真的是……像她说的那样吗？
无论如何芥川不可能在她面前露怯。他张口冷淡道：
“放开——唔！”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宁宁把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柄黑洞洞的枪用他没能反应过来的速度——塞在了他嘴里。
是的，它贴着芥川龙之介的嘴唇，一点点塞进了他嘴里。
“闭嘴吧。”她说。
按照常理来说，芥川不可能察觉不到别人的杀气，但很奇怪地，天宁的枪像是她的另一根手指一样，在她举起之前让人根本注意不到。她就这么平淡地、无比自然地把枪抵在他的口腔里，堵住了芥川所有的话和情绪。
她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
少年睁大眼，在急促的心跳里看到天宁露出一个好玩的笑容。
芥川不会知道这时候是因为她想到了太宰——这把枪是刚刚太宰在保龄球馆里的那一面送给她的。大概是之前他看到她枪法很好，于是为她定做了一把枪。不得不说，在讨好天宁这方面无人能出太宰治其右。
“玩得开心”——当太宰对她这样说的时候，宁宁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她们之间确实有这种默契。天宁本来对权力和操控都极其敏感，换句话说，天宁的直觉总是能帮她准确辨别出谁是“可以被她欺负”的，谁是“欺负不了”的。也许这算是一种动物般的生存哲学，就像小时候，沦为孤儿的、茫然的她拽住了中原中也的衣角。
太宰治把芥川送给她玩了。
她摸着新枪，看着芥川龙之介额头上流下汗珠，开心地按下了扳机。
砰！砰！砰！
黑兽已经抵住了她的背心，然而天宁不在乎地笑了：
“是新枪呢，里面没有子弹。芥川你真是个胆小鬼。”
顺便，她摸了摸他脸侧的白色发丝，挑起一缕绕起又松开。
是真的。
天宁的心情又好起来。
转身，夕阳已经在洒下最后一丝余晖。黑兽追随着少女的脚步，却只是触碰到了她的衣角。芥川龙之介确实没对她下杀手。他跌坐在原地，捂着喉咙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突兀的异物感还残留在口腔，他抬头，望见的只有天宁轻快的背影。
野兽般的人只配野兽一般的对待。芥川突然明白了天宁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只是想让他听她的话。
被挑衅的恼怒有之，强烈的不甘有之，可是不知为何，一丝莫名的酸涩和惘然夹杂在这样鲜明的心情里格格不入。
“风晴天宁……”他用嘶哑到可怖的声音低声叫她的名字。
他明明想对她说的话不是这些的。
那瓶石榴汁还在他的口袋里，就在黑兽的里面。
中原中也给宁宁带了礼物，是她喜欢的火车模型。她专心拆礼物，都没心思顾得上和他说话。
家里的地板上全是她的东西。零碎的部件散落了一地，宁宁就坐在那一堆零件里，沉迷得什么也听不到，叫吃饭也不来。中原中也看了都有点后悔在饭前拿给她礼物了。他只好自己走过去，也蹲在她面前，板起脸：
“你再这样，车就别想要了。”
宁宁一秒钟立刻抬起头，不满地望着他。
中原中也不说话，和她对视半天，终于宁宁放下东西去洗手，还不忘嘱咐：“别动我东西。”
中也好气又好笑，怎么自己带给她的礼物反而比他这个人还金贵吗。不过他也习惯了宁宁的“没良心”，她一贯就是这样的。
六岁的他从擂钵街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宁宁。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能不能帮我做顿饭，我快要饿死了。”
细声细气、泪眼汪汪的宁宁看起来比小猫还可怜。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她的话确实没有夸张。在她捡到中原中也之前，她就一个人在那个停水停电的房子里吃着能找到的所有食物，已经把所有米粒都生咽了下去。中也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叫什么的时候就知道要照顾宁宁，因为宁宁没了他真的会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原中也去哪里，天宁都要跟到哪里。她对他的依赖让中也快速地成长起来。当她叫出第一声“哥哥”的时候，中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会永远记得这温暖来自于宁宁。
她们成为了兄妹，中也拥有了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彼此的家人。
没有宁宁的房子只是一间住宅，有了宁宁的地方才是可以称之为“家”的存在。
因为太久没见面，中原中也变得心软了不少。他终于耐不住宁宁的纠缠，带她去开自己的机车。
夜晚的道路空无一人，然而车并不在道路上行驶，而是在条条相连的屋脊上。飞驰的机车违背重力地飞起，甚至在垂直地表的楼宇上快速俯冲。宁宁忍不住大叫出声，中原中也在后座上原本还有些担心，后来也渐渐被她带动得情绪高涨起来，甚至带她在天空中高高划过月亮。
“中————也————！！”天宁兴奋得眼睛亮亮的、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中也的橘色头发被风吹动，扑面而来的凉风刮着皮肤。两个人最终停在了海边，横滨本来就是离海很近的城市，整体面积并不大。这里离她们第一次相遇的镭钵街也不远。
“哥哥，我感觉我最近好多了。”她依旧坐在车上，仰头看着月亮。
“那就好。”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有些凉，于是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她们已经分离了这么久，然而见面后天宁竟然没有表现出发病的样子，反而更关心她的礼物。中原中也终于想到了他潜意识觉得不对劲的点。
“……你不会又去见了首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