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想要你陪着我。
1
处变不惊，冷静睿智，这是陈钰对许如茵的第一印象。
她觉得许如茵的眼睛里，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镇静像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着她，她从未见过气场如此强大的女性。
岁月并没有在许如茵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如果不是早已知晓她与许至风的关系，陈钰第一眼见到她，可能会觉得她不过三十而已。
许如茵的身材高瘦，长相里透露出几分清冷，这一点，许至风格外与她相像。身处异国他乡近乎大半辈子的她，全身上下早已与周围完美融合，长相里的古典，是她身上仅剩的东方韵味。
陈钰望着她那深邃的双眸，她看见眸底深处不是一潭死水，而是一股涌动的清泉。她觉得，她或许和许至风一样，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冷漠。
“进来吧。”这是许如茵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话里没有惊讶，没有喜悦，似乎也没有欢迎。
陈钰和许至风在她的招呼下，跟随她进到了屋内。
房屋是一个小型的三居室，并不是特别地宽敞，屋内的装修是典型的英式风格，有一股很质朴的历史感。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每件物品似乎都被摆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没有过多无用的杂物。
奇怪的是，屋子里虽然开着暖气，却并没有让人感到温暖，四处角落里随意散漫而出的孤独与疏远，显示出这个家里，缺少一些家的温度。
“现在刚好是假期，所以剩余的两个房间都空出来了，是要一起住还是分开住都可以，你们随意。”许如茵指了指那两个房间。
“我们分开住。”陈钰抢先开了口。
虽然其实在国内他们早已同居，但这毕竟是第一次拜访，她觉得还是分开住比较妥当。
许至风并没有反驳，只是眼里似乎探出几分失落。
许如茵看着她们，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回房间收拾，我去厨房准备午餐。“她径直走向厨房，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陈钰和许至风各自回房后，许如茵带上钱包，披了一件厚重的大衣，急匆匆出了门。
等她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拿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她脱下了大衣，把衣服挂到了衣架上，嘴巴里还在不断地吐着白气，鼻子和两颊有些微微发红。
陈钰恰好从房间出来，看到了许如茵刚进门时候的样子，她知道她这是特地出门采买食材，帮他们准备午饭。
陈钰向许如茵提出要帮忙一起做饭，但却被她拒绝，她只好又回到房间，收拾剩余的行李。
午餐很快就做好，许如茵去房间请他们出来吃饭。
餐桌上已经摆好三份刚做好的三明治和一大份刚切好的新鲜水果，随即，许如茵端上了一道卖相十分地道的红烧茄子。
陈钰来到餐桌前，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这盘茄子，因为这道独具东方特色的菜肴，在这个充满西式氛围的餐桌上，显得格外惹人注目。而她知道，这是也许至风最爱吃的一道菜。
她用叉子取了一小块茄子放进嘴里品尝，味道很不错，并且这个味道，与她之前做的那道，还有几分相似。她又试着品尝了几口，便没再多吃，她想多留些给许至风。
餐桌上很安静，三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陈钰一直在旁边观察他们母子俩，她发现，许如茵并没有动过桌子上那道茄子，与之前那次一样，这道菜最后几乎又被许至风一人承包。
饭后，许至风因为工作上的事，独自离开了餐桌，回到房内接起了工作电话。
此时，餐桌前只剩下陈钰许如茵二人。看着眼前这些待洗的碗碟，陈钰执意要帮许如茵一起收拾这残局，许如茵拗不过她，没再拒绝。
厨房里，两人一起合作清洗餐具，陈钰负责给餐具打上泡沫，许如茵在一旁负责二次清洗。
忙碌间，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许如茵率先开启了话题。
“我们呀，”陈钰开始回忆起来，“我们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当时我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后面还是我主动追的他。”，她有些害羞地笑了，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
“嗯。”许如茵若有所思。
“augustine他也就是至风，”她解释道，“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可他”，她突然沉默。
“他在七岁的时候就被确诊患有很严重的情感障碍，他无法像大多数人一样正常地感知情绪，这你知道吗？”她试探性地询问。
“我知道的。”陈钰十分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许如茵轻舒了口气，在得到确认以后，紧张的心情总算有所缓解，她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
“那你应该很清楚，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接着说。
“我知道。”陈钰坚定地看向许如茵，“这也是这次我要陪他一起回来拜访您的原因。”
许如茵一脸诧异地看向她，显然她并没有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您知道许至风他为什么会这样吗？”陈钰故意停顿了几秒，但她并没有打算真的让她回答这个问题。
“我其实看得出来您是很关心他，在意他的。您其实对我们的到来感到很开心，只是这些您都没有表现出来。”她继续道。
“为了给我们准备午餐，您匆忙出门采购食材，午餐您做了一道红烧茄子，可您却碰都没碰过一下，只吃了自己面前的三明治和水果。我想这道烧茄子，您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吧。其实您一直都记得，他喜欢吃什么。”
“您对他的爱都隐藏在这些细节里，本身就感知力不强的他，更是很难体会到你对他的好。”
“可我并不认为，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去学习感受这些。”陈钰看向窗外，眼里有些感伤，又有些心疼。
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记重拳，击碎了许如茵冰冷的心，她还在转动盘子的那只手突然停下，出水口的水仍在哗哗地流，拍在光滑的盘面上，溅起一阵阵水花。
她沉默了好一阵，才伸手关掉了水龙头，轻笑了一声：“所以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我吗？”
她不断地回想起与儿子的过往，可越是回忆，她就越是陷入更深的痛苦里。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从来没有教过他什么是爱，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体会爱的机会。
她摇了摇头，神色黯然：“我想你说的没错，原来他会变成这样，真的是因为我。”
“我知道您是一个不爱表达情绪的人，但至少面对家人的时候，您也许可以试着敞开心扉。”陈钰柔声道。
“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们可以试着从微小的改变开始。”
“我想我们可以，先从一些表现对他关心的举动做起，把对他的关心化为实际行动，用具体的肢体动作呈现出来，这样会更容易被他感知到。“
“不过您也不用着急，我们可以试着一步一步慢慢来，我相信，总有一天，至风他一定会感受到您对他的爱。”她向许如茵投去一个温暖的微笑，笑眼里含着希冀。
许如茵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眼神里闪烁出欣慰与佩服。在这方面，她竟然还比不上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自嘲似的冷笑了一番。
“你说的很对，的确应该这样做。”许如茵赞同道。
“有你陪在他身边，他真的很幸运，谢谢你。”她终于露出了微笑，笑容穿透了冷淡，友善渐渐在她脸上显露。
陈钰也给她回报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她很高兴，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转变吧，她想。
2
午后晴朗的天空是一片很纯净的深蓝，云层很稀薄，阳光很耀眼，气温逐渐回升。
许至风和陈钰牵手在街边漫步，享受着这座城市难得的美好。
室外的温度比早上高了许多，再有热烈阳光的加持，外面已经比刚来的时候暖和多了。
陈钰还是没舍得放弃她的全套防寒装备，毕竟现在依然是冬天，对她来说，冬天的气温就算再高，她还是会觉得冷。
不过这次她没有带上手套。许至风在她身边就像是一个行走的暖宝宝，她让他牵着她，把两人的手一起放到他大衣口袋里取暖，这种保暖的方式可比戴手套要强得多。
为了平衡两只手的温度，她每隔一段时间还会示意他换边，取好暖的那只手，就会立即被她揣回到自己大衣口袋。
“你觉得，阿姨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如果让你用一个词去形容她，你会用哪个？”她突然问他。
许至风仔细思考了很久，脑海里只想出了一个最贴切的答案。
“冷漠。”他答。
对于这个答案，陈钰并没有感到吃惊，她似乎早有预料。
“从表面上看，好像的确如此，但我看到的却不仅仅是这样。”她说。
许至风低下了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陈钰轻轻地晃了晃他的口袋，示意要换边。
许至风会意，轻轻松开她的手，绕到另一侧，把她另一只手放进了口袋。
陈钰又一次横跨冰冷，收获了温暖。
“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午餐明明是典型的西式风格，却偏偏多出一道红烧茄子，这个搭配也未免有些太不同寻常了，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她继续刚才的话题。
“没有，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如实回答。
“但我看到的是，我们在房间收拾行李的时候，阿姨为了给我们准备午餐，特地匆忙出了一趟门，买了茄子回来，做了这道红烧茄子，可一整顿饭，她自己却一口都没吃，而这道菜又是你最爱吃的，这说明什么？”她特意停下往许至风的方向看去，他还是一脸茫然。
“说明，这茄子是她特意为你买的，这道菜也是特意为你做的，她其实一直都记得你喜欢吃什么。现在，你有感受到哪里不一样吗？”她继续问。
许至风顿了顿，依旧疑惑地摇了摇头：“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中午我们本来只需要吃三明治就够了。”
“这就是她对你的关心和爱呀。”她说，“你的妈妈和你一样，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她把对你的关心和爱都隐藏在了这些微小的细节里，只是你之前没有发现。”
这一席话让许至风彻底陷入了沉思，他努力去回想以前的事，希望能从中找到答案，可他还是失败了，他还是没让自己学会这种感受。
陈钰看出了他的迷茫与懊恼，决定换一种方式告诉他。
“爱其实可以有很多种形式，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用来传递对彼此的爱意。”她挣脱了他的手，伸手环抱在他腰间，紧紧抱住了他。
“你现在仔细感受一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把他抱得更紧。
“你抱得比平时更紧，现在感觉很暖和。”他在努力描述着自己的感受。
“温暖就是我对你的爱呀，今天我给你的爱比平时更满哦！”她再次用力抱紧了他。
“爱一个人，就会特别想要与他亲近，就像现在我对你这样。那你有没有特别想和我亲近的时候？”她问。
“有。”
“什么时候？”
“你睡着的时候。”
“”
“我睡着的时候你对我做过什么？”陈钰突然抬头看他。
许至风被问得有些心虚，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眼神一直在躲闪。
“你该不会”她摆出一副质问的架势，“你该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偷亲我了吧？”
就像是谎言被戳穿，许至风脸上窘迫和慌张交替闪现。
陈钰见他如此这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她有些生气地嘟了嘟嘴，“你以后能不能别老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偷亲我，我想在清醒的时候感受到你对我满满的爱。”
许至风沉默了几秒，伸手抱住了她：“好，我知道了。”
“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你再学着努力去感受一下你妈妈对你的爱好吗？你可以试着对她的举动做出一些回应，我相信她会感受到的。”
“嗯。”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肩上。
她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将爱意摩挲进微风里。
“那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个请求？”许至风在她耳边沙哑道。
“什么请求？”耳边传来的温热让陈钰微微上头。
“你今晚能不能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想要你陪着我，我保证绝不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恳求道，语气里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陈钰从没未见过这样的许至风，也不知他从哪里学会的撒娇，一时竟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不太行，还是有些不合适。”她努力把理智拽了回来，上头带来的眩晕感还未消散。
“我们很快就要回国了，我答应你，等回去之后，我每天晚上都陪着你好吗？”她心软道，只好想办法补偿他。
这个补偿的条件似乎更具诱惑，他只好无奈妥协，在她肩上轻蹭了两下：“好吧。”
3
伴随着夜幕降临，陈钰和许至风又慢慢绕回了原点。
等他们回到家，许如茵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格外丰盛的东方盛宴，除了有那道万年不变的红烧茄子，还有其它几道地道的家常菜，有荤有素，营养丰盛。
为了准备今天的晚饭，许如茵找出了尘封已久的电饭锅，煮了一大锅白米饭，下午还特地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几双筷子，这些细节都被陈钰看在眼里。
三人像午餐时那样围坐在桌前，开始享用晚餐。
许如茵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盯着那盘茄子看了好一阵。在反复犹豫下，她终于不太自然地夹起了一块茄子，送到了许至风碗里。
“多吃点。”她迅速收回了手，继续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饭。
许至风楞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夹菜的那只手早已被收回原处。
“嗯。”他乖乖地点点头，低头开始品尝碗里的菜，把这种方式可能导致交叉感染的顾忌，完全抛到千里之外。
这是许如茵第一次为他做这样的事，一种复杂又奇妙的感觉又从他的心间略过，他不断回味着这一闪而过的愉悦，这是第一次，他对她有这样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了陈钰的话，他想要给她一些回应，他也学着她的样子为她夹了一块肉，动作很是生硬。
“您也多吃一点。”他说。
顷刻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胸口，有震惊，也有欣慰，有难过，也有开心，许如茵终于对着许久未见的儿子，露出了笑脸。
这个笑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拨开了许至风封闭已久的心，那种愉悦感，再一次涌入心间，如热浪般持续推进，他慢慢地感受着。
陈钰以前告诉过他，这种感觉叫做幸福，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体会到了。
许如茵转头看向陈钰，陈钰也看向她，视线交汇的瞬间，两人会心一笑。
空气里弥漫着温馨与欢乐，房间里终于开始有了家的温度，爱意不断向四周漫散，这个地方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临行前，许如茵送了陈钰一条金色项链。这条项链是许如茵出国前夕，父亲送给她的临行礼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而如今，她决定也把它当作是临行前的礼物送给陈钰。
陈钰接过这条项链，把它放在了手心。项链保养得很好，即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依旧是很新的模样，没有留下过多岁月的痕迹。它的样式特别，就算是放到现在也不会过时，反而有一种独特的复古感。
她深知这条项链的含义。她没有拒绝，很开心地收下了它。
带着这份美好的祝愿，陈钰和许至风一起踏上了归国旅程。
在飞机上，陈钰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她想要带许至风回家。
今年的新年，应该会格外热闹吧，她想。
透过那层厚厚的玻璃，她看到了窗外翻涌的云层，她有种很确定的感觉，此刻，他们已经飞越边界，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