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口舌之战
赵元长和贺一一正要上前去把沈聿带回北辰司。但远方却传来了马蹄声。赵元长转身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甚为诧异,那竟然是大理寺的人马。他定睛一看,队伍里竟有一人身穿紫色三品朝服,身躯凛凛,胡须浓密,此人正是大理寺卿南宫飜(fān),是南宫嫮的堂叔。
南宫飜把马立于柴荣的人马之前,然后一跃而下,随后快步走到柴荣跟前,一个稳重地叉手礼,声线沉稳有力地道:“下官南宫飜,拜见晋王殿下!”
细看南宫飜,虽已近四十,但依然保持一身青年时的飒爽之气。他剑眉斜飞,双目如炬,大概南宫家都有明眸的良好基因吧。
“南宫寺卿早啊!你为何在此处呀?”柴荣客气地说道。他心中亦有疑惑,但柴荣素来是那种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之人,说话大多时都是客客气气,四两拨千斤。
“下官奉皇上之名,前来抓捕逆贼沈聿。”不愧是来自开封四大家族的南宫飜,面对柴荣这半个皇储,他仍是不卑不亢。
“真是巧了,本王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抓捕这沈聿。”柴荣眉头轻轻一皱,随后又微微一笑,和气地说道,“难不成,我们都为同一件事来?”
南宫飜没有多言,只是从身上掏出一卷圣旨,递到柴荣面前。柴荣神情严肃,立马跪下接住圣旨。柴荣打开一看,突然大惊,皇上竟是下旨让大理寺彻查天道会逆贼沈聿。
“请问殿下,我们可是为同一件事来抓捕沈聿?”南宫飜见柴荣读完圣旨之后,神色大变,便趁机追问。
柴荣淡定一笑,缓缓说道:“看来这个沈聿真是作恶多端。不过这似乎看来,是本王先到一步。”
“殿下为国为民,日理万机,下官心生感佩。只是逮捕之事,也需要劳烦殿下亲自前来,恐怕有所不妥。”南宫飜虽字字有谦卑敬佩之情,但句句逼近,不相让步。这让柴荣心中的问号更大了。在四大家族中,郭柴两家自成一体,荣辱与共,慕容家族独据一方。至于南宫家,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对另外两边都不靠拢。南宫飜素来对自己都毕恭毕敬,何以今天话中有话,句句相逼?
在一边的赵元长见事态不对,便即刻上前。“殿下,南宫寺卿。是下官拜托殿下帮忙,到此捉拿沈聿。”
在部门上,北辰司和大理寺本来相互独立,互不干扰,不过因着罗培,大理寺有好些案件都推到北辰司去,这让两个部门的人之间互相抱怨。北辰司觉得大理寺迂腐无为,而大理寺觉得北辰司抢走功劳。南宫飜固然知道是罗培办事不力,但罗培毕竟是慕容一派,秉着“不谄不踩,不结盟,不为敌”的原则,只要不太过分,他都尽量隐忍。但对于赵元长,南宫飜心里早已积怨。姑且不说北辰司的人对大理寺指指点点,就他,官阶比自己低一级,也敢三翻四次“抢走”自己查了一半的案件,南宫飜已经把赵元长当做职场死敌。无巧不成书,两人又狭路相逢。不过,这次南宫飜更有些底气。
“赵指挥使,”南宫飜一脸严肃,摆上了腔式,冷嘲热讽地说道:“北辰司好大的脸面啊,居然能让晋王殿下协助抓捕。知道的人,就觉得晋王大公无私,不知道的,怕是觉得北辰司都爬到晋王府的头上去了。”
赵元长并没有搭理南宫飜。确实,柴荣帮自己是情份,但从官阶上来看,自己是理亏。
柴荣听之,自然是护着赵元长,他依然保持微笑,和气地说道:“南宫寺卿,这为皇上分忧,也要分个官大官小吗?”
“下官不敢!”都把皇上搬出来了,还能嘚瑟到哪去呢。柴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南宫飜的口堵得死死的。
“好了,既然都是为皇上办事,又同抓一人,怎么说都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沈聿涉及杀人和绑架皇家亲友,是皇上亲自下的手谕,让北辰司全权负责,如今证据确凿,需押回北辰司审问。我看这样吧,今天先让赵指挥使带回北辰司,然后问完了,再转交大理寺。南宫寺卿,你看,这样可好?”
所谓皇家亲友就是柴荣经商时所认识的朋友,但加上“皇家”二字,不对也对,同时更能增加案件重要性。柴荣谙熟经商之道,而有些商业思维,抽出来也能运用在官场上,例如这句话后半部分的协商。但这看似双赢的局面,实际上还是自己一方占了上风,毕竟今天谁带不走沈聿,谁才是最没面子的那个。
“这……”南宫飜开始哑口无言,不论是今天到场的顺序,还是案件彻查的顺序,都是北辰司在先,自己是吃了“先来后到”的亏啊!
柴荣看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便准备命人把沈聿带走。可是,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慕容震翾也插手此事。
“且慢!”
慕容震翾的马车不知何时到达。他还没踏出马车,就已经把柴荣喊住了。他的加入,让这个冷清清的破晓时分,更加热闹起来。只见赵元长、柴荣和南宫飜三人的表情都非常诧异,显然他们并不知晓慕容震翾会在大清晨来到聿园门前。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居然惊动了皇家子弟,朝廷高要,四大家族,估计连沈聿都没想到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吧!
而一旁的贺一一刚刚才获悉自己口中的阿荣哥哥就是当今圣上郭威的养子晋王柴荣,也明白为何留寄晗称他为“殿下”,如今又杀出一个连柴荣都对他有所忌讳的高贵大叔,她也开始有点懵了,心里喃喃自道:贵圈真乱啊!
贺一一看到大家都唯唯诺诺,自己一个小庖厨自然也跟着做做样子了。但好奇的她,还是趁着天色不大光亮悄悄抬起头看看这传说中相国长何样,毕竟之前只见其字,未见其人。一瞥之间,贺一一发现了马车旁边,那个杀气腾腾的部曲,正是不久前在玉香瑶与自己对视的魏爷。贺一一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把头死死低下,生怕被魏皖认出,此刻的她背脊都渗着寒气。
“哎呀,各位早啊!”慕容震翾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客套地问安。“真是早朝都没有那么早,各位为皇上披星戴月,起早摸黑的,实乃我朝大幸,值得其他同僚学习!”语毕,他又伸一伸懒腰,装作很恣意的样子。
柴荣淡然一笑,他都大概猜到所为何事。作为现场能与他分庭抗礼的晋王柴荣,自然是先主动把话接下来,“相国大人早啊。您是来这边晨运?”
“哈哈哈哈哈,晋王好生幽默啊!真是笑一笑,十年少,听完晋王的笑话,聊胜晨运啊。”慕容震翾话里藏刀的能力,稳居后周第一。他这话一说完,都得让才智敏锐的柴荣停一停,想一想,才敢接话。
“论幽默,我怎敢与相国相比,说出去,都怕被笑话了。哈哈哈,相国晨运至此,莫不是也为了沈聿?”柴荣降维打击,以自嘲来回怼慕容震翾,随后立即单刀直入话题。
“晋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是老夫,给皇上推荐了大理寺来接手沈聿勾结天道会一案。我自然来监督一下嘛。”慕容震翾转过身去,看了看赵元长,也看了看南宫飜,耐人寻味地一笑,接着说:“免得总有些同僚,投诉大理寺办案不力,这对南宫寺卿,很不公平!”
南宫飜轻轻作揖,他才刚刚获知是慕容震翾推举的自己。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脑袋一时短路,猜不透慕容震翾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让自己多多提携罗培?不过无论怎样,只要这沈聿是自己带走的,那就算给赵元长一个下马威,也为大理寺挽回颜面了!
赵元长当然知道慕容震翾这老狐狸想干什么了。沈既明是他的党羽,沈聿落在北辰司手里,恐怕是有去无回了。但落在大理寺手里,还是有那么一线希望。同时慕容借此机会,卖一个顺水人情给南宫飜,借此拉拢人心,又给北辰司一个下马威,想必他与朝中一些油条老臣早就看不惯自己了,真是一举三得。只是,有一点让赵元长费解的,慕容震翾为何知道沈聿与天道会有关?难道他也一直在查?不可能!天道会行事隐秘飘忽,若非是留郡主告知于我,我也不会着手调查。而且,如果他真想要救沈聿,理由万千,为何偏偏选天道会?这可是比杀人绑架更严重的死罪。
“有劳相国大人了。不过刚刚我们已经和大理寺达成共识,先把沈聿押回北辰司审理杀人绑架案,结案后再交接到大理寺……”为了不让柴荣再为自己挡刀,赵元长决定这次自己来迎战。
“赵指挥使,我有个更好的办法!何不把沈聿押到大理寺,两案并审?虽说是先来后到,但审案还是要分个轻重。天道会涉及谋逆,我想不用多说,赵指挥使心里掂得清!”
慕容震翾明显是有备而来。他的这样一番解释,倒是能说得通为何要以天道会为由逮捕沈聿,目的就是不让北辰司有任何理由拒绝慕容震翾的要求。但赵元长其实已经做好沈聿被抢走的心理准备,他淡淡一笑,作揖道:“相国大人所言甚是!既然如此,就依相国大人的办法来安置沈聿吧!”
然后他转过身来,又客气地跟南宫飜说:“南宫寺卿,辛苦了!会审时间,我们再议。在此之前,有劳大理寺看管沈聿了!”语毕,赵元长又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是啊,现在沈聿变成了烫手芋头,谁带走他,谁的责任更大。正好北辰司可以省去被劫狱的烦恼了。
南宫飜一脸诧异,没想到赵元长竟然一口答应。但无论如何,这颜面算是赢回来了!他悻悻说道:“那是自然!”说罢,便让大理寺的人穿过柴荣的人马,把沈聿带走。沈聿已经被一群官兵吓得魂飞九霄以外了,刚刚的热闹场面,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耳边嗡嗡嗡的杂声而已。
“赵指挥使深明大义,真乃我朝之忠臣也!哎呀,今天晨运,花了不少时间,我得回去了。晋王,南宫寺卿,赵指挥使,告辞了!”慕容震翾轻轻一瞥柴荣,诡异一笑,便离开了。
南宫飜目送慕容震翾的马车离开,自己也带着人马走了,聿园的门前变得冷起来。
“赵元长,你怎么把沈聿拱手相让给那个大胡子?”贺一一看那些奇奇怪怪的高官政要都走了,才敢蹦出来责问赵元长。
赵元长看了看不谙官场的贺一一,又转过身去看了看脸上挂了一丝失望的柴荣,然后轻轻作揖,说:“殿下!”
柴荣转忧为笑,温柔地说道:“没事!我懂!慕容震翾有备而来,今天他要是带不走人,恐怕可以跟你纠缠到夜宵时间。只是,这次委屈贺姑娘了,没能亲手逮捕沈聿。”说罢,柴荣转向贺一一。
“我不委屈!我是生气!”贺一一鼓气两腮,一脸无奈,“幸好,我们查封了玉香瑶,带走了李玉瑶,她那还有天道会证据。”
柴荣突然眼前一亮,高兴地转向赵元长,“元长啊!原来你还有一张皇牌,难怪刚刚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估计慕容震翾这个老狐狸都没想到吧!届时,咱们还可以证据多为由,把案件抢回来。”接着,柴荣又转向贺一一,“这样,贺姑娘你不会再生赵使的气吧?”
“哼!”贺一一双手叉腰,一脸埋怨地看着柴荣,“我生的何止是他的气!你倒是说说,如果不是今日,你打算把自己的身份瞒到何时?”
“贺姑娘,注意说话分寸!”赵元长小心提醒贺一一。
“哈哈哈哈!无妨,无妨!”柴荣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好好好!是在下错了,任由贺姑娘责罚便是!”柴荣从来待人宽容,看着贺一一这个小可爱,直率善良,不畏权贵,早已把她当成朋友,反倒是自己开始时没有坦白,自然需要道歉了。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那以后除了刚刚那种情形,我都管你叫阿荣哥哥。”贺一一调皮地笑着,天真,烂漫,无邪。
“好!多谢贺姑娘宽容!你管我叫什么都可以,但刚刚那情形,还是免了!哈哈哈哈……”
三人互相对视,都不禁盈笑满腮。这时,天也已经完全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