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屠宰坊
(屠宰坊)
很快,贺一一抄了捷径,把赵元长带去了伍麻子的屠宰坊。
他们先在作坊的竹门外四处查看,只见竹门口虚掩,腥恶冲天,苍蝇乱飞,路过的行人都快步走过未曾停留。通过内门的门缝往作坊里面看,他们没发现有任何动静。
赵元长想要推开竹门进入,却发现贺一一还在跟着自己。他转过身去,严肃地盯着贺一一,低声地说道:“你不是说不阻碍我办案吗?”
贺一一也低声地回答:“我没有阻碍。我鼻子灵,说不定还能协助!”
“不行,你在门外候着!”赵元长把声音压到最低地呵斥道。
“不行!”贺一一比赵元长还要坚决,“万一伍麻子回来发现我在外头,那更危险!”
赵元长摸了摸侧额,轻叹一声,觉得贺一一讲得也不无道理,便说:“那你跟紧一点。”
接着,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左手把匕首柄紧紧按住,一副防御的状态,让跟在后面的贺一一也紧张起来。
赵元长推开了门,一股恶臭翻胃海,熏得两眼睁不开。嗡嗡虫鸣响耳端,听得项背直发凉。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小步,朝着门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相视一眼,都忍住了笑。
敏感的赵元长稍稍估摸了里面的状况,心里有了一丝的不安。他自己倒是不怕,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呢。倒是贺一一,他担心她会承受不住。便试探性地问道:“你都见过死的牲畜吧!”
“那是自然!”贺一一鼻子太灵,这味道浓烈,更是熏得她不舒服了,所以她一边捏住鼻子一边说。
“那死人见过没?”赵元长此话是要给贺一一打个底,怕她等下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哇哇大叫,甚至惊吓过度晕倒,自己就无暇顾及了。
贺一一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汴河码头和地窖的那两具算吗?”
赵元长蔑了一下嘴,唉了一声,心里担心的是里面怕是比汴河码头的更惨烈。但都走到这里了,把她留在外面,也怕那伍麻子突然回来更危险。
“那你等会紧紧跟在我后面,我没让你看的东西,你别乱看!”这话更是把贺一一听得毛骨悚然。
但倔强的她怎么可能在赵元长面前表现出来呢?她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随后,赵元长从匕首柄上抽出了左手,防御性护着跟在身后的贺一一,这一小小的动作,让贺一一突然安心了许多。
接着,赵元长继续推开作坊的门。只见坊内采光昏暗,木台上臭肉、恶骨四散,吊钩上挂着几具死猪尸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有的死猪早已发霉变黑,爬满蛆虫肆意吸食腐肉。地上的干了的血和未干的血交错相融,黏黏糊糊,湿湿滑滑,一走过便有小虫飞起。
贺一一难得地听话,紧紧跟在了赵元长身后。两人似是在人间炼狱里面走着,拨开重重腐臭的帷幕,四处查看,发现坊内空无一人。
赵元长试着用匕首挑开一些杂物,突然在被扬起的灰尘里,一具血肉模糊的裸尸惊现眼前。赵元长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用左手遮住了贺一一的双眼,然后轻声温柔地提醒到:“别看!”
只是贺一一的鼻子是属狗的,但性子是属猫的,越是这样说,她越是好奇。于是一边说,一边拨开了赵元长厚实温暖的手,“什么呀?”
好奇害死猫,眼前的血腥恐怖远远超出了贺一一的承受范围,她尖叫一声,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料,地上的血迹太滑了,贺一一一个没站住,倏而后倒。说时迟那时快,赵元长快速一把拉住贺一一。
出于本能,贺一一紧紧把赵元长抱住,身体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不断颤动。
这是赵元长所预料不到的。这也是赵元长第一次被亲人以外的女子抱着,还是在这么一个地方。他像一块木头楞在原地,双手无处安放。过了一会儿,他想抬起手推开她,又犹豫地放下。
“好了,要不你先出去等我?”赵元长也只能想到这句话了。
“不,不要丢下我,我害怕!”贺一一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
赵元长听着,心里生了怜悯,但也笑了笑,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会像孩子似地求我不要丢下她,还真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庖厨。
“那,要不我们先出去吧!”赵元长觉得这样扭扭抱抱不妥,还在这么一个恶臭血腥的地方。可贺一一怕得不肯松手,也只能这么说了。
但就在此时,赵元长发现门外有人,他不得不推开了贺一一。他一个轻功冲出门外,只见一个肥头赤膀,头发蓬乱的男子夺门而出,拼了命似的逃跑,连连撞翻了路边小摊贩。贺一一看赵元长夺门而出剩下自己在一间恐怖的房间,吓得尖叫地跑了出去,但赵元长与那人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一时慌张的贺一一也跟着跑出竹门外,到处寻找赵元长。
赵元长一路追赶,一个踏步就跃过数人,恰好停在了男子的面前。男子见赵元长在前方阻挡,便迅速转后想往反方向逃跑,转身瞬间,却发现贺一一在身后,一脸惊慌。男子发了疯似地想劫持贺一一,借机逃跑,便向贺一一冲了过去。
在紧急关头,手无寸铁的贺一一冷静下来,随手拿起路边摊的菜篮往男子扔去,然后撒腿后撤。菜篮与飞散出来的蔬菜刚好挡住了男子的视线,也为赵元长争取了几个弹指的时间。男子拨开那些飞散的蔬菜,直往贺一一跑的方向去,眼看即将把贺一一抓住的时候,赵元长一个飞身,把男子一把抓住,往后一拉,随即用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男子惊慌之中一边勉强挤出了僵硬的微笑,一边缓缓跪下说:“大爷,大爷,有话好好说。”
赵元长微微俯身,笑着对那男子说:“好啊,去北辰司好好说。”贺一一应声转身,看到赵元长已经把男子逮住,如释重负。她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边喘着大气,边给赵元长竖起了大拇指。这是贺一一,第一次由衷地为赵元长手动点赞。
(北辰司)
北辰司内,那肥头耷耳男子跪在天枢厅,看见厅内庄严肃穆,壮硕的身躯顿时吓得缩成一坨肥肉。这时,林刊把丁巳带上,跪在了男子旁边,丁巳看见那男子,激动地扑了上去,举起双手欲掐住他的脖子,“伍麻子,你这个混蛋,我被你害死了,你这个混蛋,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林刊看到之后立马上前拉开两人。赵元长咳咳两声,顿时全场安静下来。他双手放在身后,一脸凌冽地看着那男子,轻蔑地撇了一下嘴,淡淡地说:“你说的有话好好说,那现在,我就给你机会好好说。”
只见男子脸上似有愤懑,觉得只是自己不慎被揭发而已,“小人伍麻子,一名猪肉作坊屠夫。”他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身子,眼睛也没有看着赵元长,丝毫没有一点悔意。
“大旱好些时日了,人都吃不饱,更何况猪?这生猪贵啊,商家都买不起,所以我到处弄些死了些时日的来,低价卖给一些黑户或者小贩,好赚钱。”
“我问的不是死猪,而是人肉包子。”
“这死猪的油水不够啊,我又欠了赌债,需要找点钱来。”伍麻子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愧疚,这让赵元长有点生气,他一怒拍案,指着伍麻子说,“所以你就杀人了?”
伍麻子听到杀人二字,吓得满额大汗,直打哆嗦,“冤枉啊官爷,冤枉,小人没有杀人啊。”
赵元长觉得审问跟耗时间没区别,他一把抓住伍麻子的领子,冷冷地问:“那人肉包和你作坊里的尸体怎么解释?”
“大人冤枉啊,人不是小人杀的。小人只是在捡死猪尸体的时候发现了,就捡了回来。”伍麻子此时才尝到北辰司的厉害,吓得马上从实招来。“小人想着,这死猪也是死,那死人也是死,肉都差不多,混着卖给商家也不会有察觉。所以就……”
在旁的人听到用死尸做包子,都不禁有反胃感。跪在一旁的丁巳听到之后,大哭道,“所以你就陷害我了?”然后扑向伍麻子,又一次需要林刊把他拉开。
赵元长眉头紧蹙,深深叹了一口气,略显疲惫。那是自然的,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昆仑与天道会之谜未解,失踪案还没被破,又来一件人肉包子案,头都有点胀痛了。他坐在椅子上,手捏了捏额头两侧,面无表情地说:“继续!”
“那是都是小人在西石涌捡来的。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把尸体拉回作坊后,我便切了肉,与死猪肉混在一起卖给丁巳。而小人昨夜回到作坊,天色也暗,我也喝得醉醺醺的,就开始帮丁巳弄那包子,一时没留意,没把那指头丢弃。”
“真是可笑之极,这河涌哪来那么多尸体?”林刊胸口一阵恶心,嗝了嗝气质问到。
“小人也不知。小人平时就在那西石涌附近捡些死猪死家禽什么的。就在前日,发现河边有具人尸,我当时都吓到了,想去报官。但后来想着,这西石涌不远便是乱葬岗,偶尔漂来尸体也是正常。然后我捡了死猪便走了。结果那日,追债的上门来了,说我再不还钱就把我当成猪剖了。小人实在没办法,就突然想到那具死尸,想着说能混着卖,多卖些,总是能赚多点的,就再折回那西石涌。然后竟然发现再多一具尸体,我就都把它们捡走了。这不,昨日弄了一具,还剩另外一具嘛。”伍麻子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有愧疚,便又缩成一陀肥肉。
“荒唐!”赵元长听到伍麻子一番说辞之后,怒发冲冠,边拍着椅子边愤愤有词地说道。“都押下去!”
赵元长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前额,眼布红丝,脖露青筋,鼻子微微扩张,气愤地说道:“简直荒唐至极!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吃人!京城如此,这其他地方,又会如何?!”不过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他轻叹一声,便起身离开了天枢厅。
赵元长与林刊匆匆赶往验尸房,调查那具尸体的情况。刚走出天枢,他便看到了情绪稳定许多的贺一一。其实她已经在外面等赵元长多时了。“你怎么还在这?”皱着眉头问道。
“等你吩咐呀!”贺一一态度谦卑地说道。
“没什么事了,你可以离开了。”赵元长急着要去验尸,没时间招呼贺一一。语毕,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但贺一一有点不折不挠,跟在了后面,边跟边问:“你要去哪?”
“开阳房!”其实那便是验尸房。建造北辰司的时候,这验尸房本来是放在一角落的,但赵元长觉得尸体是极为重要的线索,便用了“开阳”作为验尸房,以表示对死者们的尊重。
“那我跟你一起去。”贺一一显然不知道开阳房是干什么的。
赵元长一怔,转过身来,用眼睛瞪着贺一一,撇了撇嘴问:“你见过验尸吗?”
贺一一往后退了半步,迟疑了一下,然后弱弱地说道:“见过剖畜生。”
赵元长有点不耐放,甩手就转身走了。贺一一一边跟着,一边喊:“还不是把肉剖开嘛?你让我跟着,说不定我能帮上忙。”赵元长并没有回答,他此刻已是心急如焚,完全没有心情再与贺一一纠缠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