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 169 章
当晚崔茂怀因为要看着茂琛、茂澜和须金勒的院子改造,就没有回延善坊，也没去侯府住。导致翌日天不亮就得起床，一行人匆匆赶回镇平侯府,由崔茂睿领着开祠堂祭拜祖宗，言明搬家事由，祈求先祖护佑，敬请诸位祖宗临门云云。
全部仪式结束，大家再一同前往东院拜见长公主。
崔茂怀到时，长公主早已收拾妥当，依旧姿态雍容。还让下人预备了饭食,言说今日崔茂怀搬家肯定忙碌,一大早过来想必也没有好好用饭，趁这会儿陪她一起用吧。
崔茂怀忙应下。
长公主用膳向来遵循食不言的规矩。崔茂睿、崔茂怀、崔茂琛、崔茂澜、须金勒、崔嘉一人一张案几分餐制,虽是早饭,却也荤素搭配加羹汤细点二十道。乃至吃完，崔茂怀留意到上首的长公主从始至终几乎没动筷子，而且一顿饭功夫,长公主已显出几分萎靡倦态，身形歪怠。
崔茂怀心下微突。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人尽皆知长公主重规矩礼仪。她和崔茂怀固有母子名义，相处也和睦，但越是如此，长公主每次见崔茂怀反而更注重尊亲仪度。便是之前崔茂怀因屏风的事过来拜见,长公主虽有疲态，也未曾像今日……
这才多少日子。
于是等出来的时候崔茂怀便问茂琛和茂澜,“母亲好似没什么精神？”，茂琛、茂澜齐点头，回说有段日子了,也请了大夫来看，却没诊出什么症候来。只说大约是换季的缘故，长公主毕竟也有了春秋，故而精神短些……
崔茂澜跟崔茂怀说话的时候眉眼间满是对长公主的担忧。崔茂琛却气鼓鼓的，冲崔茂怀向西呶呶嘴，意思长公主根本是被西边气病的！
崔茂怀余光扫过正给崔嘉布置今日功课的崔茂睿，以及在院中嘱咐家仆的大嫂何宛中，轻拍了崔茂琛一记，什么都没说。
想来大夫看过说无碍，就该没事的。
临行崔茂怀向大嫂告别，又对着眼巴巴瞧着他们的崔嘉说“今日好好完成功课，明儿咱们狠狠玩整天！”终于把小家伙下瘪的嘴角勾出期待的笑来。
一行人车马齐动浩浩荡荡离了侯府。
崔茂怀今日搬家动静不小。崔茂睿早在崔茂怀确定搬家日期后就请了假，今日肯定要全程跟着的。茂琛、茂澜不必说，长公主也依旧派了辛姑姑过来帮忙。
原本涉及搬家，崔茂怀尚未成亲家中没有女眷，他大哥既去，大嫂何宛中按理也该去的，但崔茂怀不知家里怎么沟通的，反正大嫂是留下看家了，只笑说明日去帮他待客……
从侯府到延善坊再到开明坊的新家，饶了盛安城半圈，家伙什其实没拉多少，延善坊的东西家具不带，新家都是备齐的。这边和街坊邻里、客人朋友一一告别，到了开明坊按着简伯光掐算的吉时入门。
这会儿自没有千响万响的鞭炮活跃气氛，但从进门便有的吉祥话总能听到。崔茂怀呢，作为主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安床”和祭灶神，这在崔茂怀搬去延善坊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
不过这回参与的人多，床早就在屋里摆着，却和定好的位置偏一点。等简伯光掐算安床的吉时一到，大家伙帮着崔茂怀把床推到既定位置，那边简伯光说一句“乾坤吉位，家宅康宁。”这事基本就完了。
祭祀灶神的时候，崔茂怀倒是刻意看了下这边张贴的灶神。仍是一男一女，方脸白面熟悉的人像，不过着了颜色，纸张、画工更好些。
崔茂怀含笑祭过，属于他的工作彻底完成。立刻就被崔茂琛拉着去赶工他的院子。然后在崔茂怀监工的时候，茂琛、茂澜被崔茂睿分别叫走，崔茂怀初时只以为崔茂睿有事找他们，直到胖冬瓜过来报信崔茂怀才知道两人被大哥训斥了。
崔茂怀赶忙过去，隔窗能听到崔茂睿的声音，却不真切。院子里，下人都被支开了，只留费大守着。见崔茂怀过来，费大也不曾阻拦，笑着做了请的动作……
崔茂怀却没有立刻进去，当家大哥训弟妹，不管原因为何，都不是崔茂怀现在该去充“好人”或打断的时候，这道理爷爷早跟他讲过。
所以直到三人一起出来，崔茂怀才喊了声大哥，旋即就被崔茂睿也训了。说他怎能主次不分，过分宠溺茂琛、茂澜云云。崔茂怀忙应声是自己欠考虑，然后打眼色让茂琛茂澜赶紧溜。这才缓声跟崔茂睿解释：
“大哥别生气，时间虽赶倒也不费事。算算茂澜女孩子家还能在家住几年，将来嫁人了便是婆家再宽和，又哪里及家中自在。能笑闹开怀的时候便让她多些欢乐未尝不可。茂琛仰赖大哥支撑门户看似无忧无虑，可眼瞧着身量一日长过一日，该操心的时候他才可不是没心没肺的孩子。听他说，大哥和母亲有心让他科举，那以后的功课必然更繁重了……”
崔茂睿教育一双弟妹，是把人叫到他这边的院子，这会跟崔茂怀一起往外走一面说话。两人经过茂澜的垂花门和茂琛正施工院子后面。沿着小径插出来，没走多久，就听到一串少年的吆喝笑闹……
崔茂睿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再走过去，从敞开的院门往里看，就见院中屋舍之外尽是绿草如茵的草坪，高低相错直至墙头作绵绵山峦状。半坡支着顶大帐篷，帐篷周围白羊黄狗撒欢跑跳，不远处五彩暖石铺成四方隔火带，正中架着小股篝火吊缶，热气随风喷涌。一旁粗野的横着根没半点修饰的枯木为凳，三个少年则身裹兽皮赤脚踩在草坪上玩摔跤……
只几人不知怎么玩的，这会儿三人已扭糖似的缠在一起，最下面的须金勒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还偏着头强调：“你赖皮！你犯规！”
“兵不厌诈懂不懂，别以为我不知道小虎当裁判偏帮你，还不是中招啦！”崔茂琛大喘气的声音响亮，手脚并用扑腾着死死拘住须金勒。小虎大约是拉扯半天见没用，直接以叠罗汉的姿势跳扑到崔茂琛身上，还学他的姿势也从背后用手臂圈住他脖子，一面喊“快放开……”
“呀，你个赖皮！”
这下喊赖皮的又多了一个。几人也互相伤害闹的更凶，最终不知几人撞扯到哪里，一个接一个哎呦出声，却都带着笑音……
崔茂怀早就想喊人了，可注意到身边崔茂睿的目光，尤其须金勒开口辩驳的时候，崔茂怀分明感到了崔茂睿的触动。而随着院中几人打闹升级，最后没脾气似的一个威胁一个先放开，篝火暖橘色的光打在少年浸汗的脸上，那笑容真真比头顶的冬阳还亮几分。
“公子——”
最终小虎翻滚的时候余光看到了院门下的两人，咧着嘴张口就喊崔茂怀，语气中还带着让崔茂怀快去主持公道的熟稔依赖，紧跟着表情收敛，张大了眼睛撑起头看向崔茂怀身侧，“侯爷！”
三人六只眼睛齐转，下一秒各人反应不同。小虎忙爬起来肃立，崔茂琛慌里慌张整理衣袍，须金勒则豹子似的一跃而起按刀戒备的朝门口望来……
气氛瞬凝。
崔茂怀忙抢先一步踩上门槛上作眺望状，眼睛看着几人动作笑道：“这院子率先完工，正好，今儿个搬家忙，你们几个小的就在这玩吧。顺便给咱烤只全羊，煮锅奶茶，就，就那只大些的……”
崔茂怀说着，指向正和小黄狗互舔的小羊羔，顺带点评，“肥噜噜的，撒上孜然烤的外焦里嫩，待会儿用弯刀片肉下来肯定好吃！”
“不行。”
哪想崔茂怀还未畅想完，就被须金勒果决拒绝。跑过去把他的小羊羔抱进怀里一脸回护，“厨下备的有羊，爹你干嘛惦记我这几只小的？”
“废话！让你养这儿不就是方便吃吗，自己精心养的专供自家人篝火烧烤食用。要不然放这干嘛，真当羊圈养大羊啊！”崔茂怀说的头头是道。
“……那，您的那头傻狍子都养的多肥了怎么不见你吃？尽惦记别人的……反正，我的羊不给吃！”
须金勒说这句话话音不高，可在场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但公然反驳崔茂怀，须金勒干脆连剩下的羊羔也抱了直接往搭建的羊圈去，只留给崔茂怀一个任性的背影……
“切，当我稀罕你的羊。”
崔茂怀最终挽尊的念了这么一句，就跟崔茂睿走了。临行跟崔茂琛眨眨眼，兄弟俩心照不宣，这事就算了。
本来嘛，说吃羊羔就是活跃气氛的。崔茂怀现在可半点不缺羊肉吃。不光羊肉，就是骆驼肉，驴肉，马肉，只要他想，也能随时吃到。
崔茂怀去年不是跟归南郡王和南安县主他们做了笔超划算的大买卖吗，里面的大头就是这些草原牲畜，且不是一批。除了当时留下的牛、羊、马匹、骆驼，之后两年，每年秋天还会送来不少。
也因此，崔茂怀至今还和达达渥儿、巴哈图郡王有信件往来……
只是，崔茂怀虽能化解了一时尴尬，可接下去一路上，崔茂睿终是有些沉默。直至两人随意走到逍遥阁附近，崔茂睿抬眼看到建筑上的八卦图，才驻足看去，半响方开口道：
“你认定，就他了？”
“嗯。”崔茂怀明白崔茂睿指的是谁，没有迟疑，一声应下。
崔茂睿闻声偏头看了眼崔茂怀，兄弟俩目光在半空一碰，旋即，崔茂睿竟先避开了。跟着又反应过来，再望向崔茂怀时不禁自嘲一笑，然后伸手拍在崔茂怀的肩头，说了一句：
“你比大哥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