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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寄生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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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风呼啸中,江枫鎏一路跌跌撞撞,往城门行来。再坚持一段距离,便是防护带了。

    然而他腿脚发软,头脑昏沉,几欲睡去。那人钉入手腕的叶片带了毒,最慌恐的是,作为医师,他解不了。

    不能睡!不能睡!妻儿性命能否保全,全在今夜。生的欲望,和对妻儿的念想支持他继续前行。

    此时距离江枫鎏逃脱已有两个时辰,莫骧睡梦连连,醒时头疼欲裂。

    他像一个醉酒断片的人,苦苦思索,良久,他的脸红了。是了,他中了江枫鎏的药,然后昏血,然后绮梦一场,梦中,他似乎把令闻当成了阿丑。

    果然近墨者黑,同欧阳明处久了,连欲望都变得□□浓烈。

    不过当真只是睡梦?

    莫骧掐着眉心暼去一眼,但见灯火微澜处,令闻正守着棋盘独自博弈,捻了棋子的指尖莹莹如玉,不着点痕。

    应当是梦!悬着的心落定。不过身为男子,这具时时昏厥的身子,着实太娇弱了些。

    莫骧面带愧色:“我……抱歉,又给令公子添麻烦了。”

    “醒了?”令闻神色如常:“他在城门。”

    “你是说江枫鎏??!!你如何得知?”

    “他身中暗香。”令闻拈起蔫败的瘦菊把玩片刻,似是沉吟:“销魂散可解。”

    紫灵的徒弟,有这个能耐,莫骧自然相信。

    “你是说,你能救他妻儿性命?!”

    “是。”棋子咔哒落定,令闻隔着一晕昏黄,定定望向莫骧:“普天之下唯朱砂不可解。”

    飒飒冷风,吹到骨头发凉。

    城楼上风灯孤立,等待轮值的守兵簇着火盆昏昏欲睡。

    城门洞开。

    城郊防护带上,岗楼耸立,防护网蜿蜒若龙踞蛇盘,这里的防御工事与宓城如出一辙。

    江枫鎏身倚岗楼,双目微阖,忽而深吸一口凉气,再将满腹郁愤尽数吐出,只留一腔子悲凉,慢慢品咂。

    真他娘的冤吶!

    他记得自己拿到第一封信时的心情。初时,他只当那是谢禹玩笑,看到最后全是惊惧。两只手并一颗心都在抖动,两页纸,他抖抖索索,翻来覆去看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最后猛然惊醒。

    他踉跄着跑去药房,看到收捡药材的妻子似乎安然无恙,一颗心似又安定了。他从背后轻轻拢住妻子的腰身,轻吻她的鬓发。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汉子,这样的温情在他身上极为少有,因此她娇弱的妻子立时羞红了脸,嗔怒着想要挣脱,转头却见他满脸泪水。

    “你怎么了?”妻子安安静静伏在怀中,满眼关切。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年,我只关心那些瓶瓶罐罐,疏冷了你,对不起,你……”一句话,他讲的断断续续,喉头哽咽,然而最终还是逃不过一问:“你,你身体可有不适?”

    妻子虽是一脸疑惑,但心里到底因为这片刻温存倍感甜蜜,她笑吟吟地拿袖子给他抹泪:“你看你这个人,我能有什么事,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好,我答应你。”说完他再忍不住,借口有事,匆匆离家。

    灯烛下,他看的分明,妻子的额角出现一块淡青斑痕。那是中毒的迹象,两月之后的某一天,他温顺的妻子会在两个时辰内化成一滩尸水,芳踪难觅。

    江枫鎏出了家门,一路狂奔,他不知道他该找谁,找莫骧问情缘由?找堂主想法子救人?报官?他不知道,他步履狂乱,思绪癫狂,直到有颗石子砸在他脚下。

    ——石子上裹着纸条,几个字红的刺眼:莫多口舌,否则

    否则怎样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像困兽,四周尽是狠毒的目光。他被困在那些恶毒里,无处遁逃。他拔足狂奔赶回家,可是晚了,她幼小的女儿额头,也现出青斑。

    他万念俱灰,他不想平安归来时,看到的只有两滩尸水,几件旧裳,他会崩溃,会崩溃。

    所以莫门主啊,真的抱歉了,祸由你起,那就由你来结吧。

    心生杀念的那一刻,江枫鎏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二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他有十足把握置莫骧于死地,他万般算计,竟没算到莫骧身边那个以叶为刃的人。这条路上多了一人,他信心全无。

    绝望溢满胸腔,愤恨在血液里奔腾。

    江枫鎏喉头干涩,吞了口水润嗓子。忽而鼻息间药味浓重,撑开眼勉强一观,便见莫骧阴了脸,目光如刀钉在自己身上。

    “大路千条,为何偏偏逃来荒无人烟之地?有何目的?”

    莫骧声嗓和风一样冷。没有任何称呼,过往情谊随风散尽。也对,任谁在被同泽欺杀几次之后,还能顾念旧情,除非那是傻子,莫骧不傻。

    江枫鎏把心一横,冷道:“我只按书信办事,其他一概不知。要杀要剐随你。”

    “若我说能救你妻儿性命呢?”

    “你?”江枫鎏嗤然一笑,潸然泪下:“就凭你一个病秧子?你愿意拿命来换?”嗤笑转为愤怒,曾经大嗓门的爽朗变成刻骨的恶毒:“那你他娘到是来换啊!!”

    最后一声嘶吼干涩低哑,伴随几寸寒光,江枫鎏直扑莫骧。

    当啷!错身之际,短刀落地。

    一丝血气被风吹散,皮肉疼痛将莫骧强压的暴戾陡然催开。他身影疾掠,攥着的五指撑开,重重抵在江枫鎏喉头:“你,你当真是死不悔改!”

    死不悔改!!他明明给过他机会的。那人说他能救,言下之意,要用他妻儿性命换他回头。那人良善,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愿意舍下自己的怨恨,成全那份善意,可是这个人,这个人竟不信,不悔,不改!他一次次逼迫他,一次次唤醒他心中沉睡的杀念,他一次次拉扯他,拉着他一起,将残存的善意踩碎在脚下!他真是罪该万死!

    “我有何过错?竟让你死不回头?!”

    莫骧低问,抵在喉咙的五指颤抖着收拢加重。

    一击不成,江枫鎏彻底慌了。他未听到莫骧哽在喉咙的悲伤,绝望怨恨迷了心窍,他只看到莫骧狭起的眼中杀意如刀。

    “等等!你,你不能杀……萌儿……”

    “萌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江枫鎏始终是怕死的,莫骧也始终是怕箫猛死的,他的那一点软肋任谁都看得出。

    莫骧颤抖着松了手。

    “咳咳,我,咳,我给她下了药,我死了,两日之内,箫猛必死无疑!莫骧,你不能杀我!”

    药?毒药!!箫猛!!!

    箫猛两个字同阿丑一般,只不过一个活在梦幻,一个生在现实,二者都是心底,他人不可染指之处。

    耳畔开始嗡鸣,思维似被生生扯断,有了片刻空白。心中蛰伏的杀意如猛兽撑开指爪,抓心挠肺。莫骧捂了发疼的胸口直逼江枫鎏。

    “为什么啊江枫鎏!!同袍同泽四载,我何曾薄待于你!同生之情,共死之谊,竟抵不过一纸书信,可笑!!…”一字一句,恨极了般从齿缝中挤出。

    江枫鎏从未见过这样的莫骧,神情狰狞怨毒,语调悲怆冷冽。此刻,他不是白衣加身温润如玉的莫门主,而是残月下绝望狠绝的索命孤魂。

    江枫鎏被震住,跌坐在地,一动不动,口中诺诺:“你,你不能杀我,箫猛他……”

    胸口疼痛厉害,箫猛两个字彻底将理智搅碎。

    惊呆的江枫鎏眼见莫骧唇角飞扬,刀刃从他掌中走过,大串血珠子洒落在自己脸上,身上,血气散在风里。恐惧如黑暗将人吞噬,江枫鎏人声具颤。

    “救命!他娘的有没有,人?出来!他已经来了,你们为什么还,还不动手?!骗子,都是骗子!”

    按信中指示,江枫鎏要么手刃莫骧,要么将人引至此处。现如今,他做到了,却无人接应。

    野风低吟,四顾之下,唯有黑暗。

    比黑暗更黑暗,比绝望更绝望的却是头顶上居高临下的目光,鬼魅般将江枫鎏钉在地上,无法挣动。

    空气仿佛凝固。瞬间的寂静里,江枫鎏听到诡异的喃喃低语。

    “以吾之血,伺汝之身,以吾之魂,授汝之命,听令——来!”

    无声无息,大团落英飘然而至。

    “听令——去!”

    英落们四散开来,轻如絮,悄然将江枫鎏围拢。江枫鎏头皮发麻,绝望中他望向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目眦尽裂,笑容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你,你果然是邪神附体,不详之人!”一条英落急不可耐钻入脖颈,有点疼。

    “是你害我全家!你不得好死!”又一条落英钻入掌心,很疼。

    “莫骧,你这怪物!疯子!你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这就是你的错处!总有一天,你要害死所有人,你会下地狱……啊……”

    所有的落英齐齐攻入,疼痛如万蚁噬心,四肢百骸都在抽搐,江枫鎏打着滚,叫着,骂着。

    莫骧捂了胸口看着,听着,疼着,嘴角挂着笑。

    叫骂声在风中零落,许久,声歇。

    自此,世间再无江枫鎏,它只是一具空壳子,是落英们繁衍生息的溫巣,它的五脏六腑,神魂心智,全作为养料,被落英们消噬殆尽,而它滋养繁育出来的落英,将全部听令于莫骧!

    而他,将用这些落英,毁掉所有想毁之人。

    如同抹一把旧尘,他把他从世间抹掉。

    那个娇弱的女人,再也等不到丈夫平安归来,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丝温情,将支撑她度过余生无数个日夜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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