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芥川
第二天天宁在办公室摸鱼看驾照的事情。年龄她倒是够了，还有自动挡手动挡、不同级别的驾照……她看来看去拿不定主意，有些心烦，干脆起身去洗手间，坐在马桶上给中原中也打电话。
那边响了一下立刻接起来了，他那边的环境很安静，不知道在干什么。
对面一接通，宁宁就直接开口：
“自动挡手动挡？”
“……”那边反应了一下，小声回：“自动挡。”
“原付？小型？普通？大型？”
“普通吧。”
“哦。”
挂了。
中原中也这才抬起头，看着周围目光各异的干部和笑眯眯注视过来的首领，握拳咳嗽了一声干笑道：“继续、继续。”
“中也君也到了这个年龄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青花鱼？！”拍桌。
“我听到了哦～对面是女孩子的声音吧？”
“切，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和太宰治预想中的恼羞成怒不同，听到他这么说，中原中也反而一下子坐了回去，反应竟然颇为淡定（以他的标准来说），只反驳了一句，连动手的欲望都没有。
没意思。太宰内心感慨，看向森鸥外：
“首领请继续说吧～”
而森鸥外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刚刚的话题。
干部会议还在继续，这边宁宁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选好了驾校，定好了课程，神清气爽地走出隔间。
她不烦了，步伐自然也轻快。没想到在走廊上不及躲闪，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
“嘶……”她揉着被撞到的肩膀，感觉好像淤青了，这一下双方都没收力，堪称重击。
而对方反应甚至更大，他被撞得后退一步，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天宁偷觑那边，只见那人身形纤瘦，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却隐隐散发出一种凶恶的气息。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老老实实道歉：“抱歉，你没事吧。”
那人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区区道歉、区区道歉怎能弥补在下的损失！！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止住咳嗽，声音嘶哑，双目恶狠狠瞪向天宁。
目光触及天宁的脸，他却一愣，只因为她看起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被他吓得双眼中浮现出了隐隐泪光，正咬着嘴唇无措地看着他。
这是港口黑手党内的普通工作人员，不是武斗派，不知道芥川龙之介的身份。
但是，如果他以为宁宁的内心和外表看起来一样正在害怕那就错了。宁宁的“泪光”是绝对掉不下来的，就像一种应激反应一样，如果遇到了需要她表现软弱的时候，那它出现得比闪电还快。
实际上，宁宁正在想：这人谁啊？
她蹲下去，才看到自己撞掉了什么。原来这人手上正捧着一个盒子，是个密码锁的盒子，摔到地上还保持着形状，只是密码锁明显扭曲了。
芥川龙之介的外套在空中无风自动，显示主人焦躁愤怒的心绪。可这女孩不是敌对组织、不是叛徒、不是他的直系下属，她是港口黑手党里的同事，他不能一上来就用暴力解决问题。
何况暴力也没办法解决现在的问题。
“你别碰！”在宁宁轻轻拿起那个盒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吼出声，“罗生门”也缠到了她的手腕上，准备夺走。
宁宁抬头：“这是个席勒型密码锁。”意外地冷静，倒让芥川愣了一下。
“你急用吗？”她先问，顺势把盒子给了罗生门。
“？”
“我可以把它复原，你想要锁还是钱？”
“什么？”
“你想要钱，我就赔给你。你想要锁，我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芥川很明显没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孩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知不觉，他已经被她的节奏带着走，皱眉道：
“你能复原？”
“这个锁并不难。一天内可以做出一个一样的。你要用它干什么？”
“在下……”芥川咳嗽了一声，“这是在下之导师给予在下考核之用，是让在下自己解开锁扣，并不破坏盒子，才算通过。”
“考核时限？”
“一日内，就是明日此时。”
“那好办。”宁宁干脆地说。她抬手看了看表，说：“我下午三点下班，你那时候有事吗？”
“暂时无事。”
“那我们三点半在大楼门口见。你的名字？”
“在下名为芥川龙之介。”
“好。”她话音未了，手机就响了起来。宁宁接起，原来是有任务了。她出来太久，同事不得不打电话叫她过去。
“好的、好的，我马上到……”天宁一边应着，一边对芥川比划着下午见的口型，加快脚步离去。
芥川抱着那个太宰治给他发的“作业”，怔在原地，看着女孩变小的背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还有，她甚至都没说她的名字？！
三点的时候芥川在总部大楼门口走来走去，心中想着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如果是真的，他定要让那个轻视、戏弄于他的人暴尸荒野！就算把整个横滨都翻过来一遍，他也……
芥川眼前突然浮现起女孩眼中泪光未褪，却冷静地指挥着他的样子，那时的她，有种清冷的压迫感，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她带着跑了。
脚步顿了一下，芥川越发烦躁，更觉得自己下午犯了个愚蠢的错，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糊弄过去……这可是太宰大人给他布置的作业……又想到自己还没完全学会太宰大人教授的开锁之道，眉头锁得更紧了。
指针一点点走过，直到四点的时候，芥川才确定自己真的被骗了。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罗生门也随之扬起，身后的灌木簌簌抖动，像是遇到凶兽的小动物。
“……、川……”
“川……介……”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他一顿，转身。
——“芥川——龙——之——介！！！！！！”
一个女孩子正气喘吁吁地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跑过来。她的声音大极了，他的名字从未被这么大声在空气里传播过，芥川一下子耳朵都红了，感觉周围人都在看自己。
“在下听到了！别喊了！”
天宁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能继续说话。她抱歉道：
“对不起，我下班晚了，有突发情况。”一边说着，她双手合十，诚恳地看着他。
芥川一口气闷在胸口，闷了好一会，才说：
“在下知道了。”
“谢谢你等我。”她站直，礼貌周全。
他心里有气，率先走了出去。
天宁也不追，就慢慢走在后面，调整气息。
过了一会，果然前面的人回头问：“去哪儿？”依旧恶声恶气。
她却不觉得可怕了，只一笑，颇有些胜利意味。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宁宁所说的工坊商店。这里表面看是个五金店，后面连同着老板的小作坊，再后面是老板的住处。
她熟门熟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没打招呼。芥川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紧紧跟着宁宁，想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老板不在家，只有满室零件和工具。宁宁拿来她的围裙手套穿上，把所需要的工具拿好，坐在了桌子前。
“东西呢？”她伸出手。
一个盒子轻轻落了上来，是芥川一直怀抱着的。
宁宁调整了一下灯的亮度，开始聚精会神拆解。她叮叮当当的敲打、拼接、挑选，时而短暂地思考一下，很快动作又接续上。那些零件和齿轮混合在一起，芥川看起来根本一模一样，她却能很快在其中挑出一个，比蜻蜓点水还轻巧。
她专心地工作着，芥川也就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她的动作。
宁宁突然伸手，头也不抬：“五号工具箱。”
“什么？”芥川没动。宁宁瞥他一眼，重复一遍：“可以帮我拿下五号工具箱吗，在那边。”又低下头。
过了一会，一条黑色的布料重重把她要的工具箱放在了手边。
宁宁对他一笑。芥川愣了下。
就这么叮叮当当地接近一小时，天宁长出一口气，终于停了下来。
芥川忙问：“好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跳下凳子。
“只是我累了。”
然后她在狭小的工作室内开始旁若无人地做操。
扭扭颈椎、体转运动……她做得太过于专注，以至于芥川呆了一下才开始皱眉：“半途而废岂是做事之道！……咳咳咳！”
宁宁不看他，自顾自活动。
芥川眉头皱更紧：“你有没有听到在下说话？”
“……”
“什么？”他没听清。
天宁做完这个动作才站起身，对他重复一遍：
“我说，我觉得你很认真，这一点很可爱。”
芥川显然没想到这样的回答，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气闷感，偏偏还不便发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坐回位置上，留给他一个伏案工作的背影。
“啊，小姑娘！”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把芥川吓了一跳，下意识放出“罗生门”。又把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进来的人原来是个身材高大结实的女人，在那道恶兽獠牙般的衣摆前连连后退。
“芥川！”天宁叫了一声，制止了芥川。她跳下来，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却让芥川戒备地一抖，收回了罗生门。
“这是我的朋友。这是老板，不用怕。”天宁反而是最镇静的，给两个人分别做了介绍。老板显然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女人，初见的惊吓过去，不顾芥川反驳着“在下才不是你的朋友”，很快恢复热情：“你们有什么想喝的吗？”
“不用了。”
“想喝石榴果汁。”宁宁坦然。
“好嘞！”
她仍然给芥川带了一瓶。宁宁接过，甜甜地说谢谢，看了那边的芥川一眼。他也低声道了谢。
老板出去，这个空间很快又恢复静谧。芥川的目光仍然黏着在女孩的手上。她的手灵巧得像是有生命一样，芥川本来想监督她，却不知不觉看入了迷，心里的躁意也慢慢平息下去。
“好了！”她终于停下动作，芥川这才如梦初醒，掩饰般地转过头。他看到老板拿来的冰石榴汁已经冒出密密麻麻水珠，在易拉罐脚下积成一滩小水泊。
天宁的石榴汁已经喝空了。
“给，你看看吧。应该是一样的。”
“应该？”芥川接过，一边翻滚转动着，一边敏感地挑字眼。
“我尽我所能了。”女孩好脾气地回应，“你觉得哪里需要改可以和我说。”
芥川不说话了，因为在他眼里，眼前的盒子仿佛施了时间回溯的魔法一般。如果不是他牢牢看着她如何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锁，他都会怀疑她使用了修复类异能力——因为真的一模一样。起码，他看不出来什么。
“……无误。”他终于点头，“多谢。”
两个人告别了老板，才发现外面已经天色深沉。宁宁看了一眼表，九点了，她竟然做了五个小时。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还有，十分对不起耽误了你的作业。”她依旧很诚恳、很有礼貌。态度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
“……嗯。”
“芥川？”
“叫在下何事？”
她凝视了他一会，直到他全身不舒服，才宛然一笑：
“拜拜。”
这一次，又是芥川望着她的背影呆楞许久，才想清楚那一笑中的促狭意味。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笑？刚刚看他是不是看出了他对目光敏感，在故意作弄他？
芥川蹙眉，决定下次见到她再问个清楚。
……等下，她是不是还没说过她的名字？
宁宁一边进门，一边掏出了手机，看到了上面三个未接来电。
“我回来了！”她扬声，下一秒被紧紧抱住。中原中也的不安在这样的动作里透露出来。她皱眉“嘶”了一声。
“你受伤了？”他立刻察觉，拉开细细端详。
“肩膀，被撞青了。”天宁抬手比划了一下，这才显露出自己的不满和疲倦，微微撅起嘴。
“还疼吗？”
中原中也一边给宁宁的肩膀上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她正越过他专注看着电视上放的搞笑节目，半响才心不在焉地答：
“疼。”
中原中也凝视着她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宁宁。”
她自然地靠进了他怀里，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没问她的伤怎么来的，因为宁宁不喜欢他干涉自己的事情，所以他在努力学着宽容。她不说，他就不问。
“我想买机车。”她趁机说。
中原中也只好“嗯”了一声。
这种时刻，人的头脑往往很容易被情感蒙蔽，生出一些温情的杂念、乱七八糟的误解。就比如，中原中也觉得心脏软下来，想宁宁好不容易又去上了班，这样也挺好，也该奖励一下她——
很快他就会后悔这个念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