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是不在柳毅预料中的答复。
不止是他, 连彼时同样在场的三圣母和敖清，若是听到杨戬这一句了, 恐怕都能惊呆当场。
“真君这、这是什么意思？”
两相对峙以来，柳毅第一次打了个结巴，甚至是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杨戬。
什么叫早就认得他身上的魔气？
显圣真君将柳毅惊愕的神态收入眼中，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错以为时光陡然倒转千年，眼前是另一张目瞪口呆的面容，满房书卷在他眼中跟着淡退成虚影，化作萦绕着饭菜香气的食肆雅间, 耳边也隐约传来外头的叫卖声, 时值金秋, 正有凡间的年轻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兜售桂花糖。
“主人让我、我去？”
哮天犬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分明已经化作人形了，这一瞬间，却仿佛连头上的犬耳都炸了起来。若非拼尽全力地控制着，他这一嗓子只怕能生生压下满街喧闹。
“我？化身假扮？凡人新嫁娘？”
每个字单独拆开都没问题，只是一旦连成一句话，便平白让人听出了一股“是我主人傻了还是我傻了”的疑惑。
“噗！”
旁边忍了半晌的红衣姑娘终于按捺不住，捂着脸趴在桌子上, 整个人颤抖得仿佛要把自己从椅子上摔下来。
与她积怨颇深的神宠顿时龇牙, 喉头滚动着挤出一声威胁的闷吼。
但这也就是极限了。
不想承认归不想承认, 但哮天犬与这姑娘打了几百年的交道, 别的不说, 至少敌强我弱这一点已经很清晰了。他倒不是怕挨打——看在他家主人的面子上, 哮天犬和红衣姑娘每次都是点到为止, 虽然各自都不是很甘心, 但总算还没有下过重手。
只是身为显圣真君的神宠，哪怕面对的“敌人”是敖氏真龙，血脉天赋生来就远胜于他，哮天犬也没有轻易认输的打算。他自知已经不是红衣姑娘的对手，暗自勤加修炼，寄望于有朝一日能悍然反击。
况且……
哮天犬面上装得凶恶，眼睛却不自觉地看着雅间中的第三个人，他坐在红衣姑娘身边，一袭玄衣如夜，随身的黑骨折扇被合拢了握在手上，轻轻敲击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扇骨上盘旋的银纹像是早已被收服的恶蛟，正毫无反抗地蜷缩在他的掌握之中。
啪——
只这折扇敲击手掌的一下，哮天犬便顿时安静下来，顺从地低着头，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房间里便只剩下红衣姑娘的闷笑。
她似乎被哮天犬逗得狠了，好一会儿还停不下来，甚至是把脸埋在双臂间，因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努力平复，还是想象着神犬嫁人的场景越发乐个没完。
哮天犬暗自运气，别跟她一般见识啊，不计较不计较，别忘了那就是个祸害，被四海敖氏娇惯千年的小魔头，什么德行他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况且虽然是她主动跟上来的，扬言要“履行敖氏职责，照拂四方水族”，非要跟着他们一起斩妖除魔，但如果主人铁了心不肯答应，难道还甩不掉一个红衣小姑娘？
归根究底，还是主人从不会让她丢面子。
哮天犬嘴上不说，可他几百年旁观下来，对这件事并不是当真毫无所觉。
……几百年啊。
这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如流星般飞掠而过，耿烈的神宠竟有些愣神，初见时将将六百岁的小魔头，一眨眼，原来已经连本命神剑都养成了。
哮天犬悄悄吸了吸鼻子。
兽族的五感本就异常敏锐，神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就算不抬眼去看，只是这么不远不近地站着，他也本能般捕捉到一丝凛冽的气息，像是千锤百炼后才开锋的神兵，还没有挥出，已经能让四海汹涌沸腾。
“不然还是让我去吧？”
好不容易笑够了劲，红衣姑娘终于舍得挺·起腰，反手掩住唇边笑容时，细腻莹白的掌心便显露在旁人眼中：“我怎么说也算是个姑娘，总比哮天犬更似模似样些。”
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的神宠一愣，一下子也顾不得积不积怨了，点头应和的力度之大，像是要把脑袋直接从脖子上摇下来。
敖灼这魔头，居然还能干·点人事啊。
哮天犬心中刚要冒起一点感动，就听到红衣姑娘慢悠悠又道：“他这怎么看也不像有人会来抢亲的啊，万一戏演砸了，下次不还是要我来？干脆点，直接上吧。”
“……”
哮天犬收回前言。
求你了敖灼，做个人吧！
黑骨折扇突然一顿，而后才落在显圣真君的掌心，他看向红衣姑娘，轻声道：“三公主不适合。”
敖灼顿时挑眉。
“怎么？”
明知道显圣真君的意思，西海小魔头却非要佯装不解，故意反问他：“我难道没有别人生得美？”
她说这话便显得底气十足。
西海红·龙如今一千余岁，成年礼已过，身量便又长开了一些，东海五公主亲手缝制的衣裙如火般包裹着她的身躯，明明也没有要特意·突·显什么，只是恰如其分的合称而已，但穿在敖灼身上，却宛如红莲终于落在了水中，一瞬间便可燎原，引得无数飞蛾扑火而来。
那是几乎要撕裂魂魄的绚丽，一眼看过，便再不能抛之脑后。
倘若她当真愿意嫁予旁人，就算只冲着这张脸，求娶者只怕也能踏平西海龙宫的门槛。
偏偏敖灼自己不愿。
她和显圣真君同坐一桌，看向他的目光不闪也不避，倒没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意味，只是笑盈盈地凝视着他，仿佛她自己才是那只扑火的飞蛾，明知前方绝路，也要头也不回地直闯。
显圣真君迎上她明亮的眼眸，回应得远比旁人以为的还要坦然。
“三公主姿容无双。”
他确实这么想，便也如实这么说了。
西海小魔头的笑容微微一淡，转瞬却又恢复如常。
“只是三公主的命剑近来很是活跃，剑气偶有外露，只怕会打草惊蛇。”
仿佛是要回应他一般，真君的话音还未落地，西海小魔头便觉得丹田内的掌珠猛然躁动，像是马上就要冲将出来与谁拼杀一场，昂扬的战意直冲显圣真君……掌中的折扇而去。
扇上银纹忽而亮起一道光芒，真君眼也不抬，骨节分明的手只是轻轻一拂，光芒便在他手中暗了下去。
正咬着牙压制命剑的敖灼：“……”
她怀疑显圣真君是存心的，并且有证据。
要知道，作为敖灼的本命法器，掌珠自剑胚化作长剑之日，天下水族的本命法器便不能与其争锋。它也确实不负“四海神剑”的名号，与敖灼互相之间越契合一分，威力便强得更离谱一些。
到如今，除非是龙王亲自下场，西海小魔头在族内竟再无敌手。
但是吧，遇到外族人就不一定了。
——比如显圣真君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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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同武王伐纣的时候，便是三界皆知的绝顶战将，哪怕到了天下太平的时候，三尖两刃刀也未曾有一日蒙尘，斩杀了数不清的凶恶妖鬼，守护一方清平人间。
敖灼虽然常常与他交手，名义上是切磋，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大多时候都是真君在借机指点她。
——打遍敖氏无敌手的西海小魔头，哪怕一次也好，都不曾赢过显圣真君。
那这就很无解。
哮天犬有多厉兵秣马想要反·杀·西海小魔头，敖灼只会千百倍更甚于他地暗中修炼，巴望着终有一日能迎头赶上，乃至于最终超越显圣真君。
或许是她这个主人的心愿感染了掌珠，或许是三尖两刃刀原身乃是一只三首蛟，归属水族，因作为真君法器而不肯对掌珠称臣，惹得“四海神剑”大动肝火……总之，这一次她与显圣真君同行，只觉掌珠活似一匹将要脱缰的野马，一个拉拽不住，便要冲上去和三尖两刃刀拼个你死我活。
就这真君还说她剑气外露呢。
敖灼面上微笑，心里呵呵。要不是她拼命拦着，掌珠一旦全力施为，说不定真能把三首蛟砍成单头蛇你信不信？
大不了就一起鱼死网破啊。
打不赢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你以为西海小魔头还真的怕过谁吗？
不知道是不是受命剑躁动的影响，敖灼竟也有些摩拳擦掌起来。
她的目光不经意般瞥向真君的折扇，依稀凝视一瞬便收回，转而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那妖怪也是稀奇，为何只劫掠新嫁娘？千辛万苦劫走了，没过几天却又毫发无伤地放回来，闹得人心惶惶的，百姓都不敢办喜事了。”
为此，当地凡人自·发·聚·集去参拜神庙，声势浩荡，竟当真惊动了庙中供奉的神君，没有丝毫犹豫便下界来了。
乃至于连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都是凶名在外的西海红·龙。
“它难道不知，这个地方……”
西海红·龙在脑海中翻开一个画面，是他们进城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见了城门上悬挂的匾额，写着此处的地名。
“……岭山郡是吧？城外便建着一座显圣真君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