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眛心
半月皎洁,星影数点。
慕容昭依依不舍地把贺一一送到家门,遇上志趣相投的人,他也可以聊上三天三夜。
“今日多谢阿贞姑娘和荀大哥的款待了。今日的鱼脍是我吃过最好的!”
“阿昭公子要是喜欢,改日我再带你过去。一条鱼有一千种做法,下次我们可以好好切磋切磋。”
“哈,好!一言为定!那,我明日过来接你。”
“好!有劳阿昭公子!”
“我之荣幸!”
看着慕容昭离去,贺一一才准备回到院里。推门一刻,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香气,从身后传来。她停住了手,背向着黑夜里早已等候了她许久的那个人,道:“你就那么喜欢暗中观察别人吗?”
角落里的黑影越拉越长,贺一一缓缓地转过身来,回眸一瞬,落在了一束深邃、疑惑、失望与落寞的目光中。赵元长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贺一一,感觉像是一只被背叛与遗弃的忠犬,默默地在夜的角落里等着自己的主人,最后却换来一句冷言相对。
他来此处,只是想告诉贺一一箭矢的进展。
他来此处,只是想与贺一一同去通津阁查明真相。
但方才的对话,突然让赵元长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贺一一轻轻一叹,却又像是给自己灌注了勇气。她此刻的心是灼热的,但语气却是冷淡的。“是,我答应了慕容昭的聘请,我要继续我的御厨梦!所以,北辰司,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其实,谁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赵元长很早就知道贺一一的追求是什么。他完全不介意贺一一作出的选择,他介意的是,贺一一竟然先以养伤为由搬离北辰司,然后不声不响地做出了决定,还不打算告诉自己。这种感觉,无异于叛变。
“你今日与他到鱼庄,就是为了此事?”赵元长问道。
贺一一愣了一愣,心里嘀咕着,他怎么对我行踪了如指掌呀?她故作镇定,慵懒地笑了笑,道:“赵元长啊,赵元长,你跟踪我的习惯,还是没变!”
“我没有跟踪。只是,那鱼庄的庄主,恰好是林刊的姐夫。”
好吧,林刊啊林刊,你看到就算了,还打小报告……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只知道荀夫人叫阿薇,却不知她姓林。
贺一一深深吸了一口气,调侃着说:“哎,没想到哈,世界那么小。这林校尉没继承林伯伯的鱼脍刀工,却练就一手好刀法,还真是削铁如鱼呀!”
“所以,如果不是林刊告诉我,你也没有打算与我说,你的打算?”赵元长问道。
“赵元长,你是我什么人?我的打算,都得一一告诉你?”贺一一带着不屑与厌离的语气说道,但眼瞳却看去了他方。说完这句,她的手都是抖的,所以她下意识地把双手都藏在了背后。
此话一出,确实毫无预警地击痛了赵元长的心。看着贺一一的漫不经心,赵元长难以理解,他发现眼前的贺一一有点反常,让人捉摸不定。他沉默了片刻,让自己的思路冷静一下,他觉得贺一一的突变,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一一,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瞒?”
要命!赵元长不愧是赵元长,要骗过他,真的不狠不活!
“没有啊!”贺一一神情倦烦地说道。
“骗人!”
贺一一倒吸一口气,眸光陡然凛然厉狠起来,直直地盯着赵元长,比最初相识的争论,还多了一点刻意的不善。
“嘿!拜托,你能不能收起你那审问犯人的语气?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讨厌你这副表情!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很讨厌!
不是每个人都藏着掖着什么秘密的!还有,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有什么隐瞒?你有对我坦诚?居然连陈叔的身份,都是假的。一个狱厨,居然是你安排好的间细!我甚至都怀疑,他招募我,都是你暗中安排好的,你让我当狱厨,只是想看我笑话。然后,编好一大堆故事,让我乖乖地留在北辰司,明面上是做庖厨,实际上是帮你查案。哇,你不当北辰司指挥使,都可以去经商了!你如意算盘打得真好!有吃有喝有功绩!但我最后得到什么?是差点命丧黄泉,是痛失挚友,是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失去了信心!”
贺一一声情并茂地疾言怒色。
赵元长眉头紧蹙,眼里写满了震惊,他几乎快相信了。“这就是,你要离开的理由?”
“是!”贺一一决绝地,昧心回答。
“但,你当时态度并非如此!你怎么现变得那么快?一一,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那是我给你们台阶,免得大家都尴尬!”
快相信啊!怎么还不相信!
“那为何,不与我说明?”赵元长眼神从震惊变成了失落,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
怎么如此难缠!
面对赵元长的打破沙锅问到底,贺一一决定要给他“致命一击”!
她握紧了拳头,紧紧地合了合眼,然后再睁开,冷漠地说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从前无关!现在无关!以后,将来,永远,亦无关!请你离开!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语毕,贺一一转过身,便进了宅院,狠狠地把门关上,然后直奔自己的房间。她紧紧地把房门锁上,就连章正蕾和章正春的拍门问候都没有理会。大被一盖头,啜泣起来。
此夜,月凉如水,透过薄云,映着赵元长那张失神的脸孔,和怔愣的倒影。一物治一物,贺一一终究是他的软肋,让阅人无数的他,也分不出真伪。
赵元长默然地离去。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他现在全身都是冰凉的。冰水能让人清醒,也能让人麻木。而此刻,显然,两者皆有。他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贺一一,但原来,并非如此。就连她如此厌恶甚至憎恨自己,他亦全然不知。
读人读心,却读不懂贺一一。
她还是,他内心,最难解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