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祸因
发现异常的时候,浓烟翻滚。因为积雪,火势没能彻底燃起,但在烟火味中,他们听到大黄无比凄惨的嚎叫,此后彻底安静。
通往家门的路上脚印杂乱。莫骧牵着阿丑,心脏似乎随时要飞出胸腔。
飞奔到院门时,突然窜出一人,将他们一把扯住,闪身进了隔壁的院子,是胡阿婆。
一墙之隔,土木焦枯,鲜血遍地,弯刀森寒。
——大黄僵直着身体倒在泥地,狗血与人血混成一泊,不分彼此。大片血色中,女人双腿齐断,面色惨白,一只手撑着地挣扎着想要爬坐起来,几次尝试,未果。
莫虎看着女人的惨状,一声怒吼,而后身子剧烈挣扎,很快又被身后的两个黑衣人钳住臂膀立定。
因为出离愤怒,莫虎的脸有些扭曲。
因为无能为力,他将所有的愤怒都放在眼睛里。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能将院里的十多个蒙面黑衣人千刀万剐。
可惜他不能,他的拳脚功夫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面前连反抗都做不到。
“看什么看?!”提了弯刀的黑衣人被那目光激怒,他抬了抬尚在滴血的尖刃,忽而又改变主意,一拳砸在莫虎脸上。
一声闷哼隔墙入耳,痛地莫骧心里直抽,他想要起身,却被胡阿婆死死按住。胡阿婆家地势稍高一些,透过墙缝,莫骧看到阿爹满脸鲜血。
黑衣人似乎还不解气,对着莫虎腹部猛踹一脚,而后蹭掉拳头上的血迹,返身对身后的另一人抱拳行礼:“启禀主子,没发现其他可疑人物。”
主子就是主子,哪怕手无寸铁,他也能凭那一身倨傲之气,令所有手下低眉垂目。
“哼!”他鼻腔里哼笑一声,眼神里透着得意。面前的黑衣人识趣地弓身侧退,留那一双洋洋自得的眼,满意地盯住地上生不如死的女人:“紫灵大人,你还真是非同一般啊,连这宫廷暗狱都关不住你。不过那又怎样,跑得再远,还不是要落到我手里?”顿了下,他语气加重,“说吧,东西在哪?”
紫灵几乎痛昏过去,闻声竟又掀起眼皮,将那一身的冷和狠尽数泼给对方。
黑衣首领眨了眨眼,脚步不自觉后退一步,手指在触到遮脸面巾时,人又镇定下来。
很显然,对于这块硬骨头,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害怕。他左手托住右肘,右手食指不停的在眉间摩挲。踱着步子思虑片刻,他再次开口:“大人当真这么不惜命吗?我最后问你一次,东西在哪?!”
沉默。
空气中流淌着血腥、倔强、高傲、抗拒……
紫灵爬在血泥里,头颅高昂,眼神阴鸷。这是一种绝对蔑视的姿态。
对方似乎被羞辱到,那一身倨傲转瞬化作怒气,他提过属下的弯刀,又将那怒气化作杀气,直取莫虎。
“阿爹!”
“啊!”
——惨呼声中,银刃带红,血流如注。
莫骧的心脏在阿爹的臂膀飞离的瞬间狠狠疼过。他下意识的惊呼被胡阿婆遏制在掌心里,最后挣扎成一脸泪,一身汗。
莫虎的痛呼只有短暂的一声,他捂着断臂,将席卷而过的剧痛紧咬在齿关,然后眼睁睁看着地面上,自己的手臂被那人用刀尖挑起,再得意地送到紫灵面前。
“怎么样,想明白了吗?现在说还来得及。”
紫灵眼皮抖了抖,终于服软,开了口:“与他无关,你……你……放了他!”
——声音苍老的竟像是几十岁的老妪。
“放了他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我自然会放了他,如何?”对于紫灵的出口能言,黑衣首领毫不意外,他的倨傲再次回归,甚至语带笑意。
不过他低估了紫灵的狠绝。
“卑鄙!”紫灵说完便咬紧了牙,鲜血从嘴角涌出。
他尚未反应过来,早有属下冲紫灵面颊挥出一拳,打的紫灵嘴巴痛苦地开大,再也无法合拢。
他看到紫灵满嘴鲜血中,有舌头慢慢滑出,连着一点皮肉搭在嘴角。
他再次抱臂摩挲自己的眉心,顺便吞了口唾沫,把无端生出的一点俱意也吞了下去。
是啊,他怕什么,只要得到医灵丹,他也可以长生不老,他也可以呼风唤雨,他为什么要怕呢?!怕的不该是这苟延残喘的千年老妖妇吗?!
“好狠的女人!果然非常人能及。既然没把自己咬死,那就继续!写!写在地上!”
弯刀从主子过到属下。银刃上,鲜血流淌嘀嗒一路,而后随刃尖一起,被人抡出长长的弧。
那弯血线一头挂在莫虎身上,一头连在莫骧心里。莫骧知道,这一次,他必须冲出去。他答应过阿娘,要守在阿爹身边,哪怕是死,也要一起。
可是他挣不脱喊不出。
羸弱的胡阿婆似乎用了几十年的岁月来压制他们。他们像两条湿漉漉的鱼,在墙角翻扳,又在越来越窒息的绝望中,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紫灵硬生生用自已那只完好的手臂挡住了砍向莫虎的弯刀,刀骨相撞,纤瘦的半截手臂掉在血泥里。
执刀的属下惶恐不已,这下别说用嘴巴说,就是用手写,这位紫灵大人也做不到了。他觑着主子的脸色,呆愣一瞬,然后五体投地。
别说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莫虎在那个瞬间都呆住。
——不知何时,院里竟莫名其妙多了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雪白的发丝散在肩头,衬得面容白净透亮。藏在广袖中的一只手露出一点莹白的指尖,指尖上绕着一方薄如蝉翼的帕子。整个人在这一片狼籍的雪地里显得犹其干净。如果非要在他身上找出点特别的颜色,那大概就是他浅淡的唇色——如春桃初开,为这份干净增加了几分妩媚。
莫骧的惊惧去了一半,他呆呆地看着,一时分不清这个美丽的人是男是女,是好是坏。
“宫…见过宫主!”黑衣首领是第一个跪爬的,不仅跪着,且微微发着抖。
“哟,好巧啊,我怎么就来了呢,是么?”白衣人翘着弯弯的唇角轻笑,语气温和的像是个温顺可人的女子。
可他是个男人——美丽的男人。
“小人以为此处荒蛮,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怕,怕脏了宫主的脚,故尔……”
“故尔私自带人来此拿人,还把我的故人糟蹋成这幅恶心人的样子,是么?!”
“小人只是想拿到东西献给宫主……宫主恕……”
罪字未及出口,白衣人已然近了身。他用方帕轻掩口鼻,仿佛地上之人是极秽之物:“我且问你,当初你为何要断了紫灵的五指?”
“那是,是逼供所用……”跪着的人头脸深深低垂,恨不能把自己埋入乱泥。
白衣人抚着手中帕,语调幽然:“看看吧,这就是凡人,背信弃义,满嘴谎言,所以对待他们,你该怎么做呢?”
这话没个明确的指向,众人皆错愕,眨眼,缠在手上的薄帕萤光轻绽,而后似被风扬起,轻飘飘落在黑衣首领头上。
下一瞬,分明跪着的人,竟似被无形的巨力掀翻在地,口鼻流血,痛苦不堪。
白衣人长指舒展,那飘在空中的帕子又乖顺地落回手中。
“我与她相识几百年,又怎会不知道她手指上面有颗红痣?指断痣消,加上失了灵丹样貌大变,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再认得她吗?愚蠢的渣滓!”
这话语调舒缓,却又透着狠戾。顿了下,他又换上温和的笑容:“你们凡人连我这小小帕子都吃不消,还想和我争吗?回去告诉你的新主子,老老实实替我管理好一方城池,否则……哼!本宫有时候也会饥不择食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痛苦□□的黑衣首领,只把目光放在气息微弱的紫灵身上。
——沉默,沉默,沉默。
像在透过这具残破的躯体怀念某个人,某个事,某个物。
沉默良久,他牵起唇角,笑意盎然:“紫灵师妹,别来——有恙啊。你说你放着好好的谪仙不做,非要跑到这深山老林,做个不仙不人不妖的怪物,这又是何苦?”
紫灵浑身是血,只有半只手掌的胳膊勉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光倔强着不肯下落。
“看来这么些年,你的心还你是向着那个老东西啊!也罢,我只想问你,当年你利用……利用烨儿时,可曾有过半分不舍?”
紫灵大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目露冷光,轻轻摇头。
白衣人弯起的嘴角慢慢下落,突然,他屈指作爪状,一片白光柔柔地罩着紫灵,待白光落尽,男人白净的掌中多了一颗小小的珠子,散着淡淡的白光。而紫灵已然瘫在地上,奄奄一息,露在外面的半边脸和手掌变得干枯无比,显然是同胡阿婆一般年岁的老妇人。
白衣人看看手中的温润的小珠子,幽幽说道:“你欠我的,终归是要还清的啊!”说罢五指合拢,泛着白光的珠子没入掌心,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