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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夜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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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一出口, 沈蕴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在说些什么啊, 她躲开他的目光,急忙忙地纠正,“不好意思我方才嘴瓢了,我在对月吟诗,‘好景良天,澄江似练’。”1

    谢幼卿望着沈蕴如薄薄的眼皮下动来动去的眼珠子,神情像极了一只四处找地洞钻进去的小老鼠。他将半只身子倚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是么?”

    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个站在这里, 中间隔了一尺来远的距离。沈蕴如却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气场向她身处的每一个空间挤来。她脑中忽地又划过上回赖在他身上的情景,面颊又开始发烫, 羞耻感越发的倾洪而来, 她只想立马逃之夭夭。

    但又太过于需要接近他, 她强迫自己把脚钉在地上千万别怂。

    “说吧, 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又来了,一股子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味道,还企图呢,难道她今晚上这儿来企图他的财?企图他的色?

    但沈蕴如眼睛四处乱瞟, 就是不敢看他,她故作淡然道:“什么什么企图?我今晚睡不着,特地上来赏月祈福的。”

    “那么,怎么祈到我房门口来了?”

    沈蕴如眨了眨眼,马上接口道:“你是我的大恩人, 旅途辛苦,我自然要为你祈福呀。”

    空气凝滞了一下,谢幼卿的漆眸划过几分莫测的深色,沉沉的像暗夜里的冰湖,嘴角扯了扯,“沈蕴如,你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会向庆亲王世子一样上你的钩子?别在我这儿费尽心思了,想做我谢某的夫人,门都没有!”

    沈蕴如愣了一下,心头噌的一下火起,什么庆亲王世子上了她的钩子,什么想做他谢某某的夫人,太不可思议了,讨厌她和嫌恶她她都能忍,但污蔑她勾引男人,那不能忍。

    沈蕴如扭过头,凛然地看向谢幼卿,准备狠狠地怼他几句,却在对上他深邃冰冷的眸子时,腾腾往上冲的气突然像被一只锅盖给闷住了,发不出来。这个人她得罪不起啊,自己到底是企图他给自己转运的,那么就不可能让自己爽气,只能往下咽气,斟酌着表达一下不满。

    真憋屈,好憋屈。

    沈蕴如一时胸闷无比,胸脯微微起伏,“谢哥哥,我勾着庆亲王世子,你亲眼所见了吗?如果你是听来的,那么没有证实的话,就宣之于口,是不是不太妥当,你作为一个读书人,岂不闻流言止于智者。”

    “就比如,明眼人都知道,宁福郡主倾心于你,那也是你去主动勾着她了?你肯定会觉得滑天下之大稽,你那么光芒四射,你只要站在那儿,喜欢你的姑娘就前仆后继了,根本用不着去做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前日的牡丹宴,我是见到了庆亲王世子,但我什么也没有做,眼睛和心都长在他的身上,他青睐谁,留意谁,我也管不着。”

    沈蕴如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我脑门上写了我想做你的夫人这几个大字吗?还是我亲口对你说了我想嫁你了?你干嘛妄自揣测我的心思,满京城的姑娘都想嫁你,我一定也是如此吗?”

    哪来的这么大的自信,沈蕴如心里嗤了一声,面上却做出诚恳的表情,“我承认,我是在接近你,且颇费心思,但我也明确跟你说了,我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毕竟我这人呢,最大优点就是懂得知-恩-图-报。”她特意把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放慢了语速。

    谢幼卿看着沈蕴如面上那变幻得比川剧变脸还精彩丰富的表情,一会儿忿然作色,一会儿又郁闷纠结,一会儿又冤屈不服,一会儿又假装诚恳,表情好像天生就比别的人生动丰富。不去上台唱戏真是可惜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淡淡道:“说够了没有?有这么多闲工夫,回去把《论语》抄一遍。”

    沈蕴如这下真的体会到什么叫义愤填膺了,她何错之有?凭什么一言不合就罚她抄书?罚别人抄书让他很痛快是吗?明明他在污蔑她,还来罚她抄书,怎么有这样无情无心之人?!

    喜神的反面是邪神,她今晚撞邪了。

    沈蕴如轻叹了一口气,向谢幼卿摊开一只手,“那么《论语》呢,纸笔呢,你给我我就抄。”

    谢幼卿黑漆漆的双目注视着他,嗓音却很散漫,“自己进去拿。”

    “什么?”沈蕴如怀疑自己听错了,深更半夜,黑灯瞎火,孤身男女,让她进他的房间拿?这是哪里出了毛病?

    “难道还指望我拿给你?”

    沈蕴如觉得自己兜不住了,妖孽,魔鬼,再在这儿待下去她得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看,这么晚了,您身体这么金贵,也该歇息了,就不打扰您了,书和纸笔,我明天让我的侍女一早过来拿一下。您放心,您是我的大恩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功德无量,只要是您的吩咐,我一定会恭敬不如从命。”

    沈蕴如说完,便福了福身,急忙忙地转身走了,她步子走得急,脑后挽着累累乌发的木簪忽然松了开来,无声地滑落于地,沈蕴如一头浓密的乌发甩了开来,在月光下宛如一匹柔滑灵动的黑锻。

    谢幼卿望着她的背影,黑漆漆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转身进了房,将门哐地一声关上。

    沈蕴如下到二楼,才发觉自己的挽发的木簪掉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主要是她不想再去对着那尊邪神了,再看一眼都不行。

    沈蕴如回到房间仰着倒在床上,拿被子蒙住头,轻轻地吁了几口气,困倦很快袭来,她合上沉重的眼皮睡了过去,一夜安稳。

    第二日天色破晓,沈蕴如被花糕唤醒,她揉了揉眼睛,望着窗棂里照进来的一缕清亮的晨光,心中有种轻盈得像云朵飘起来的感觉。

    喜神真有用,可是不妨碍一想到他这个人还是让人觉得很讨厌。

    沈蕴如对着窗外的晨光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让花糕悄悄地到楼上谢幼卿那儿借书,不能让爹爹看见。

    他借她就抄,他不借她就不抄,不管他借不借,她都要找机会和他接触。不管昨晚如何生气受屈,今天她又是崭新的沈蕴如。

    半刻钟不到,花糕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论语》。

    沈蕴如道:“怎么这么快?”

    花糕的脸有点红,“我刚走到谢公子房门口,他的小厮淡清就出来了,将书拿给了我。”

    沈蕴如没作声,从花糕手中接过书,书的封面有些微的褪色,书页的边角也有些发毛,随手翻了几下,在书页的天头地尾,有谢幼卿用墨笔写的细密工整的注解。

    可见是谢幼卿在手边经常翻阅的,沈蕴如心中涌出一丝奇怪的感觉,虽然是罚她抄书,但他把自己常读的书借给她,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她呢?

    不过这个自我安慰地念头很快便被一个真实的声音击碎,若不是讨厌极了她,怎么会一言不合地罚她抄书呢?《论语》有一万多字呢,比《省心录》厚了一半不止,三十遍《省心录》的噩梦尤在眼前,她隐隐感觉到手指头又疼了起来。

    漫长的旅途,坐在马车中也闷得慌,抄抄书倒也能打发时光,沈蕴如是个有事做就专心致志、全力以赴的人,这部《论语》,她估算着,她大概花两天时间能抄完。

    沈弼看见女儿今日的精神劲头比昨日好了许多,心中放心了不少,及至上了马车,却从她随身的行囊中拿出《论语》,不声不响地翻阅抄写起来,眼中微微诧异,女儿何以这么自觉和用功了,故而沈弼也不问,且看看她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是真的用心学习进取了。

    沈弼和谢幼卿的的马车顶着晨曦和晓风上路,中午时分,马车停在了途中的一个‘打尖’的小驿店门口,下来歇脚用午饭。

    村野之中的小店,自然没有什么讲究的饭食,不过是一些农家小菜,但店内的座儿却坐了有七八分满,沈弼和谢幼卿用饭的桌子之间隔了两张桌子。

    沈蕴如一进店,就感到店内有好几双旅客垂涎的目光往她身上睃来睃去,不过很快就消停下去了,估计是瞧到她身边穿着便服却一脸威严的沈弼,及身后跟进来的四个带刀护卫,知道是官衔品级不低的官家小姐,不敢再用眼睛冒犯,只能自叹无福。

    用饭的时候,沈蕴如夹了几口菜,便搁下了筷子,揉了揉手指关节。

    沈弼到底关心女儿,便说道:“你有进取心是好的,但也别用功太过,你母亲说你上回发狠心练字,抄了几十遍的文稿,手指头疼得紧,筷子都拿不住了,你母亲每日熬了药水给你泡大半个月才渐渐好了些,你吃了这个苦头,以后便要多注意点。读书不求速成,重在领悟,每日读个三五句,写个三五句便可以了。”

    沈蕴如没想到爹爹会提起她抄书太辛苦的事情,正好那位罪魁祸首就隔得不远,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有没有因而生出一点慈悲之心。

    她眼角偷偷往谢幼卿的方向觑了一眼,微微加大了音量,“爹爹,《论语》是圣人之言,上至士大夫,下至黎民百姓,人人皆可读。对于爹爹而言,《论语》能帮助爹爹辅国治民,对于女儿而言,《论语》能帮助女儿修身律己,做一个更有修养,更懂分寸的人。从前女儿读《论语》不求甚解,如今渐渐成长,洞察世事之后,竟偶有所得。趁此旅途机会,女儿要将《论语》好好地抄写,做到句句熟稔于心,再慢慢领悟。既作旅途消遣,又能颐养身心,何乐而不为。”

    女儿如此明//慧,沈弼听了欣慰地点了点头,想着若是沈廷澜那小子有这觉悟就好了。

    沈蕴如本是有意说给谢幼卿听的,不想这话被隔壁一桌一位白衣书生听到,心旌摇荡,难以自抑。沈蕴如一进店的时候,他便觉得眼睛被照亮了,这少女长得跟他收藏的一幅美人图颇有些相似,尤其是眉眼的灵韵,让人不能移目。方才又听得如此好学,对他封为至典的《论语》孜孜不倦,便将沈蕴如认为知己,只恨不得立马能结识,却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忍耐到沈弼用饭完毕的时候,他起身,走到沈弼的桌前,视线微微触及沈蕴如便收回,恭敬地朝沈弼作揖行礼,说道:“晚生傅隅,出身杭州钱塘傅氏一族,听父亲安排,准备进京寄寓在京中虎坊桥严府的舅舅家中,参加后年的春闱,今日有幸在此小店相逢,见先生学识气度不凡,心生仰慕,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杭州钱塘傅氏是杭州名门望族,家族中世代为官,祖上曾官至吏部尚书及两江总督,家中田产万千,家资豪富。傅隅的父亲如今是临安府的知府,他的舅舅住虎坊桥严府,即国子司业严朗。

    沈弼知晓了傅隅的家世,又见他生得面如傅粉,文质彬彬,有了几分好印象,他捋了捋下巴上的丹仁胡子,眼中敛着一抹精光,“敝姓沈。”说着从袖中取了一张名敕递了过去。

    傅隅双手接过,见上面写着刑部侍郎沈弼,衔三品。傅隅微微一怔,一年前的库银案闹得朝野皆知,傅隅在杭州自然也知道了,但他也明白,沈家虽然受了重创,但根基还在,所以沈弼才会缴足赔款,便获得起用。

    沈弼道:“沈某与令尊有过几面之缘,今日在旅途相识,也是缘分,日后待沈某回京,小后生可到府上一叙。”

    傅隅恭敬道:“晚生定会上门来拜会沈大人。”

    但到底行程匆忙,不便多言,只寒暄了几句,便道分别了。

    傅隅用深情的双目看了沈蕴如几眼,才转头离去。沈蕴如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微微垂眸,没想到她现在这么容易招桃花,却偏偏招不动隔壁那尊邪神。

    沈蕴如眼眸往谢幼卿的方向一转,见他已经站起了身,长手长脚如玉山一般巍峨的身姿,在这样三教九流的小店里头,十分的鹤立鸡群,就是还是一副冷冰冰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她这般垂眸娇羞,目光流转的模样,更是让傅隅心神荡漾,可惜萍水相逢,聚散匆匆,傅隅只能把沈蕴如牢牢地记在心里,期望后年春天蟾宫折桂,能向这位一见钟情的美丽少女提亲。

    夏天时节昼长夜短,第二日走的站头短一些,下午太阳刚落山就到了驿站。此驿站是个大驿站,有两座轩朗华丽的大楼作客舍,今晚驿站还有许多空房,可随意挑选。

    沈弼和沈蕴如住了二楼靠里侧的两间上房,谢幼卿则住了隔壁一座三楼的一间上房。

    经过两日在车厢里的奋力抄写和昨晚的挑灯夜战,沈蕴如的《论语》便快要抄写好了,打算今晚向谢幼卿交差。

    一更时分,沈蕴如揣了《论语》和抄好的书稿,乘着夜色,快步走到了隔壁楼,到了谢幼卿的房门前,见里头烛火明亮,踟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  1注:‘好景良天,澄江似练’分别出自柳永和王安石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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