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这个人叫雷祥文，是乜振原的旧友，这些年对她们母女俩也算照顾。
可乜佳没来由的不喜欢他，只觉得他做的一切都不会是出于善意，而是无利不起早。
只不过念及他和乜振原的旧情，又碍于这些年对她们母女俩的照顾。乜佳不可能做出翻脸的事，只能强压住心里的怒意，放下东西，打了招呼。
“听你妈妈说，你们搬来这个小区，我过来看看。”
雷祥文一如既往，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的原因。
乜佳径自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垂睫吹着杯子里冒出来的缕缕白雾，看似礼貌地笑道：“前几天我看到您车了。”
明明刚搬来那几天，雷祥文就到访过。
听了这话，雷祥文笑容稍敛，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乜佳唐突，让他面子挂不住。
他也坐下来，表情不似刚才那般热情，却还是维持着长辈的慈善面孔，语气温和道：“供这房子经济压力必定不小。不如，到我公司来？职位和鑫鑫一样，如何？”
雷鑫鑫是雷祥文和前妻的女儿。
他的意思莫非就是说靠他来接济她们母女俩？
乜佳不知道雷祥文是不是跟赵素云已经谈过，但赵素云无论如何也该知道乜佳是绝不可能接受的。
见赵素云在厨房忙碌，乜佳转回视线，语气比刚才生硬了些：“我现在工作挺好的。”
雷祥文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眼角的皱纹缓缓堆积，上扬。
“你还挺容易满足，这年头科技公司不好做，弄不好连本都赔光。”
乜佳不予置评。
雷祥文继续说：“年轻人脸皮别太薄了，现实面前，低低头，也不会吃什么亏。”
乜佳心里突然有点堵。
不会吃亏么？
相反，乜佳可以肯定，雷祥文是想把手伸进自己家里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我——”本想怒怼的乜佳刚吐了一个字，就被手机的震动打断。她也没避着人，接了这个陌生号码。
“您好，乜佳小姐吗？我是施荣集团的人事经理，想跟您约个时间，聊一下我们公司高级设计师这个职位，您看什么时间方便？”
乜佳毫无准备地反应了下，怔怔道：“您是哪？”
电话里的甜美女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乜佳惊住。
施荣是国内排名靠前的网络信息公司，世界五百强里排二百多位。
她不记得自己往施荣投过简历，更觉得自己不可能这么不自量力，拿着仅有的高中文凭去找挫败感。她有些怀疑是不是接到了骗子电话。
可即便这么想，她也不能当着雷祥文的面这么说。索性抬高姿态，一装到底。
“施荣吗？我现在时间ok。”
说完，她迅速捂着听筒起身，对雷祥文说：“真谢谢您好意，但我自己的能力不差呢。”
——
经过乜佳和对方的几轮交谈后，能确定这通电话是施荣打来的，并且还留了个不错的印象，让她等着部门经理的面试邀请。
临挂断电话时，乜佳好奇地打探他们是从哪个平台获取到自己简历的？
对方说是猎头推荐，部门经理对她曾经获得的各种奖项十分感兴趣，才想进一步沟通。
乜佳不太清楚这种招聘机制，只大概了解猎头多是神出鬼没，获取简历的渠道也比企业更多，她便没再纠结。
只知道刚刚面试期间，听到了街门开关的声音，之后便没再听到雷祥文的说话声，约么已经离开。
乜佳走出卧室时，心情和刚才截然不同。毕竟接到施荣的面试邀请，怎么都有种中彩票般的幸运。
但就在看到正擦地的赵素云时，她难免还是想起来刚才的气恼，先看了眼鞋柜的方向，发现雷祥文刚穿过的拖鞋已经放置在鞋柜。
才走到开放厨房的高脚椅落座，询问道：“你和雷叔叔经常见吗？”
赵素云正背对她，平淡无奇地“嗯”了声，说：“他一直对我们很照顾，上次若不是你拒绝他找的房子，咱们之后也不会那么匆忙。”
这话说的胳臂肘往外拐的意味明显，乜佳顿时火更大，怒道：“他有义务照顾咱们？？你觉得他这样正常吗？”
赵素云关上水龙头，转身看着乜佳，语气平和：“他是你爸爸的好友，当然是看在你爸爸的面子。”
乜佳觉得赵素云心知肚明，就是不跟她说实话。
她也不打算再继续纠结，更懒得再提醒她一遍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种话。边拿筷子，边朝鞋柜扬了扬下巴，警告道：“那双鞋给他穿，以后爸爸的东西不准给别人用！”
赵素云擦擦手，坐到她面前，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
她慢吞吞拿起筷子，却并没夹菜，而是加了两颗饭粒，才说：“小佳，医院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你爸爸又犯疯了。”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乜佳，诚恳征求意见：“明天恐怕不能去看他，等他神志恢复些再去，好吗？”
正在咀嚼的乜佳动作逐渐放慢，听到“又犯疯”三个字，她眼里竟无知觉地涌入朦胧的失意。而后，她垂睫，哽咽地将嘴里的饭和着心酸一并吞下，尽量没表现出异样，继续夹菜送进嘴里。
吃过饭，乜佳收拾完东西，便回屋呈大字型摊躺在床上发呆。
仔细算算，上次去市精神病院已经是三个月前。最近乜镇原的状态越来越差，隔三差五就会犯疯。
原本每周的探望先是改为半月，后又成了按月，到现在都以季度为单位了。
乜佳很想他，想念他专心致志陪伴自己画画、创作的日子，更想念他无时无刻的尊重和支持。
乜镇原从不会逼迫乜佳去选择任何不喜欢的人和事。
他的理想就是把自己唯一的宝贝培养成精神富足，每一步都能踩在光上的天使。
可是，他却没亲眼看到乜佳那些年通过努力得来的回报，就连一顿乜佳请客吃的饭都没落着，就扛不住压力，最终以这种方式脱离苦海。
也不知道是想念还是自责。
乜佳盯着天花板的双眼发酸，眼角逐渐变得湿润。
她抬手胡乱抹了把，起身走去写字台，在抽屉里翻出一个表面字体都被磨没的小硬盘，插在电脑上。
乜佳急迫地翻找着乜镇原留下的影像记录和照片。
只可惜，整个照片库里，除了她留下的各种生活记录之外，并没发现乜镇原的影子。
心中难免失落，她手上的速度缓下来，似是失了刚才的热情。
直到她点开一个名为“碎片”的文件夹，里面只有十张照片，但皆是乜镇原去国外探望她那次留下的抓拍。
乜佳一一点开。
那会的照片应该是阿姨拍的，因为她对这些图完全没印象。
但她记得那次乜镇原因公务出差，路过斯大所在的城市，特意暂停工作去陪了乜佳一周。
每张照片里，图片都定格在两个人欢笑的瞬间，让她不知不觉完全沉浸，缓缓勾起唇角。
直到翻至最后，那张照片里没有她，却是乜镇原和湛明喆交谈的抓拍。
乜佳有些意外，将图片放大。
那是艳阳高照，绿树成荫。
两人坐在泳池边的太阳椅上，乜镇原放松地靠坐着，侧脸看着端坐在旁的湛明喆，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似乎在谈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乜佳努力回忆了下照片中的场景，好半天后，才大概猜到是哪一次。
记得她骗湛明喆自己住的那套两层小别墅是租的，还说想找他分摊房租。可那次，她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搬进来，没过一个礼拜，乜镇原就到了。
乜佳缓缓扣上电脑，起身爬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住枕头，寻找安全感。
她印象里乜镇原唯一没表达过态度的就是湛明喆。
尽管，乜镇原帮自己隐瞒了房子是私产。
尽管，乜镇原完全了解乜佳的心思。
可他从没表达过任何支持乜佳跟这个男孩走下去的话或行动，那些日子他始终对湛明喆保持礼貌，就和对租客甚至陌生人没有区别。
到如今，乜佳即便想再问，也没机会了。
乜佳觉得心里一阵一阵梗的难受，也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样的悲凉情绪。
因为没有什么问的必要了。
其实乜镇原早就预测了两人的未来，只不过是乜佳自不量力而已。
——
这一觉乜佳睡得非常不好，做了一连串被人追杀的梦，比看了整宿的电影还要累。
她习惯性八点多苏醒，洗漱的时候刚好接到栢维电话。
栢维好像正在运动，气喘吁吁地问：“佳姐，下午约你出来趟？”
乜佳正梳头，随口问：“干嘛？”
栢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才说：“朋友新开了家店，找人捧场，正好离你那近，给他添个人气呗？”
乜佳开玩笑挖苦：“你人缘这么差？喊不来别人了？”
栢维笑笑：“佳姐小福星，去哪都生意兴隆”
乜佳不想去，正在犹豫，就听他追问：“行不行啊？佳姐，捧个场呗。”
看他都这么问了，乜佳也不好再回绝，看了眼时间，问道：“下午几点？”
“嘻嘻，下午三点，我在地下车库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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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收拾了下，乜佳刚要出门时，收到相亲男的微信。
他是为了周五的失态道歉的，但乜佳着实觉得跟这个人再没什么可聊，索性没回，直接删掉了联系方式。
临走前，她跟赵素云打招呼，让她跟之前的邻居说一下，两人的交集到此为止。
赵素云才发现她穿的比平时邋遢了好几倍，这才留住她，给她选了条还算正式的红色赫本风连衣裙，外面还配了件小香风的深色外套。
乜佳拗不过她，换了衣服便匆匆出门。只不过这样出去，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去约会的。
倒是也无所谓，毕竟是给栢维朋友捧场，正式点也的确没错。
乜佳等电梯的功夫，见栢维又发信息过来催，才又按了几下下行键。直到几秒后，电梯开门，她边回信息边走进去按b1。
b1已在她之前被点亮。
乜佳这才发现电梯里还站了个人，只不过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运动衫，正靠在自己身后的角落里，视线也落在乜佳按下b1的指尖处。
“你也…出门啊…”
看清那个眉眼清俊的人正是湛明喆后，乜佳颇为尴尬地主动打招呼。
湛明喆点头，似是觉得电梯关门太慢，才往前一步，按了下关门键。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电梯里碰到。
小小的封闭空间里，两个人的距离保持了最远的状态。
注意到湛明喆与平时西装笔挺的打扮不一样，今日头发蓬松柔顺，没打任何东西，更像是出门买东西。她才为了缓解尴尬，主动问：“最近的超市…在哪啊？”
正看手机的湛明喆抬头，视线对上从镜子向后看的乜佳，语气平淡，不紧不慢地说：“你穿成这样，可能要走一阵。”
乜佳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八厘米的高跟鞋，而后勾勾嘴角，也低下头刷手机，沉默下来。
电梯中途上来一对情侣。
乜佳顺势后退了一步，与湛明喆的距离稍近了些。
直到小情侣到一层走出去，湛明喆才忽然按住开门键，好意跟乜佳确认：“你不在一层下？”
乜佳反应了下，说：“我也要去b1。”
看见湛明喆点头，松手，她迟钝了半拍，才补充：“谢谢。”
湛明喆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等待电梯到达b1，开门。
乜佳还以为栢维在哪个车位等着，没想到门刚开，他的脑袋就从外面探进来。原本一脸毫不避讳的笑容在看到乜佳身后那人的瞬间，打了胶一样定在脸上。
一瞬间，空气仿佛停滞。
栢维惊诧道：“佳姐，金屋藏娇啊？？”
“……”
见湛明喆没动，乜佳先一步抬脚往外走，顺便小声提醒栢维，暗示他说话注意点。
栢维笑着稍侧身，他身后又走出来一个穿polo衫的男孩，瘦高的身材，不长的寸头，耳朵还带了三个银色耳饰，看着痞里痞气。
“后宇航，今天给他的店捧场。”
栢维立刻跟男孩勾肩搭背，抓紧时间介绍。
后宇航双手插兜，一副典型大少爷的纨绔样，勾着一边嘴角，对乜佳献殷勤：“所以亲自来接美人。”
乜佳对姓后的没什么反应，反倒因为身后电梯的关门声，想起自己还挡着电梯口。
她赶忙转身给湛明喆腾地方，却没预料到他正往外走，距离自己很近，高跟鞋跟刚好踩了他的脚。
乜佳吓了一跳，慌忙闪开，一边道歉一边问湛明喆有没有伤着。
栢维也跟着看了眼，往旁边让开的同时，开玩笑调解：“没事，篮球鞋挺厚的，不至于伤太重。”
乜佳没理他，依旧紧张兮兮看着湛明喆表情。见他不咸不淡地往脚面扫了眼，也没说什么，才以为真的没事。
她紧着回头催促栢维：“赶紧走，别堵在这。”
栢维和后宇航跟两只大鸭子一样，还没被乜佳赶出电梯间，就听身后的湛明喆突然开口，语气不善。
“这算什么？肇事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