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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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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的姻缘, 大概真的是命中注定。
    西海敖灼与显圣真君的旧事就不必多言了,事到如今,也还是三界津津乐道的逸闻轶事。到了李寻欢这里, 他与沈素的一段情缘, 连一路旁观的河蚌都为之心酸,不知道往后余生漫长如斯,李园小公子要如何才能支撑下去。
    接连见证过这两段惨烈收场的情爱,小妖一度都认定了, 情之一字, 摧心折骨之痛更甚天雷, 乃是一生中避无可避的劫数, 让人稍加回想都禁不住心胆俱裂。
    河蚌对此不甚了了, 却也望而生畏。
    但江家公子与丰念恩似乎有所不同。
    江枫的家世与李寻欢不分伯仲, 生得却比当年名动京城的探花郎还要好看,虽然武功算不上顶尖,但一笑之间的光华已经足以让人忽略他的身手。且他性情温和, 行事却仗义正直,与天下第一剑燕南天乃是结义兄弟, 有这位大哥在, 就算“玉郎”的功夫再差强人意些,江湖上也鲜少有人敢对他动歪心思。
    玉貌丰姿,品行无垢,家资甚巨, 允文允武。
    这样一条一条看下来, 也无怪乎江枫总是桃花劫不断, 引动无数女子倾心相许。
    但他从不是四处留情的浪子。
    这么些年, 江湖上关于玉郎的风流传闻只多不少, 却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每一个对他表露情意的女子,无论年岁妍媸,身家贵贱,都被江枫温柔婉拒了。
    “我既无意,何必平白耽误人家好姑娘?”
    江枫曾对结义大哥坦言过:“倘若我要娶妻,一不问家世,二不问出身,不必唯唯诺诺,不需三从四德。”
    “我若要娶,必是要迎娶两情相悦之人。”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江枫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一语成谶的日子竟来得这么快。
    ——在一场清明大雨里,他与心上的姑娘不期而遇。
    送走江家延请过来的女医后,河蚌坐在丰念恩床边,直白地说着:“江公子待你很上心。”
    她蠢笨惯了,所以从不撒谎,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时候,只会为难地闭口不言。而一旦说出口了,就鲜少拐弯抹角,直来直去得很是有一股傻劲儿。
    丰念恩却只是回以一笑,依靠在床头,轻轻吹凉一勺药汁。
    她生来体质柔弱,妖血入体不仅没有让丰念恩强健起来,经历过重造形貌的折腾后,反而更加耗损了她的底子——当初李寻欢之所以愿意让她远赴江南,也有那里山水宜人,适合休养的缘故。
    先是冒雨出门,后又扭伤了脚,还不等江家的马车回到小院,坐在车里的丰念恩已经有些摇摇欲坠,难受地闭着眼,额头也热了起来。
    而河蚌显然没有抱起她的力气。
    于是,最后是浑身湿透的江家公子道了一声“得罪”,将人抱在怀里,河蚌在身边撑着伞,这才把渐渐失去意识的丰念恩送回了家。
    之后是好一通忙乱。
    小妖实在不太会照顾人,按理来说她经历的场面也不少了,其中不乏常人难以想象的奇诡,但每每一遇到事情,河蚌还是经不住手忙脚乱,仿佛没有了三公主和海夜叉在身边,她也就少了一截主心骨。
    河蚌想替丰念恩换下湿衣服,又想赶快烧些热水让她暖暖身子,手上忙得不可开交,脑子里却还惦记着要赶快请个大夫回来,一时间简直是茫然无措。
    眼见着河蚌已经乱了方寸了,迫不得已,作为外人的江枫只能留下来操持。
    “江公子请来了江府相熟的女医,给你用过针了,也开了药方,说是明日再来诊脉。”
    等丰念恩醒来的时候,正要熬粥的河蚌立刻抛下手上的活儿,急匆匆地跑进屋子里道歉:“……我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小妖羞愧得不敢看人,却只字不提自己一直用神识笼罩着丰念恩,所以她刚刚苏醒,小妖便第一时间抢进来照看。
    河蚌从不明白什么叫邀功。
    所幸两个姑娘朝夕相处着,丰念恩已经很了解河蚌。
    分鹿门小姐摇了摇头,目光包容而温暖,明明是河蚌比她年长,乃至于是数以百岁计了,但是她看着河蚌的时候,却仿佛是在凝视着自家少不更事的幼妹,唇角软软地弯了起来,连憔悴病容也无法遮掩她的柔美。
    “不许这么说。”
    她说话时还带着点鼻音,有种瓮声瓮气的可爱:“有你陪在我身边,便是天下间最有用的事了。”
    丰念恩强撑着坐起来,摸了摸河蚌的头。
    正在病中的凡女只顾着安慰小妖,却没有发现,河蚌进来时太过着急,随手一关的房门还张着缝儿,而透过那道不大不小的缝隙,正要抬手敲门的江枫碰巧看见了凡女的笑容。
    婉婉有情,脉脉似水。
    江枫突然愣在那里。
    跟在他身后的车把式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公子是怎么了?不是眼看着那个长相平平的姑娘突然跑回房,担心是出了事,所以前来询问的么?
    怎么就站着不动了?
    车把式在心里纳闷道:“手还傻傻地举在那,许久也不见敲一敲门?公子竟也不觉得累么?”
    江家公子不仅不累,反倒很是有些乐在其中的架势。
    ——他之所以冒雨赶路,本来也就是从外地返家,急着回去操办清明祭祀,没想到半途遇见了两个姑娘,而江家公子一向宅心仁厚,这一送再一救,其实已经耽误他许多时间。
    江枫却一点也不介怀。
    丰念恩强撑病体,被河蚌搀扶着出来向他道谢时,这位曾被美人投怀送抱都不动如山的玉郎,却突然耳根乍红,言辞有礼到几近拘谨的地步,说到一半还差点卡了壳,让车把式更是一头雾水,险些以为自家公子也是淋雨淋出毛病了。
    从那日起,江家公子常常前来拜访。
    丰念恩的病情好转得很慢,一连休养了多日,她又向来深居闺中,若是按照往日的习惯,小院一早就该闭门谢客了。
    奈何她拒得了客人,拒不得恩人。
    有这份相助之情在,当江枫提前送上拜帖的时候,丰念恩神情虽复杂,但还是让河蚌帮她给出回复,约定了时间会客。他倒也没有非见到丰念恩不可,只是送上些药材补品,向河蚌问一问丰念恩的近况,得知她好些了,就像是放心了似的。
    如此这般的次数多了,日子久了,连呆头呆脑的小妖都看出了不对。
    “念恩,他这是喜欢你么?”
    分鹿门小姐捧着药碗的手一顿。
    河蚌却没有发觉,只是板着手指,费劲儿地开始回忆:“那位女大夫每日按时过来,虽然咱们不是没给诊金,但她周到又体贴,还惦记着要给你调理身体。人间医者都是这么尽职尽责的么?”
    “江公子也总是过来。”
    “你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他的眼睛好像都在发亮。他好像……很高兴?”
    “如果只是见到一个人,说一说话都能这么高兴。”
    小妖神情茫然,目光却率直得不得了,仿佛是一面光可鉴人的明镜:“是不是就叫做喜欢了?”
    丰念恩肩膀一颤。
    喝到一半的汤药突然脱手而出,洒在被子上,如同难以书写成字的浓墨。
    河蚌心头猛跳,忙着替她把被子掀起来,又赶紧摸了摸丰念恩的手:“有没有烫到哪里?”
    “……没有。”
    丰念恩任她查看着,笑容却好像有些勉强:“药已经不热了。”
    河蚌这才放心。
    但她很快就疑惑地“嗯”了一声,握着丰念恩的手紧了紧,来回试探过了,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念恩,你的手……”
    小妖担忧地看过来。
    “……怎么这么冷啊?”
    满腹诗书的分鹿门小姐张了张嘴,第一次,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未通情窍的河蚌。
    河蚌却忽然就懂了。
    她看着丰念恩不自觉地红了眼眶,眸中满是挣扎,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启齿的样子,凭借着三年相伴,小妖在漫长的相对无言后,突然道:“念恩,你喜欢他是不是?”
    被她握着的手瞬间冷如冰雪。
    丰念恩自己不知道,她这般隐忍着的沉默,像极了很久之前的小李探花。
    彼时,李园的四位主人俱在。李老爷某次与小儿子闲谈后,便认定了不肯成婚的李寻欢已经心有所属。从那以后,无论是李老爷夫妇还是大李公子,三个人总是乐此不疲地调笑着,想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千金,能让自家的小公子痴情不改。
    小李探花只是笑而不语。
    可只有河蚌知道,这个明面上八风不动的小公子有多克制,只敢在最夜深人静的时候,拎上一壶酒,坐在李园最高的一处屋顶上,避开家人的视线,和朗月明星对坐而饮。
    哪怕到了酒醉之时,他也依然什么都不说,只是对着夜空伸出手,手臂绷得笔直,仿佛是用尽了力气,也不能摘下星辰,
    而李寻欢那时的神情,一如此刻的丰念恩。
    “别害怕。”
    就在这一瞬间,连河蚌自己都不清楚,她这一句话到底是在说给谁听:“你终于等到那个人了,该开心才对啊。”
    丰念恩怔怔地抬起头,迎上一道关切的目光。这个给予她半身妖血的水族眉目只是清秀,没有什么通天彻地的大本事,彼此作伴了三年,她还是不像一个凡人,在为人处世上,总与这个束满条框的人间格格不入。
    可她一直陪着她。
    到了现在,这个一直被她照顾着的小妖,已经能够反握着她的手,和丰念恩说一句:不要怕。
    “……”
    分鹿门小姐咬住下唇,突然伸手抱住河蚌,把脸埋在对方的衣襟里,任由温热的泪珠渐渐润湿了小妖的怀抱。
    “怎、怎么了?”
    河蚌被她这一下子唬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就惹哭了丰念恩。她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才像是忽然醒过神一样,急忙抚了抚丰念恩的背。
    小妖始终看不穿凡女的心事。
    她自己对情爱一窍不通,见丰念恩如此踌躇,便误以为她也是看过了沈素和李寻欢,同样生出畏惧。河蚌说让丰念恩别怕,只是想要让她明白,这种事就好比是她的化形雷劫,没有躲避的余地。
    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既然不能后退,倒不如抓住眼前的幸福。
    河蚌还想说,即便最终生死相隔,但和沈素在一起的时候,李园小公子没有一刻后悔过。
    ——他痛彻心扉,却又得其所哉。
    河蚌隐约懂得,这一次,小公子拼尽所有,终于摘得星辰入怀。
    那就足够了。
    笨嘴拙舌的小妖藏了满肚子的话,翻来覆去都没有个条理,直到送丰念恩出嫁的那一日,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
    或许也不用说出口了。
    河蚌站在红绸高挂的喜堂,陪在丰念恩身边,看着她和江枫比肩而站,拜过天地与高堂,夫妻交拜时,河蚌的目光掠过江枫满溢柔情的面容,心里想着:“你要待念恩好。”
    “你要一辈子待她好。”
    小妖拦在婚房前,没有花样百出地闹腾新郎官,只郑重道:“不然,我会来教训你的。”
    她从没说过这种大话,想到那位替江枫挡酒的天下第一剑客,心里便更发虚。但小妖咬着牙不肯让开,甚至努力挺直了腰杆,昂·着头,榨取出一点微乎其微的气势,与人寸步不让地对峙着。
    江枫一怔。
    但他的反应比河蚌快得多,没有刻意摆出什么认真的表情,也没有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誓言,江枫只是整了整喜服,捋平褶皱,然后对着河蚌躬身一礼。
    “我铭记于心。”
    江家公子这样回答了。
    他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迎娶的姑娘并不简单。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营生,身边只得一个河蚌相依为命,生活却永远衣食无忧。江家父母对此不是没有疑虑,他们年岁大了,膝下只有江枫一个老来子,对于未来儿媳妇要求不多,哪怕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也无所谓,只要清清白白就好。
    偏偏丰念恩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
    甚至早在江枫表露心意的同时,她就说过,这一辈子,她都会是江南水乡的一朵浮萍,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就算以后嫁进江家,她也只能操持中馈,不可能像别家主母一样交际应酬。
    “娶了我,或许就是娶回一场来日的滔天大祸。”
    丰念恩曾站在江枫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纵使如此,你也不悔么?”
    那时江枫的答复,是送上门的隆重聘礼。
    而这时身穿喜服的江枫,依然答得字字铿锵。
    河蚌凝目看了他许久,终于侧身一步,让出了通往洞房的门。
    她或许不明白丰念恩的顾虑——分鹿门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深埋南疆的一众尸骨未寒,乃至于李寻欢带着沈素不得相见,剩下一个家破人亡的丰念恩,她凭什么嫁为人·妇?
    她深藏着这样要命的秘密,不能也不会对江枫如实相告,这一生,她都注定有负于他毫无保留的真心。倘若有朝一日,当真被人发现她就是林诗音了,也许整个江府都会受到牵连。
    江枫待她越是珍重,丰念恩便越是心如刀割。
    她无数次地想过要一刀两断。
    但任凭丰念恩如何冷言冷语,避而不见,江枫也没有退却过半步。他那样的人,足以匹配天下间最好的女子,却偏偏万般坚定地守着她,用行动告诉丰念恩:
    ——他在等。
    “爹娘年事已高,最大的心愿便是看我成家,待到他们百年终老……”
    玉郎的眼眸中,有深情如海。
    “与你同生共死,我才如愿。”
    只这一句,便让丰念恩觉得,就算将来还有万千苦楚,她也无悔了。
    分鹿门小姐从此变作江府少夫人,待到江枫父母故去,她便成了江夫人。
    等到双胞麟儿降世的那一日,丰念恩虚弱地躺在床上,接生婆在耳边连声道着喜,说两位小少爷生来玉雪可爱,全不似寻常婴儿,看着就有大出息。她的夫君却顾不上抱一抱孩子,只是握着她的手,满眼心疼地看着她的时候,丰念恩明明眼中含泪,唇角笑意却幸福得让人心酸。
    自逃出南疆后,她终于重新落了地,生了根。
    “念恩,你如今开心么?”
    某一日,丰念恩正把闹腾的小儿子抱在怀中,安静的小儿子乖巧地睡在身旁,突然听得河蚌这一句,竟有些如梦初醒的恍惚。但也不过就是片刻,等到她抬眼看过去的时候,这位如今的江夫人神情安宁,认真地点了点头:“纵有遗憾,却也心满意足了。”
    夫妻和美,双子在怀。
    江夫人合该是天下第一等的得意人了,但是对丰念恩而言,她心中仍有憾事未解。
    ——这么些年,她从没有忘记过表哥和素素,也一直在等他们回来。
    为了隐藏好她的身份,李寻欢不曾再与丰念恩相见,连书信也极少。就算是她成亲的那一日,他也没有出面,只是时隔许久才托河蚌转交了一份贺礼。
    丰念恩却满心温暖。
    她知道表哥是为了保护她,也只有收到他的消息,丰念恩才能留住最后一点希冀,还能寄望于来日重逢。
    江夫人看着面容未改的小妖,抿了抿唇,才能让自己笑着问道:“你要走了,是不是?”
    “嗯。”
    河蚌目露不舍,却还是直接承认了。
    她曾向李园小公子许诺,会替他看着丰念恩,直到她安稳无忧了才会离开。
    而河蚌觉得,现在就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江枫待你好,我很放心。”
    小妖走上前,她不敢触碰新生的幼子,自江家兄弟出生以来,不管丰念恩如何哭笑不得地劝说,她也没有抱过他们。只有这一次,河蚌竟主动靠近了,把丰念恩和她的次子一起抱在怀中。
    这个拥抱很轻,一触即分,河蚌极尽可能地放柔了动作。到她松开手臂的时候,只觉一暗又一亮的江氏次子才眨了眨眼,好奇地张了张小嘴。
    丰念恩却眼也不眨地看着小妖:“你之后要去哪儿?”
    “继续去历练啊。”
    河蚌一直记得自己的初衷。
    她留在李园,是为了读书明理;跟着李寻欢去南疆,是为了救林家表妹;陪伴丰念恩到如今,是为了报恩和偿还心愿。
    这些事,微不足道的小妖每一件都做到了。
    现在她要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河蚌理所当然道:“有人教过我,修行之路,贵在坚持。她那么厉害,都没有一时一刻懈怠过,我也不能半途而废。”
    尽管语焉不详,连名字都不肯提及,可是只有说起这个“她”的时候,河蚌懵懂的眼眸才会熠熠生辉,如同被擦去灰尘的珍珠,流转的每一道光芒都代表着经年的磨砺与坚守。
    只有小妖自己浑然不觉。
    她背着行囊,圆鼓鼓的包袱里全是丰念恩亲手打点的行李,衣衫银票,干粮药物……不论河蚌怎么摆着手说不用,难得强硬的丰念恩也不肯让步。她帮着小妖把包袱背好,忍了又忍,话一出口还是带起了哽咽。
    “你路上要小心。”
    丰念恩握着河蚌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她是真的舍不得。
    对妖族来说,这短短数年可能不过是弹指一瞬,但是于丰念恩而言,背井离乡后最惶恐忐忑的日子里,多得有河蚌不离不弃的陪伴。两个姑娘同住同食,那般呼吸相闻的亲近,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的安抚。
    ——我在,我在。
    不会说漂亮话的小妖,就用这样笨拙的方式,陪丰念恩熬过了许多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这一点一滴的温暖,她全都记得。
    已为人·母的丰念恩强忍泪水,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若是……若是累了,想要歇一歇,就回来找我,好么?”
    “……”
    小妖再如何天资有限,好歹也独自修行这么久了,不至于连丰念恩如此真切的关怀都听不懂。她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道:“你记挂我,我知道的。但是你不要等我,不要为我担心,我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啊。”
    河蚌没有说什么让她放心的空话,也没有答应她来日相见。
    世上从没有一帆风顺的坦途。
    在河蚌眼里,李寻欢、沈素乃至于丰念恩本人,谁不比她这个正经妖族更加资质出众?可谁一路行来又不是风雨交加,艰难坎坷?
    小妖没有掐算天命的本事,前路祸福难料,她不会骗丰念恩。
    “……好好保重啊。”
    这是河蚌留给丰念恩的最后一句话。
    小妖挥手作别,走出很远了,路那头仍有丰念恩执意目送的身影,以及扶着她肩膀低声安慰的江枫。河蚌看着那一对璧人,缓缓呼出一口长气,终于不再回头地离开。
    背着圆鼓鼓包袱的小妖,独自一人又去了许多地方。
    她见过终年不化的雪山,那里浓郁的灵气仿佛都带着冰渣似的,冻得道行不够的小妖抖抖索索,还没吐·纳几日,就连滚带爬地又跑下了山;
    她游过浩荡奔涌的江河,累了就化作原形,连大小都鲜少控制,淡红色的硕大河蚌沉在水底最深处,吓得寻常鱼儿都不敢靠近,生怕被她一口·吞了下去;
    她甚至曾偶然见过显圣真君和西海三太子。
    那时候是人间三月,她听海夜叉说起过,三月初三正是三公主的生辰。
    人间也正是三十三座龙女庙,会在那一日行龙女大祭,万千信众齐聚于此,诚心参拜他们供奉的西海红·龙。
    河蚌悄悄准备了礼物,也想赶着这一日送到三公主面前。
    彼时已是二月底了,小妖索性就停留下来,化出本体——这次倒是很勤谨地变成了巴掌大小,找了一处僻静的山脚就蜷缩起来。
    而山顶灵气最浓处,正是此间的龙女庙。
    尤其擅长等待的小妖一动不动,打算就这么熬过剩下的几日。
    谁知会撞见两个神仙吵架。
    ——说是争吵其实也不确切,只有白衣仙君气势汹汹,神情不善地质问着玄衣真君,后者却只是沉默地听着,几乎一句也不曾反驳。
    河蚌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顿时心底一紧。
    明知自己身带龙王法宝,妖气灵力被遮盖得丝毫不露,但怀就坏在小妖太过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两位不管是谁动一动手指,便足够让她灰飞烟灭。
    这让一心只想修长生的小妖怎么能不害怕?
    她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喘,白衣仙君却一句更比一句疾言厉色,就算河蚌根本不敢细听,也一个劲儿地往她耳朵里钻。
    “真君为何挑在这里替她建庙?!”
    “若非我见此处功德金光凝聚,恐怕还发现不了你的好事!真君是仗着我远在西天梵境,不及查看人间么?”
    “还是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掌珠为何而断!”
    “你好大的气量,好大的胆色……”
    白衣仙君一顿,终于咬牙切齿地逼出一句:“杨戬,你怎么敢!”
    “……”
    玄衣真君依然沉默,躲在一旁的河蚌却几乎是悚然而惊!
    她听见了什么?
    白衣仙君又唤对方什么?
    他叫他真君。
    唤他是杨戬。
    这一次,河蚌何止是呼吸而已,简直连心跳都要停了!
    小妖还未化形的时候,就从海夜叉那里听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位名叫杨戬的真君,是三公主千年追逐的心上人。
    “三公主为了他,任凭旁人如何背后议论,冷眼旁观,也没有放弃过。”
    河蚌还能想起海夜叉那时的样子,这个一辈子仰望着四海敖氏的水族,却用那样沙哑的声音,沉沉长叹着。
    “……而她原本是那样高傲的红龙。”
    蜷缩在一旁的河蚌突然合紧了蚌壳。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但这一刻,居然险些无法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想要放出她微弱的神识,把显圣真君看得更仔细些。
    ——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三公主倾心相付。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小妖脑子里乱成一团,把所有力气用来控制自己,连两位仙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更加不可能发现,玄衣真君化光而去前,眼角余光曾似有若无地掠过她藏身的地方。
    一转眼到了三月初三。
    河蚌特意避开了拥挤的人潮,赶在将要日落的时候,才前去龙女庙参拜。
    她攒了好多好多的珍珠,与本体一般的淡红色,自开启灵智后就一直积攒着,眼见着珍珠随她一起由小到大,直到定居李园的时候,才终于凝出她看得过去的大小和光泽。
    河蚌精挑细选地装满了一匣子,净身沐浴后,如愿奉在三公主的神像前。
    她跪在蒲团上,在心里默默倾诉着,说自己总算看顾好了“林家表妹”,说自己很想三公主,也很想海夜叉;说自己即便如此想念着,也没有软弱地去走回头路。
    河蚌虔诚地叩首,无声说着:“三公主,我不会让你丢脸。”
    这是香火鼎盛的一座龙女庙。
    庙祝是被显圣真君点化过的一位草头神,因河蚌身带龙王法宝,他倒没有认出她的水族真身,只是没想到这位其貌不扬的女子出手如此慷慨,忙着要把珍珠还给她。
    “姑娘的心意,想来龙女娘娘已经知道了,实在不必这般破费。”
    龙女庙的一应支出,全由真君神殿供给,这就已经花费不完了,更何况还有四海敖氏明里暗里的贴补。看这姑娘衣着普通,一盒红珍珠想必能让她倾家荡产,庙祝怎么能收下?
    他们是要替西海三公主聚敛功德,可不是骗人钱财的神棍!
    庙祝把珍珠匣还回去。
    河蚌却像是被吓着似的,连连摆手:“不要还给我!”
    她本就身无长物,人又活得懵懂,银两被偷已经是常事了,想要攒起这些珍珠实在不易。趁着能凑出一匣子的时候,紧赶慢赶地就给三公主送过来了,哪里有往回收的道理?
    两个人一个要还,一个要推,拉扯之间,慌乱的河蚌不小心打中了匣子,淡红珍珠如雨点般纷纷落地。
    “哎呀,你这姑娘可真是!”
    庙祝捧着空了大半的匣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见着河蚌眼圈都红了,他只好忍住已经冲到嘴边的嗔怪,陪着她一起蹲下·身,一颗一颗地重新把珍珠捡回来。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
    河蚌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小声数着。
    在有关敖灼的事情上,她的记性好得让人咋舌,比如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挑了最大最圆润的珠子,在匣子里装满了九十九颗。
    还差一颗。
    小妖和庙祝一起低着头,在地上摸来找去,良久无果。
    河蚌懊恼地就要哭出来。
    有人却突然对她伸出了手,指根生有薄茧的手掌托着一枚红珍珠,把它送进小妖快要被泪水模糊的视野。
    “是在找这个么?”
    男子声音温润,轻声问着。
    小妖愣愣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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