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便当

    港口黑手党外务四课今天来了个新人。

    说到外务四课，名字看不出，其实实质工作内容就是战斗扫尾、打扫现场、普通跑腿和一切杂七杂八的琐事之类的，算是整个黑手党工作链条最末的人，堪称低端中的低端工作。说起黑手党，人们一般想到的是西装革履、走路生风的形象。这么说吧，外务课就是负责给这些“威风”收拾屁股后面烂摊子的人。

    整个办公室一共三人，两男一女。听说今天来的是个女孩子，空唯不免有点兴奋。她每天和两个谈不来的男的一起工作，闷都快闷死了。

    “她是从暗杀小队调过来的吧？”还是野木先提起话头，他是办公室里相对消息灵通一点的人，为人也很灵活。

    “这么厉害啊！”藤野配合地说。他年纪很轻，总是有点诚惶诚恐。

    空唯表面不说话，耳朵悄悄竖起来听。

    “她之前参加过不少重大任务呢，我听说她在暗杀小队里人缘不错。”

    “这样吗？”那为什么要来外务课呢？显然暗杀小队的升职空间更大吧。

    藤野刚要问，突然看到一片阴影投下。转身，空唯站在他面前，淡淡道：

    “麻烦借过一下。”

    空唯的形象在藤野心里一向很凛然。他敬畏地给这位姿容端丽的黑发美人让开路，目送她一路往茶水间走去。

    过了一会，办公室门被敲响。藤野觉得奇怪，空唯从不敲门的。他一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孔和他对上了——对方吓了一跳似的，立刻低下头，不过藤野还是看清楚了她的模样。淡眉淡眼，气质寡淡温吞，不像是黑手党工作人员，倒像是高中班上成绩很好的女同学。

    “我是风晴天宁。”她顿了一下，说。

    他了然，这就是新同事了。

    说实话，和藤野心中想象的很不一样，但港口黑手党里什么人都有，也千万不可以貌取人，所以他也很友好道：

    “你好，这是你的位置。我是藤野，这位是野木前辈，还有一位空唯前辈暂时不在这里。”

    她礼貌地一一打了招呼，还对着空的位置浅浅鞠了一躬。

    藤野终于能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对劲——这位新同事也太“普通”了一些。不是说外表，而是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从未沾染过黑暗血腥的普通人。在异能者、各式特立独行的奇人辈出的港口黑手党里，这种礼貌拘谨到平平无奇、毫无个性的作风反倒显得怪。

    这时候，空唯恰好回来了。她端详了一下坐在对桌的新同事，露出了一个不吝啬笑意的笑容，把藤野看得有点呆。

    新同事终于不是那种浅浅的笑容，这时候人们才能发现刚刚她其实一直有点怕生，现在才放松了下来：“叫我宁宁就好，很高兴认识你，空小姐。”

    不过两人也没能寒暄多久。差不多就在天宁把东西放在自己办公桌上收好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进来，通知她们有任务，几个人立刻就要风驰电掣赶过去——其实这才是外务课的日常。

    外务课配了一辆公车，一般是野木开。空唯有自己的机车，她骑机车去——藤野叫新同事：“风晴小姐？”他站在车门前。

    天宁再看了一眼空唯骑着的机车，又看了一眼她的头盔，才慢吞吞地转头，像是依依不舍似的，上了车。

    这次的任务又是清扫现场，据说对接的是中原干部的部属。在港口黑手党的几大武斗派里，中原干部的现场是最不好清扫的，每次断肢残块、血染斑斑特别多。中原干部的战斗力与其凶残可见一斑。

    天宁安安静静坐在后排，双手规矩放在膝盖上，时不时看一眼窗外。她穿着白衬衫黑长裤，一身没什么亮点。藤野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衬衫上别着一个胸针，是蜜蜂的形状，倒是有点意思。

    下车的时候天宁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有点烦地拧眉，又很快恢复，把手机放回裤兜。

    野木熟练地和器械课、交通课那边对接，很快高压水枪车开了过来，其他后勤课过来领清扫工具。有条不紊的清扫工作就这样开始了。如果说这份工作有什么好处，大概就是生命危险在黑手党里是最低的。属于难得的和平工作。

    藤野看到机动部队还在撤退，那可是实打实在出生入死的人。一排排穿着统一黑西装，散发着肃冷血腥的气息，正在朝这边走来。

    中原干部就是在这群人的簇拥下路过他身旁的。他帽檐低压，在表情冷淡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气势非常骇人，藤野不敢多看，赶紧低头扫地，不过心中也知道，像这种大人物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

    那边搬东西的搬东西，他和天宁负责这一片的清扫。她看似文弱，干活却很麻利。一壁拿着水枪清除地面残余血迹，一壁收捡着地上的垃圾。

    一会转入了几个汽油桶后，她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藤野收回目光，也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那边，中原中也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到了下属恭敬为他打开车门的黑色长身车前。

    “怎么还没送到？给你五分钟。”他不耐烦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语气很重。身边队列的部下不禁心惊，暗暗揣测是什么重要物品。机密文件，还是高级枪/械？

    中原中也作为□□五大干部之一，虽然年纪轻，威望却不逊于其他任何一位。这也表现在他站在那里的时候，给他开车门的人也一动不动，就这么保持着即将上车的状态硬生生静止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另一个“黑西装”匆匆赶到，把一个方型黑色盒子双手呈递给了中原中也，凝固的气氛这才为之一松。

    上了车，却没往港口黑手党本部大楼开。司机不敢置喙，按照中原干部的指示，七拐八拐，停在了一处大楼背后。

    其实离刚刚他们战斗的地方极近。

    难道是中原干部看不过没用的部下拖累后腿，决定一人去追踪残党？回去再整治他们？部下不禁提起了心，看着中原干部匆匆远去的背影。

    而中原中也赶到的时候，天宁已经在那站得不耐烦了。

    “不是说了我上班的时候不要给我发消息吗？”对面还没开口，她就先沉下脸发火。

    原来她手机收到的那条令人不悦的消息来源竟然是——表面上八杆子和她打不着的五大干部之一中原中也。

    奇怪的是，对她这种态度，中原中也竟然习以为常似的，先道歉：“是我不对……”

    天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

    中也自知理亏。明明这件事和她约定好了的。约定很重要，特别是宁宁的。

    “我就是怕你忘了吃饭。”他举起手中的黑色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蓝色碎花布包好的便当盒——是宁宁的便当盒。她本应该带着去上班的，却遗落在家里。中原中也只好把它带到自己办公室。

    “我这么大人了，还不会自己吃饭吗……”她接过来，嘴上还嘟嘟囔囔地抱怨，不过身体已经靠过去，中原中也顺手接住，还扯开了一点领子，让她能够蹭到自己的皮肤。

    宁宁这个“肤渴症”的毛病从小就有，从小就改不过来。医生也看过，心理咨询也做过，怎么都改不了，中原中也只好随她去。也幸好她只对亲近的人发作。

    女孩子尾指勾起中也的项圈，脸颊贴着他的锁骨和颈窝，呼吸清浅地打在上面。

    她贴了一会，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语气又难过怨恨起来：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来打扰我上班，你又来招我，我现在又发病了！之前不是说了要治，你这样子让我怎么治……”言语间全怪中原中也的样子，竟然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

    中原中也感到自己颈窝皮肤被沾湿了，连忙抚摸着她的后背，一下下顺，低声说：“不治了，不治了好吧。”

    天宁又抽噎了一会才止住，又平静下来。

    中也保持着这个姿势，轻柔地问：“今天新工作怎么样？”

    这才暴露出他真正的用心：正好今天自己出外勤，能够见宁宁一面。送便当之余，他主要是为了能问这一句话。

    “还好。”天宁闷闷的声音传过来，“同事人也还好。”

    他知道她不会对他说太详细，生怕他又多管闲事，得了“还好”一个词也就不再问。

    还是天宁主动推开他，站了起来，整理着衣服。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不动，看她把领子折好、褶皱抚平，目光又落在她的小蜜蜂胸针上，心想：宁宁真可爱。也由此能看出她还是很期待这份新工作的。

    之前在暗杀小队还是累了点，毕竟天宁没有异能，体力也普通，在战斗里很容易受伤。她完全是靠和银的友谊才呆在那里这么久的，中也很明白她对重视的人有多好。

    等她整好了衣服，他也退后一步，说：“我先走了。”

    天宁情绪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种寡淡温吞的样子，对他挥挥手，权作告别。

    她刚刚耽误的工作，自然有中也安排帮她弥补。

    于是，天宁出来，刚好赶上藤野的清扫收尾。她主动对他笑了一下，说：“要一起走吗？”藤野一愣，也点点头，觉察出她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那边中原中也回到车上，表情又恢复了冷淡。他靠在车座背上闭目养神，看不出刚刚做了什么。

    部下从后视镜里偷觑着，看不出有伤，刚刚也没听到战斗的动静，而箱子又不见了，只能猜测大概是机密接头任务。正想着，部下一愣，竟然看到中原干部的嘴角微微勾起，再仔细看时又消失了，仿佛错觉。

    中原干部……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这种清扫工作结束得很快，等待验收检查的时间却常常拖拉得很长，又烦又磨人，还要应付不知脾性的上级。天宁是新人，主动了承担这项大家都不想干的活，倒是博得了其他几人的好感。空唯和她告别，天宁笑着点点头，脾气很好的样子。

    午饭也在外勤地点吃了。天宁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看到便当盒子里是肉包子、饭团和蔬菜沙拉。中原中也大概怕她挑食，把蔬菜丝切得细细的，五颜六色甚是好看。然而天宁还是坚持不懈地把所有紫甘蓝挑出来，在便当盒盖子上铺开，像是队列的士兵。

    下午终于等来了验收官，大概是吃饱了又午休才过来的，精神看起来很好。天宁这种外勤人员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太阳底下晒了几个小时，只为了一句“合格”。

    这句“合格”后几个部门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下午有一个帮忙收账的活、一个配合搜查的活，大概八点的时候天宁才下班，总算结束了新工作第一天。

    和最有好感的同事姐姐告别后，她先去商店取了定做好的东西，才慢慢一个人走回了家。

    回家后果然中也已经做好饭。他上前帮她接东西、换鞋，一双蓝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天宁洗了手、换了衣服、接过中也递过来的热水，坐在沙发上，才抬起眼睛，慢吞吞说了一句：

    “我明天还去。”

    中也的眼中染上笑意。

    天宁换部门这件事实在有点先斩后奏，是她在昏迷中的时候中也做的决定。她醒来后身子还虚弱，没有力气发脾气，加上中也半哄半劝，把她未来同事的资料一个个摆出来，机密人事档案大剌剌洒落在桌子上，最终才让她决定去试试。

    主要是她在暗杀行动里受伤昏迷后，中也几乎是日日在外面陪护着，看起来都憔悴了不少。天宁还是心软的。

    “吃饭吧。”她说。

    饭桌上安安静静，只有电视综艺里的夸张笑声时不时响起。天宁喜欢看这个，中也不懂里面的笑点。

    这就是中原中也家的夜晚了。自从八岁后，他就和天宁相依为命到现在。名义上是兄妹，但二人没有任何血缘，也不同姓、不相像。走在外面显得没有一点兄妹相，

    普通人也猜不到港口黑手党里最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外务员和中原干部是这种关系。

    主要是天宁不喜欢宣扬。

    “哥哥。”天宁咬着筷子突然开口，在家她会这样叫他，也只有在家会。

    “嗯？”中也从喉咙里应了一声，抬起头。

    “我也想要一辆机车。”她说，显然是对今天同事姐姐的机车很眼馋。

    中原中也第一反应想拒绝，皱了一下眉，还是委婉道：

    “你想玩，我有时间可以带你玩。”

    “我想自己开。”她坚持。

    “……要考证的。”

    “那就考证嘛。”

    中原中也知道再打击下去她就不高兴了。他想考机车证首先一个条件是要能把倒了的机车扶起来，而宁宁的话……算了，让她自己知难而退吧。

    天宁看透了中原中也在想什么，她也不做声，打定主意要考过。

    “那你拿到证我就给你买。”中也说。

    “我想要一辆黑色的、后面有很大的轮子”那种。”她说。

    “好，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