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金惟光跪在孟夏和周随安面前郑重行三跪九拜大礼之后,振振言辞道:“大公子高义救了我家那孽畜……小人不敢相忘……今夜来此便是向大人报信,那邢家早已是府城张大人爪牙。”
随即又苦笑道:“只家中小儿与两位公子极为投契,小人这两年愈发叫他们排斥在外。好在这平城商会小人亦有一二好友,小人打听到他们最近会有甚么大行动,只我却是再不敢信他们竟是如此小人,竟然会向家小动手。”
又道:“他邢家虽是防着我,小人却也是时时刻刻盯着那邢家。这两个月邢家屡屡有人去府城,这是一封小人记下的邢家出城次数。请大人过目。”
面色苍白如白纸的周随安接过金惟光递过来的一封记录的极为详细妥帖的册子,具体到哪日哪时进出了府城张大人府邸,甚至连跟在那邢家人后头出来的张府之人的具体动向亦在其中。
周随安仔细看过后便一脸沉重地将册子递给了孟夏。
金惟光离开后,周随安终是忍不住咬着后槽牙,重重拍着梨木桌道:“难不成他竟是还打着想将咱们一家老小的性命留在平城的心思不成?竟然还联系上了军中之人,只恨不知到底是军中哪一位参与其中。”
孟夏对此倒并无多少惊惧,冷哼道:“既是将平摊给撸了回来,这一日便早在咱们预料之中了。如今左不过叫咱们瞧瞧是哪位大人物罢了。只咱们又不似他们一般,收受贿赂,他们自是拿不到咱们的把柄,要不也不会拿着孩子们开刀。至于柳婵,柳鸢二人,她们在这平城怕也就是得罪了那邢光祖一人了,我已是吩咐人前去盯着那邢光祖了。”
“如今……如今……便只有我儿不知身在何处了……”周随安一阵咳嗽气喘道。
“他们扣下言知无非是要拿捏咱们,别的不说,咱们平城的男儿,各个武义高强,加之这几年日日操练,那府城养尊处优的侍卫哪里是咱们的对手……”孟夏忙轻轻拍了拍周随安的后背,心下极为自信,那贼子但凡只要是将言知那孩子拿出来祭旗,她便能即刻动手将这好大儿救下。不说这平城,便是这泱泱大魏,与她来说,怕是也没几个真正的对手了。
“可恨也不知是军中哪一位插手,这些人更是难缠如同蛀虫,咱们平城不过过了几日好日子便容不下咱们了。”周随安眼光沉沉道,随即便挣扎起身写了封厚厚的密函,嘱咐侍书带上几人过小道,天亮便出发,将密函带往远在京城的叔父。
“夫人,此次那张温与军中勾结,一个本就是我上官,一个更是深不可测,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担心的便是他们要指鹿为马。自古成王败寇,咱们若是输了,头上的帽子怕是要多如筛子了。”周随安冷笑,随即又伸出这几年在这平城晒得红得发黑的手,轻轻抚了抚孟夏依旧洁白如玉的脸,眼底温柔,“你我至亲夫妻,虽不过区区三载,然在随安心中却已是胜过随安之前千千万万个日日夜夜。随安还记得那年,我的妻站在那顽石之上,铮铮言辞,劝我奋发,还与我说,百年之后,大魏必留下我的姓名。”
周随安又轻手执起孟夏如葱根的手,轻轻在自己日渐粗糙的脸上慢慢摩挲,口中温柔道:“可如今我却是悔了,非是悔这平城的点点滴滴,却是悔了……将我的妻……拖入这万丈深渊,我的妻还是这般年青,这般貌美,这世间,还有数不清的青山绿水,万丈红尘,随安答应过我的妻,要陪着她看过每一座山,每一条河。只如今,随安怕是不能了。随安曾经有千千万万个心愿,然随安最后的心愿便是,希望我的妻,高孟夏,但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有那么一天,我惟一所求,便是我的妻,莫要泪洒长襟。若是几十年后,我的妻看遍万水千山,踏遍千湖万水,还能想起我,叫出我的名字,于我,足矣。若是将来,有那么一日,我的妻,不再是孤单一人,也千万,千万,别告诉我,好吗?
孟夏看着对面的男子,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并非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尤其是对对一个女人来说,更算不得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可是,他偏偏能叫人一日日地看到他的好,一点点地看到他的进步。看着他颤抖着手,拿出的那封小信,明明话儿也说得极为镇定,甚至连眼泪也没能落下一滴来,却偏偏叫你为他流尽了眼泪。
明明平日里是一个再软弱不过的人,依旧扛起了整个城。
大难临头,他想到的也不过是将你摒除这场意外之外,也不过是想让你长长久久。
谁说夫妻大难临头一定会各自飞,谁说她高孟夏嫁的书生夫君就一定会是个负心人……
翌日。
天边还在灰蒙之时,侍书却是带着布满血的衣裳叫人给背了回来。
“大人,城外五十里,到处都是兵,数不清的兵,咱们刚行半路就叫人给乱箭射了回来,对方也不知是甚么人,好似是有意放小人回来,还叫我带话给大人,说是平城他们拿定了。”侍书抹着脸上的血泪道。
……
随后整个平城还在睡梦中时,便听见一阵阵地急促敲锣打鼓声,半个平城人全都慌忙爬了起来。
三座城门内,每隔一里地都亮着一个巨型琉璃灯,城门高楼上更是烧着热滚滚冒着泡的热油,城内高楼上更是码着整整齐齐的巨石块儿,周随安更是无比庆幸,当初听了孟夏的话,在这城墙上布满了破碎的器皿碎片。
快到天亮时,周随安看着城外数不清穿着短褐,黝黑皮肤,粗大手掌的汉子们在城下喊道:“大人,我们是平滩的百姓,听说城里有难,咱们平滩粗人大道理不懂,却是知晓,咱们如今能有吃有穿依托的全是大人,如今城里有难,咱们再不能袖手旁观。”
如此,加上城内守卫,守城之人足足便有上万之人。那盛家和终于不再坐缩头乌龟的金惟光曾经的翁婿二人,更是当头牵线带着城内商户捐献物资,尤其药材之类。
当夜傍晚。
城外缓缓而来的训练有素的兵士们如同一片黑云席卷而来,黄土飞沙,晚霞当空,更是衬得对方铠甲银亮,那手中金戈铁盾更是熠熠生辉。
反观城内,那原先的五千守卫倒是还好,好歹手中还能有一二武器,剩下的那就是有棍拿棍,无棍拿棒,好在那城外的百姓来时还带着铁锹铁耙等物。
对面之人有一人上前喊道:“平城县令周随安贪污受贿,奉命前来捉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周随安站在城墙冷笑喊道:“好一个贪污受贿,有证据证人否?奉命捉拿,奉的哪一位的命,你又是哪一位?敢不敢报上你的名字?你等官府竟然与军中勾结,我周随安今日若是侥幸不死,定要去京城告你们一状。咱们大魏便是有你等蛇蚁蛀虫,在后啃咬百姓血肉……”
对方不过一大字不识的千户,且这回竟是一下子来了三个心思各异的千户,手下兵士当然也没能全带上。每人也不过带了几百人,至于剩下的人,也不过是他们沿途一人一百个铜板雇来的,毕竟那张大人可是说了,现下这平城可是用金子堆砌起来的,尤其是那知县,后院可是用真金白银铺地来着。这回来分银子,带的当然都是自己的心腹了,人多了,消息也就露出去了,分得银子也就更多了,这可不合算。
如此,他们就这般凑凑合合,终于凑了五千人。至于穿着铠甲,自然是震慑对方的,那雇来的百姓自是没有这闪亮的铠甲的,便也只能站在队伍后方。他们原本是计划天亮之前赶到,奈何这群叽叽歪歪沿途收缴来的半途兵士实在是又缓又慢,为了遮盖后方铠甲的不足,也只能选在傍晚了。
这台词也是提前编好的,他们总得出师有个名头吧。
至于这真打起来,这几个千户是万万没能想到的,他们毕竟只是一个粗人,谁能想到,还有人竟真敢跟他们动武,还他娘的人也不少。
一时之间,三人当真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冲上阵去,然前面装备齐全的兵士们各个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他们可是知晓,这回是来分银子的,可不就得出百分百的力气。至于雇来后面一多半儿的人却是傻了眼儿,为了一百文钱丢命,那可不至于。
战鼓雷鸣,平城全城上下齐心协力,周随安和孟夏更是带头站在城墙上督战,连那被质疑了好几年的玉质夫人竟是首次摘下了面纱,穿着素衣,顶着绝色姿容站在了知县夫人身后。
晚间风沙乱舞,厮杀声震天,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颤动,看着城墙上的几位,平城百姓的心却是定了下来。
那赵梓墨眼看对方大言不惭,人倒也算不得多,尤其对方竟然还有一半儿不知从哪里凑来的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当下便带了大队人马冲出城,口中更是冲天吼道:“无名小辈,竟也敢来我平城狂妄,辱我平城周大人。”直接和对方正面厮杀了起来。
那对方三位千户虽是带得心腹手下不多,然各个儿竟是骁勇善战,尤其其中一位,身高九尺,长得獠牙虎齿,臂力通天,一双大锤掠过,惊起四周,那赵梓墨亦是不备,原先瞧着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竟未料得还有此出众之人。
一双大锤竟是直接将赵梓墨的高头大马直接捶倒在地,那倒下的马口鼻眼耳,血流不止。好在赵梓墨翻身够快,正欲庆幸自己的手脚快时,对方骑着马又掉头杀了回来,一双大铁锤再次砸了下来。
站在城墙观战的周随安,没有被那对方口中的“贪污受贿”给吓倒,然因这城下即将被捶倒的赵梓墨直接吓软了腿。
那刚被自家老爹赶过来的赵梓豹眼见弟弟生命垂危,一时气急,吓得更是魂飞魄散,竟是从那十几丈的城墙之上顺起对方爬上的绳子快速滑了下去,明知救不了,还是顾不得冲下了城墙。
只远水哪里救得了近火,城墙众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闭紧了双眼。只听得“轰”地一声,当众人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那人方才还穿着一袭紫色劲装站在他们一旁,此刻那副重达百斤的大铁锤被扔在地,铁锤主人更是直接趴伏在地,嘴里啃着黄沙,被那人一脚踩在了背上,竟是动也动不得一下。
随后更是轻轻掠起,那纤纤玉脚再次横扫周围,不过瞬间功夫,便将对方另外的两位千户大人踩在了脚底下。
如此,轰轰烈烈的一场战事竟是就这般戏剧性的结束了,那还没跑到战场中间儿的赵梓豹当即便吼了一声“县令夫人威武……”
随即城中不断响起一阵阵地“县令夫人威武……”,其声势之大,惊得地动山摇。
……
此时平城的夜红霞漫天,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好似在庆祝这场战事的胜利。
城墙上的周随安众人却是愁云惨淡,周言知依旧不知所踪,被抓来的三个糙汉子头头儿,却是口风极严,身上更是半封书信也无,急得众人抓耳挠腮。
忽地城外再次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一声清脆得意的少年声响起,“姐姐,这平城当真如此热闹,这是特意来欢迎我们的吗?”
紧接着又带着一丝恣意的哈哈声响起:“哎哟,怎地绑了这般多的人,姐姐,灵均,赚大钱的机会又上门来了……”
夜风乍起,掀起了素色长裙,裙浪翻飞,只听得一声儿:“孟夏妹妹,不知那俊俏少年郎又是谁家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