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别
奇景突现,紫灵身死,所有人不明所以,除了惊惧、错愕,就只剩下沉默。
白衣人抚着掌心,一脸平静:“下一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黑衣首领鼻青脸肿地爬跪在地,身如筛糠,牙齿打着颤地点头。
“找!!继续找!剩下的医灵丹定要给我找回来!”白衣人一改平静之姿,愤恨地嘶吼,声音尖利,然后身形一闪失了踪迹。
这一声嘶吼打破了沉寂,地上的人踉跄起身,怒气冲冲地提了把弯刀直冲莫虎而去,边走边怒喝:“只要是喘气的,一个不留!”
莫虎陡然回神,拼死挣扎,只可惜一人怎能敌得十多人,很快他就被按倒在地。
莫骧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挤压着,紧张地快要裂开,他趁胡阿婆还未完全回神的空档,终于脱出桎梏,手里哆哆嗦嗦地撑开弹弓。
“嗖——”
石子飞出长直的轨迹,终与凛凛寒光相撞。
“喀——”
血光喷涂在视野里,裹挟着阿爹双目怒睁的头颅,一路翻滚,汹涌成海,终将莫骧的黑夜白天腌渍成血色的梦魇。
这一刻,时间被无限拉长。
——他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一颗一击就碎的石子,如何抵得过千磨万砺的凶刃……
所以阿娘,孩儿尽力了尽力了……
“爹……”
莫骧闷哼一声,人就栽在了胡阿婆肩上,而阿丑只觉的眼前红光一闪,本能地闭了眼。
“快!那边有人!”
“跑!”胡阿婆老泪纵横,她尽了自己最后的绵薄之力,但这力量奇大无比。她将两个吓懵的孩子提到后门一把推了出去:“跑!上山!越远越好!”然后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莫骧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出的门,他只是任由阿丑拖着,头脑空白着拼命狂奔。身后传来胡阿婆的惨叫以及杂乱的人声。
最恐怖的是那些人追击的脚步声——杂乱,紧迫,夹杂着偶尔响起的弓弦声,仿若从地府出逃的恶鬼。
跑!跑!跑!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跑!
胸腔像烈焰煎烤过的栗子,似乎随时都要裂开,双腿沉重到几乎失去知觉,但是不能停不能歇。
活下去,永远是人类最本能最原始的欲望。
他们不知道要奔向哪里,他们只知道和人相比,他们更愿意与野兽同眠。所以上山,是胡阿婆的遗言,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雪后的山路熟悉却又陌生。
他们熟悉附近每一个捕兽夹的位置,每一个陷阱的布置方式。
但是好难,他们人小腿短,行一段山路有时得手脚并用。
好在山道曲折迷离,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庇护。他们兜兜转转,渐渐的,竟将身后的人甩开一些,甚至能听到有人踩到兽夹的惨叫声以及落入陷阱的呼救声。
“跑,跑不……动……”
莫骧弯腰撑膝,气喘到无法成言。
累极了的两个人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他们脚下一沉便跌坐在地。
“在那!剩下的人都到这边!”
“一群废物,连个孩子都抓不住。”
两个半大的孩子还没从惊惧疲累中缓过劲,随着这杂七杂八的呼喝,他们听到更诡异的声响。
那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是特制的猎箭。
这种箭镞中空,箭尾带羽,射程中声如蜂鸣,专门用来远距离射杀。
刹那,箭鸣猝然而至,阿丑只来的及唤一声“哥哥”,整个人便扑在莫骧身上。
——剪头穿过皮袄,钉在阿丑后背,莫骧一摸,满手的血……
莫骧满脑子都是阿爹怒目圆睁的头颅,此刻被阿丑一扑,整个人才彻底清醒。
——再一次的狂奔……
阿爹说,猛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垂死之兽。哪怕是平日里最温顺的动物,它们在生死之际,往往会垂死挣扎,奋力一搏。
现在他们,就是那只垂死的兽。
那只垂死挣扎,且从猎人手中逃脱的兽。
等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他们身处山洞。
这里应该是某个兽类废弃的巢穴,洞穴内沙石满地,阴暗寒冷,且泛着动物粪便的腥臊气。
可是和阿丑的味道相比,这种味道实在是太淡了。
阿丑身上有种青草气。以前莫骧总以为那是山野林木的味道,后来才发现不是。
讲给阿爹听,阿爹便笑,说他是狗鼻子,怎么别人闻不到,就你闻的到。
莫骧也不与阿爹争辩,因为他了解阿丑。
一年四季,白天黑夜,真正陪在他身边的永远只有阿丑。只要阿丑在,他总能闻到那种好闻的味道,轻轻淡淡,令人心安。
可是现在,这味道浓郁到令人心生怀疑,怀疑莫家囊的春天偷偷溜来了这里。
这让莫骧非常悲伤,因为他知道,这种浓郁,来源于阿丑的血液。
阿丑像一只戳破的皮囊,剧烈的奔跑之后,鲜红的血顺着衣服往下淌,到最后整个后背完全湿透,再慢慢地结成了冰。
莫骧满脸冰凉,分不清是泪是汗还是血。
“哥哥,我想睡了,我累了……”阿丑靠着莫骧肩头,气息微弱,面色苍白。
“嗯,咱们不跑了,不跑了阿丑,你先别睡,你再等一下!”莫骧轻轻抱着阿丑,脸颊埋在阿丑肩头,哭声压在喉咙里,呜呜咽咽,泪流满面。
这一刻,他们都是弃子。
一个一出生便被父母抛弃,一个未成人,便被命运抛弃。
他们这两只垂死的兽,最终也没能逃开命运的陷阱。
青草气逐渐转淡,阿丑的温度逐渐变冷。
“阿丑别睡,别睡!爹娘说让我保护你。我以后一定会听爹娘的话,好好练功,好好保护你的,求你别睡了好不好?求你了……莫离!”
“哥哥,我……我冷……”
莫骧搓了搓阿丑的脸,冰凉一片,如结在河面上的冰,能将人心冻透。
他脱下自己的皮袄,棉衣,所有在他看来能能保暖的衣物全搭在了阿丑身上,然后他紧紧地拥着他,想给他最后一层保护,最后一点温暖。
血依然在流,连同阿丑全身的温度一同流出:“哥哥,冷……”
莫骧紧紧按着那个伤口,可是怎么也挡不住那些血液和温度的流失,就像他那止不住的眼泪一般。
“阿丑,求你快点好起来,哥哥什么都给你。娘的陶埙我给你。还有我最喜欢的弹弓,我也给你好不好?只要你别走,我什么都给你,阿丑……”
山洞外,漫天的雪又开始纷扬起来,成朵,成片,成团,盖住尸骨,掩掉血色,抹掉罪恶。
——终将天地漫成一色,干净纯结。
山洞内,莫骧的呜咽早已变成了无力的呢喃:“求你了阿丑,阿丑,莫离,你别走好不好,阿娘没了,阿爹死了,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你别扔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很害怕……”
青草气戛然而止。
血泪早已流干,怀中的丑孩子再不肯喊一声哥哥。
莫骧想再一次抱阿丑紧一点,可惜,他的手脚已然冻僵。
这个冬天,真的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