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主食是一袋饧子
案件似乎暂告一段。
柴荣有其他要事,与带来的人马先行离去。而赵元长和贺一一一同回到北辰司。
刚到北辰司的门口,明明晴空万里,刹那乌云骤至,狂风四起。顷刻间天空像鲤鱼翻白,下起了覆盆大雨。司外的路人有的忙乱奔走避雨,有的却跑出街上欢呼雀跃,“降雨啦,终于降雨了。”
站在北辰司门口的赵元长也突然感动起来。开封已经连日干旱,很多人都快吃不上饭了。如今终于天降甘露,总算对旱情有所缓解。他缓缓伸出右手接起了那门檐的雨水,嘴角上扬,解颜而笑,喃喃感慨道:“终于下雨了!”。
“蒸夏连数日,路有瘦死骨。骤然风云疾,东海蛟神怒。翻墨广厦间,白雨乱跳珠。轻履已成舟,但喜来甘露。”
贺一一也把手伸出,接过那门檐的雨水。她看着那忽如其来的大雨,又想到救回无辜的女孩,可谓双喜临门,便喜悦得即兴一诗。
念罢,贺一一转头望向赵元长,殊不知早在自己念第一联时,赵元长已经在注视着自己。两人双目对视,竟都看出对方内心的欣喜,一瞬间那雨下得很慢很慢,慢得连成一线又被时间凝固住了。或许,最美的不是久旱逢甘霖,而是两个人一起接过雨的屋檐。
贺一一收回了接过雨水的手,满脸含春,微微地低着头,轻轻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是不进去了。剩下的事情,就拜托北辰司了!”
“谢谢!”赵元长温柔地说道。
“谢什么?我都是被北辰司借用的,你记得把工钱……”
贺一一话还没有说完,赵元长便从身上掏出了那瓶被抵押的梅子酱,递给了她。贺一一看着那瓶梅子酱,又看向赵元长,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沉默了。
“怎么会如此?他是随身带着我的梅子酱吗?还是早有预谋把它当做工钱?”贺一一心里嘀咕着。
“还有你买香囊的钱,以及邻居家的马,我会让林刊给你带去。”赵元长补充说道。
“哦!”贺一一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一股莫名的暖流突然从她心里涌出。眼前的赵元长突然与她印象中那个冷若冰霜,凛然严肃的冷面判官形象完全颠覆。她感觉自己的要求,都好像被赵元长看破似的,都被他抢先一步准备好了。又或者,他其实,一直都默默记在脑里,放在心里。
明明赎回了梅子酱,连同香囊钱,丢失的马都解决了,但贺一一的心里,却有一种空空的感觉。她的小嘴微微颤抖起来,欲言又止。她琢磨片刻,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布袋,塞给了赵元长。
赵元长惊讶地接过了贺一一的小布袋,问道:“这是什么?”
“你有听过泽州饧吗?”
赵元长摇了摇头。
贺一一解释道:“那是泽州一种饧的做法,我之前在马行街买过。不过,这是我按照它的口味再进行改良。除了麦芽,我还加入了甘草,因为甘草本身就有解忧减压的药效,加上麦芽本身也有治愈肝郁胁痛的作用。
把饧带在身上,不开心,有烦恼或者郁闷的时候吃点,能够让人心情好些。俗话说,相由心生嘛!我看你不是终日愁眉苦脸,就是像从冰洞里出来那样,面无表情,冷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心里肯定藏了很多郁结之事。这饧,送你了,就当做答谢你帮我解决香囊钱和马的事情了,也希望你心情能畅快些。别积郁成疾,病入膏肓,不然到时来了一个更恶劣的,这就苦了开封,苦了我们大周。”
贺一一边说,眼睛边四处张望,一点都不敢直视赵元长。虽然她的语气有那么点气焰,字里行间又趁机不带一句脏地把赵元长数落了一遍,但却字字句句地充满关心与善意。
这几天来,两人一起合作,她都把赵元长的办事作风看在眼里,也渐渐明白为何章正春对他如此钦佩了。只是,傲娇的自尊心,始终让她搁不下那层一捅就破的面子。
虽然贺一一与赵元长说话的态度始终让人不敢恭维,但赵元长似乎已经习惯了。反倒那些阿谀奉承,或者像慕容震翾那种话中有话的,更让他觉得恶心。他小心翼翼地从贺一一手里接过布袋。
这个小小的米黄色布袋,只是普普通通的麻质,摸起来也有一点点粗糙。赵元长轻轻地翻到布袋的后面再端详一下,上面简单地绣了一个“一”字。如果不认真看,还以为是小布袋上掉线补上去的。赵元长心里暗想,这个贺一一厨艺无双,却在女红上……,想到这,他嘴角不禁上扬,却生怕被贺一一发现,又连忙把这个微表情藏起来。
他轻轻把布袋打开一看,里面那一片片的饧,突然从布袋里透发出几道光芒,像是打开了一个宝箱的盒子,里面闪烁着金银珠宝的光彩。他会心一笑,未吃一口,心里就已经甘之若饴了。
赵元长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饧饴了,对上一次应该也不到十岁吧。在他眼里,饧是哄小孩的东西。但他听贺一一这么一说,他才知道,原来还有缓解郁闷烦恼之用。或者,大人也不过是长大了的小孩,在心里不愉快的时候,也需要一点饧来哄哄吧。与此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收到姑娘送的礼物,一时间,他的心里一阵暖呼呼的。
无独有偶,这也是贺一一第一次送礼物给男子。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谢谢,那贺一一便羞涩地说道:“呃,那雨好像小了,我还得准备狱餐,先走了!”话音刚落,她就直接冲了出去,在雨中小跑离开。
赵元长目送贺一一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甘雨里。他敝帚自珍地看了看那个布袋,又摸了一摸布袋上那个粗拙的“一”字。嘴里轻轻地喃道:“谢谢”。然后他才轻轻地从布袋中拿出一小片甘草饧,小心翼翼放在眼前,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宝贝摔了。
他轻轻地转动了一下甘草饧,只见它,明黄如蜜蜡,晶莹如琥珀,在赵元长的目光里闪耀着跳动的流彩。他端详良久,才不依不舍地含入口中。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他双唇微启,眼睑轻轻垂下,似乎这甘草饧对赵元长施了什么魔法,让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软迷离,彷如微醺。他再把双唇闭合,舌尖轻轻再触碰一下甘草饧,那一下撩拨,甘草饧在他口腔里化开的甘甜,已经一滴滴地,顺着那些微小精细的脉管,融进他的血液里了。
原来甘草饧的滋味,竟然如此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