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逃脱
残阳隐没,乌云将最后一线霞色吞噬殆尽,垂暮之际,下起了雨。
解平站在青溶洞口,看着停落山崖下的讯鹰,恨的只咬牙:“邵队长,你确定这是门主讯鹰而不是野鹰?”
“我在开城卫猎队任职两年,怎么可能认错。”回答他的是之前的黑衣人,此刻面巾已经拿下来,露出一张丑陋的脸。
解平狐疑地盯着他:“你不是说盯着它就能找到莫骧踪迹吗?现在要怎么说?”
“这,有一种可能,如果主人死在这里,讯鹰会一直在此盘旋悲鸣,不过它状态良好,莫骧应该没死,可是兄弟们已将这山头翻遍了,没有任何发现。”
“那就继续盯着,城内加紧搜查,城门严防死守,一个邢司署的通缉要犯,一个没了门主印的活死人,量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到手的门主印丢失了。
邵二虎吞了下口水,把剩下的话咽了。他怕再说下去,这位管家会不会将他捅个对穿。
山崖半腰一隐蔽崖洞内,欧阳明摸了摸贴身装着的门主印,再看看陡峭的崖壁,三角眼里火星乱蹦:“你个狼崽子,是不是故意带的这破路?你敢耍花招,信不信老子现在扔你下去。”
冬瓜看一眼悬崖,瑟瑟发抖。
再怎么说,他也算是这两人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带路,他们怎么可能躲过搜捕?!没有他搜国字脸的身,又怎么可能翻到门主印?!
可是这两个人恩将仇报,尤其这个三角眼也太不厚道了,动不动往自己脸上招呼。
冬瓜把所有不忿隐在心底,一脸无辜道:“介,介不细下,下雨咧嘛!”
见欧阳明没再伸手掐他,他又大着胆子道:“欧,欧,欧爷……”
欧阳明瞪他一眼:“你大爷的你还挺开心哈。欧耶欧耶个屁!”
冬瓜闭了嘴,怯怯地看向叶朗:“叶爷……”
叶朗:“……”
这声爷爷他可当不起,叶朗无声地叹息,终是鼓励似的瞅他一眼:“有事直说。”
这人黑的过份的粗眉,配上一双牛眼那么一瞪,冬瓜下意识瑟缩一下,目光又溜达到了欧阳明身上,欧阳明摩挲着印章,也不知在想什么,脸黑的能吃人。
冬瓜只好低下脑袋扣鞋底的血泥:“就,就细奇怪,没有,有七袖。”
欧阳明:“……”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他想掐人了。
“你是说天快黑了没有魑兽出没?”到底是卫猎队长,很快听出冬瓜的意思,其实他也注意到了,自打来了开城,连个药魑都少见。难道是所有魑兽都集中到宓城被一网打尽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是好事,叶朗决定趁夜黑雨濛摸回城去。
欧阳明抖抖嗖嗖站起来,攥了攥手中的印章,在另两人或期待或逼迫的目光下重重点了点头。
——莫爷啊,不管你死没死,疯没疯,这次你可欠我个大的!
金秋十月的第一天,整个开城鸡犬不宁,先是开宁府糟了内贼,丢了顶顶重要的东西,后来是都城过来的江随医失踪,再后来是魑魅阁高阶弟子箫猛失踪,一时间,开宁府兵奴,魑魅阁驻开城卫猎队,外加署衙部分兵力齐齐上阵,将开城翻了个遍。
官家在忙,百姓们也不闲着,他们在很短时间内编排出新的谈资。
什么内贼哦,听说是域官的小妾与小厮私通被发现,那小厮一害怕就跑了……
失踪?我看八成是灭口了,听说那随医外出接诊在没回来。你想啊,那可是都城来的,随便哪个人家能请的起?所以嘛………唉?莫不是那域……
你们听说没,那个魑魅阁的,就那个长的像女子的男人,叫箫什么来的,他呀,殉情了……
雨打伞面,噼啪声密而响,很吵,可是关于箫猛的闲言,仍是从伞下钻入谢禹耳中,连头脑都没过,便直直跌进他心底。
他心里很乱,想哭。
他打小就没怎么哭过。如果说有,该是很小的时候,一场变故,哥哥没了,他哭,阿爹就说;“男子汉哭什么哭。”再大点五六岁,阿娘没了,他也哭,阿爹又说:“男子汉总哭像什么样子。”他反抗:“小孩子就得哭。”阿爹就说:“男子汉不分大小。”
那以后他就很少哭了。据说哭,大多时候是因为失去了喜欢的东西,可他没有喜欢的,自然就谈不上失去,也就没机会哭。
不过仔细想想,他小时候还是喜欢过某些东西的,比如喜欢兔子灯笼,阿爹说,那个五文铜板,太贵了。比如喜欢纯白的小奶狗,阿爹说人都吃不饱,养什么狗,再后来他想进书院,阿爹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进私塾吧,一样的。再再后来,他就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了,直到齐玉楼开业。
他记得那天很热闹,客人点了酒楼最贵最漂亮的糕点,他循着那香甜偷偷看,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那双眼睛笑眯眯地拿了糕点递过来:“给你这个,可好吃了。”
说来可笑,他吃自家酒楼的第一口吃食,居然是箫猛送给他的。
从那以后,他就有了自己喜欢的,他把她放在心尖上,他没有钱,他只能用命来守着护着,可如今,他快守不住了,怎么办?要怎么办?!
……我可听说了,自打那莫门主没了,他人就跟没了魂样,这不,最后还不是走了这条路,唉,也是孽缘。对了,听说他是个阴阳人哦,那他也算是脱离苦海,早死早托生……
什么殉情!什么阴阳人!什么早死早托生!简直是不长眼的狗——瞎汪汪。
为什么无论生死,他们总要把他心尖上的人和别人绑在一起?莫骧可以当英雄,可他的萌儿有什么错,凭什么她就活该去死?
大半天寻人未果的怒火和着眼泪在这一刻开了闸。谢禹心尖一阵抽痛,大概十指连心吧,他手指跟着一抽,伞面收拢,径直砸向行在前面的两个妇人。一向温顺恭谨的谢大公子生平第一次打了人,打的还是妇人,直打的对方头破血流,直打的自己泪流满面,嘶吼嚎哭。
然后,理所当然被关进了署衙大牢。
可是箫猛看不到谢禹的眼泪,她抱臂蜷坐,看门檐下,雨一滴追赶着一滴下落。身后,暗红色大门依然紧闭,门上衔环铜兽默然瞪视。
讯鹰曾在这里落脚,也曾在这里飞离,它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所以莫骧哥怎么可能死呢?
雨一落,天色很快暗下,地上溅起的水花也都变得迷蒙不清。晚来的风也总是凉的,倘若再夹杂些水汽,便能将人心凉透。浑身发冷的箫猛收了收脚,将身子蜷地更紧些,一双靴子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
箫猛揉了揉眼——是一双黑色的男人的靴子!短暂的惊愕之后,她突然起身,眼前立时黑了一瞬,而后身子晃了晃,立定。
然后所有的气力都拿来失望。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箫猛在心里默念。
冤家还不至于,路窄倒是真的。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雨幕无声对视,谁也不肯先让开,直到箫猛注意到那人臂弯里抱着的人。
令闻顺着箫猛视线看向怀里的人——脸紧贴在他腰腹间,浑身软软地搭在他臂弯,一副沉沉昏睡的模样,只有令闻能感觉到他屏息的紧绷,以及身后攥紧他衣料的力度。
想来那手已经攥到骨节发白了吧。
莫骧紧紧攥着令闻的衣服,恨不能有令闻那般飞天遁地之能,瞬间消失。
在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再睁眼,看到的就是蜷缩的箫猛,然后躁怒的情绪强行安静了几分,取而代之是心痛还有莫名的尴尬。
江枫鎏把最后的善良给了箫猛,为了防止箫猛先一步找到莫骧,他给箫猛下了两天的泻药,让她缠绵病榻。此时的箫猛,瘦到让人心疼。不过心再疼莫骧也忍住了,他趁箫猛起身的空档侧转了脸装睡,他不想看箫猛再为他伤神的样子,为他这样一个人,根本不值得。他更不想箫猛看到他的狼狈,狼狈到需要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他是哥哥,怎么可以这么弱。
所以他很不厚道地闭上眼将难题交给了令闻。
令闻不明白,之前死倔着坚持单腿跳的人,怎么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了,反而装死不肯下来了,但莫骧装死的意图他是明白的,因此当箫猛怒吼着“你把他怎么样了”并扑过来时,令闻侧了下身子躲开了,甚至有一丝嫌恶意味。
但是看到她憔悴的样子,令闻还是搭了句话:“他被明魑所伤。”
他不会说谎,只能从既定的结果中挑选一个最合适的。
莫骧不愿意醒,令闻也不拆穿,他冷冷地看着箫猛欢喜的像个孩子。
莫骧哥,我就知道你肯定活着!
莫骧哥,你到底去哪了?
莫骧哥,你怎么浑身是血?。
莫骧哥?你醒醒!
莫骧哥?你说句话好不好?
带着喜色的话一句接一句,最后就哽咽了。
莫骧心里一酸,再也不忍心,然后睁开了眼。
——箫猛头一歪软倒在床边。
“你把她怎么样了?”莫骧惊坐而起。
“你很在乎她?”令闻答非所问。
“她是我阿妹,自然在乎。”
令闻闻言面不改色,手上火钳却是轻轻一顿,压在胸口的沉郁星离雨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