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口
芥川龙之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等、这等轻薄之言……！！
他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在他不可置信的时候，银和天宁已经换好了保龄球鞋，拿好了储物柜的号码牌。
“哥哥要打吗？”银犹豫了一下问。
芥川没回答，银自认为get到了他的答案，于是轻快道：
“那就麻烦你帮我们看下东西啦。”
女孩们去打球了。
芥川在一旁的休息椅上坐着，看着球场上那个身影。
他身后的黑兽已经在蠢蠢欲动，此刻无人知道他内心的激烈交战。
她那等言论，分明就是在不尊重他！将他视作玩耍调笑之物！就像小时候他遇到的那些人一样！
衣摆扬起，蓄势待发。
可是，她是银的朋友……
衣摆落下。
银怎么会和这种人做朋友！
衣摆又扬起。
可是，银看起来真的很重视她。银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种笑容……
正在芥川的黑兽起起落落，内心正沉浸在一片忍辱负重、凄风苦雨的氛围中时，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
竟然正是引起他不快的根源。
风晴天宁——在银的介绍下，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从他身边拿过一瓶水，拧开咕咚咕咚喝下。不见她怎么夸张动作，喉咙动了几下，几秒钟就已经半瓶水消失不见。
天宁用手背抹去水珠，对芥川笑了下：“我可以叫你芥川吗？”
芥川双肩紧绷，警惕性地“嗯”了声。
天宁想，既然是银的哥哥，还是关系不要太僵的好。
她试图找了个话题：
“上次的作业怎么样？”
“……不如何，在下力有未逮，辜负了太宰大人的期待。”
“……”
“你不去打球吗？”
“在下并不精于此道。”
“那我教你？”
芥川吃了一惊，刚想摆手拒绝，就见她上前，眼看手指就要碰到他的袖子。
“不不不、在下真的——罗生门！”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她的接近这么敏感，也许是本来就存了几分对天宁的防备。身后的衣摆化为黑兽猝然升起，在二人之间划下一道界限。
天宁惊讶地退后一步，看着那锋锐的黑兽。
芥川默然，在那样的目光下升起几分不安，又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只好硬邦邦绷着脸。
天宁转身走了。
她走后，不知为何，芥川又难以抑制地将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好像她一旦转身，他就有话对她可说似的——可是分明是没有的。他为什么要一直看着她？
天宁没察觉到自己背后的目光。她也有点生气，手上抛球的力道越发大，接连打了好几个十分。银看了主动提出想和她比赛，两个人轮流打十轮。打球的快乐中让她沉浸下去，逐渐消了气，直到腿上传来一股力道才停下。
“？”她疑惑地往下看，只见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正站在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角，大声说：
“姐姐，那边有个人说他在电梯口等你！”
天宁和银说自己先去一趟卫生间，赶到了一楼场馆的电梯口，却空无一人。
一转身，她却撞入了一个味道熟悉的怀抱。
“……是你。”
在电梯口旁边就是楼梯，楼梯的拐角下面，原来是太宰治正在这里等着她。
天宁看清是谁之后，转身就走。
“诶、宁宁——怎么这样！”太宰治像个失落的孩子一样在背后发出撒娇的声音，手上死死拽着她的手腕，天宁一时挣脱不得。
“放手。”她回身冷冷道。
太宰治看着眼前的天宁。她穿着平时少见的运动套装，发型也是罕见的高马尾，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鼻尖有几滴亮晶晶的汗珠。
好可爱，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宁宁，好可爱。
就连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太宰乖乖地放开手。
她又要走。
太宰又拉住她。
她回头看他一眼，他又放手。
重复两次之后，天宁受不了了，她生气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太宰治！”说了这一句后，刚刚短暂忘记的不快和现在的愤怒一起涌上来，她开始掉眼泪：“为什么你们都看我不顺眼……都不想让我好过……好烦啊烦死了！！我明明都那么努力了、为什么……好讨厌你们……”
越说她的眼泪越多，很快眼角鼻头就红了一大片。太宰治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哭法，像是要把所有水分都一次性哭完似的，慌得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块手帕递给宁宁。
宁宁接过擦了一下脸，立刻扔掉：“血腥味臭死了！”
太宰只好看着她拿自己的袖子擦眼泪，声音放得低柔：“宁宁，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自从认识了宁宁，他无师自通学会了第一时间认错，走上了中原中也的老路。
“还有那个芥川！你们都很讨厌！！”她憋着一口气。
太宰显然看到了刚刚她和芥川的相处，他柔声：“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别发癫，明明是你自己想杀，拿我做借口……”她又抽了一下，太宰试着靠近。他极慢极慢地抬起一只手，宁宁无动于衷，却在他即将碰到她的脸颊的时候一下推开。
“别碰我，你好脏。”她厌恶地说，又掉泪。
“好，我脏，我不碰。”太宰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环住了宁宁的背，轻轻顺着。慢慢地，宁宁靠在了他怀里。上次和太宰治见面已经是好久前，她们一起去郊外练习机车。宁宁确实很久没有闻到过他的味道了，于是她改为一边闻着他的颈窝一边继续抽噎。
“我讨厌我自己……我讨厌这样……我讨厌你……”她在哽咽里流露出的怨恨真情实感。太宰治低头静静看着她，手指沾了一点她的眼泪，又送进口中尝了尝，好像要记住这个味道一样。
他的脸颊慢慢挨近她的脸，唇挨近她的唇，手也碰到了她的手。
“这是什么？”她吃了一惊，低头去看，一时间忘了哭泣。
是一把尖利的匕首，货真价实的闪耀着锋芒。
“宁宁，来，你把它对准这里，然后用力……”太宰治握着她的手，渐渐移动到自己的胸口。
对上她的目光，太宰笑得纯然静美，像一个腼腆的、符合这个年纪的少男。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讨厌我吗？那我帮你出气好不好？”
宁宁呆了一下，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真的拿刀去划开他的衣服。一层一层，西装、马甲、衬衫……然后是肌肤。她感受到他的心跳，很快。
“你是不是又发病了……”她真情实感地问。
“嗯。我想让你在我身上留下点什么印记，永远的、不会消失的印记。”他帮她握紧匕首，几乎是乞求，“好不好？”
话音未落，分不清是他先用力还是她，“噗”的一声，匕首真的扎进了肉里，发出闷闷的声响。
宁宁震惊地、崩溃地看着他，好像那不是她的手拿着刀一样。她憋着眼泪，把刀一下子拔了出来——她真是个人才——然后换了个方向捅进去，撩开手大吼：
“太宰治，你神经病啊！！！”
芥川就是这时候走到这里的。
他一下子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喊出的熟悉的名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躲在旁边了。
芥川本来只是觉得天宁走出去太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回来，怎么也坐不住，决定朝她出来的方向散散步，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声。
是那个女人和……太宰大人？？
芥川满心疑惑，不由得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只听见太宰大人的声音一直响起，在说什么“不哭了”“我错了”之类的话，而那个女人一直没有开口。
再然后，就是一阵芥川听不懂的、粘稠的水声，还有那个女人渐渐平息下来的抽噎，和太宰大人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突然，芥川的手机响起一阵铃声。
逐渐放大的铃声在此时此刻简直像一道惊雷，令人头皮发麻。
他的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瞬间，然后后背开始涔涔流汗。
被发现了！！！
芥川已经感受到里面传出来的杀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宰大人并没有追出来。他不及深想，赶紧按灭了铃声飞快离去。
而在楼梯间的拐角，太宰正捧着宁宁的脸，认真擦掉残余的泪水。
现在，他的唇瓣和脸颊也变得湿漉漉，宁宁泪水的味道仍在舌尖。
伤口很痛，还在流血。可是太宰治好像没感觉一样，还能笑出来，说：“宁宁，我走了。”
她没吭声。他又重复一遍：“宁宁，我走了。”
天宁抬眼看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他放下手，等着她说话。
天宁闷了一下，再张口却说的是：
“你别真的杀了芥川。”银会伤心的。
太宰的微笑变得虚假，哀怨在他的眼睛里盘旋又落下，隐藏成一种看不透的黑色，像是令人恐惧的毒。
天宁觉得自己的情绪平静了，她低头整理好衣服准备离开。她和银的比赛还没比完呢。
即将走出楼梯间的时候，天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宁宁，玩得开心。”她遥遥挥了挥手，权作答应，头也不回离开了。
那是太宰治消失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