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四天护送
车厢内冷冷清清，轰隆轰隆地开向一成不变的地方。玻璃后快速闪过多彩但乏味的广告牌，百无聊赖的乘客却会努力地想要看清最小的那行字。
这一段路手机收不到信号，这是乘客们在这时能找到的最有趣的事情。
张灿和林良并排坐着，林良也在看那些广告牌。
车厢里的空调开得比教室还大，张灿穿着外套都觉冷，好在一开始林良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脱下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海盐味的香水和其他女生的柑橘香水味道混合在一起，尖锐、违和，嗅觉灵敏的张灿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海水还是和阳光最配，橘子丢进海里只会发霉，大丑鱼都不吃。
林良的个子高，腿也长，两条腿不羁地伸向通道中央，从车厢衔接处钻进来的劲风刮着他的头发，那些柔软蓬松的黑色发丝却一动不动。
注重外表的林良习惯涂抹定型啫喱，以便在运动时也能维持每天辛苦吹过的发型。
张灿就比较惨了，林良送的新发绳还绑在她的腕子上，她披散下来的小卷毛早就被吹得七零八乱，半月没洗过澡的泰迪拖把精都比她强上那么一点点。
什么东西拍打着他的大臂，林良低头，看到了几缕可可爱爱的棕色小卷毛。
他抿着唇笑开，漫不经心的眼神移到了张灿的脸上。
他必须承认，张灿的长相狠狠地戳中了他的审美。
他身为一个直男，打出生起就是个钢铁男婴，从小爱玩的都是汽车和变形金刚，从没觉得自己会喜欢什么洋娃娃或者二次元的萌妹，没人能跟他解释，他现在为什么被张灿这个人萌得想喊“啊我死了”。
他的手心又开始痒，想放在她的发顶上作恶。
凌乱的羊毛卷遮住了一部分呆滞的脸，圆圆的、湿漉的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林良挑眉，“把头绳给我。”
张灿取下头绳交给他。
“转过去。”林良的五指撑出，头绳被大大地拉开。
“啊……”张灿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转过去了。
她望着车厢遥远的另一端，一双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双肩。
那些做梦都不敢肖想的漂亮手指，若有似无地压了压她的皮肉，隔着衣服都能感到火烧般的温度。
她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别动。”林良的气息有些紊乱，他一缕缕捉住那些不听话的棕色长发，攥在手心。
距离太近了，他闻到了以前没注意过的味道。
阳光曝晒后的被子的暖香，和即将成熟的蜜桃的甜美。
他倒是不知道张灿身上这么好闻，没有经过任何工业的加工，单纯来源于大自然的馈赠，远了闻不到，只有近似拥抱时才能捕捉。
近到能用鼻尖蹭上她羞红的耳廓才可以。
白嫩、细弱的后颈，散发出这样的味道，不就是在等待吸血鬼百般挣扎后终于忘情的一口撕咬？
还真有人说过他白得像吸血鬼，但更多的人会说他活该没人爱。
林良垂下眼帘，按照母亲的习惯，在枕部扎了一个松松散散的低发髻。
“好了。”他直起身体，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两缕无法扎住的头发从颊边垂落，张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林良给她梳的发髻，“谢谢……”
“光用嘴说？”他灰眸噙笑，一只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她。
干净清爽的十八岁男孩，这样复杂笑着时更加少年气，像是撕开恋爱漫画走出来的男主角一样。
“我……”张灿挠挠头，扯了扯嘴角。
林良看到她藏在唇里的两排白牙，好小……
他的几根手指攀上了下脸，遮住自己一闪而过的唇部小动作，眼睛难以压制地弯起。
……可爱死了。
他觉得这两排小牙在他的心头发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串又麻又爽的牙印。
他笑得太过好看，让张灿晕头转向，他打了个响指，召唤回她的注意力，“算了，林哥啥也不缺，就缺个小跟班。”
张灿局促地低下了头，“那、那我……”
“紫铜站到了。”
张灿猛地站起来，“该下车了！”
林良也跟着起身，张灿起初觉得他是要换乘回去的地铁，没想到他竟一路随她出站了。
“你不回家？”
回家的这条路她一直是自己走的，今天突然多了个人，她有些不适应。
林良伸了个懒腰，“不想回家，随便转转。”
“哦……”张灿看看表，十一点了，“很晚了，你一会还是回家吧，不过地铁十一点就停运了，你应该进不去了。”
“我家有司机，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张灿不说话了，那是她从来都不熟悉的世界，她没资格发言。
夏天就是好，所有树木都生机勃勃，风吹来时飘进鼻尖的都是清新的木香，偶尔湿润，像张灿就要掉泪的眼睛。
林良一愣，娘的，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到了什么想到的都是小张灿了。
他苦恼地抓了抓后颈上的皮肤。
张灿家距离地铁站很近，林良一进小区，神情就开始变得微妙。
他知道有些同学家境一般，却没想过是这么一般。
这小区就跟没物业似的，没有垃圾堆，但到处都算垃圾堆，蚊蝇缠绕的湿垃圾大咧咧地从袋子里溢出，流了满地。破败的外立面，只在临街的一侧草草地涂上了一层敷衍的白色，里面所有都是诚实的红砖头。
有点像他妈妈半夜睡不着时看的八零年代的古早电视剧，男女主全是勤劳勇敢的一群人，就住在这样的小区里。
他脑子有点懵，“你就住这儿？”
张灿也懵，“是啊，一直住这里。”
林良哽住了，“……那你成绩一定很好，凤毛麟角。”
好到得远不惜一切从公立学校挖来了她。
也不对，她成绩那么好，那怎么会沦落到二班去跟他当同桌？
张灿又不说话了。
半晌，她才开口：“爸爸妈妈已经很努力了。”
她在楼下驻足，“到了，就在这个单元。”
她指指一扇漆黑的窗户。
林良抬眼扫了一遍，这户人家所有灯都黑着，不是睡了就是没人在，“你爸妈在家吗？”
张灿摇摇头。
原来也没比他爸妈强多少。
林良冷笑，“努力有什么用，孩子都不管。”
张灿很想为父母辩解几句，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意思。
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不会理解的。
林良是含着金匙勺出生的，永远都不会懂普通人家里的鸡毛蒜皮。
他们真的会为几分钱差价的大米而纠结三天，为电价涨了五毛钱而露出愁苦的脸。
她眼眶发酸，丢下一句‘明天见’就上了楼。
林良站在原地，等了大概五分钟，看到二楼她家的灯亮了才走。
磨叽。
二楼而已，还爬那么久，她就适合跟他一起住大别墅。
他的心一个猛跳，终于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了。
她以后就算住别墅，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真是的。
林良抬脚走了。
他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深灰的瞳仁里倒映出不断后退的风景，他无意识地咬着食指的第二个指节。
手机亮了下，他打开，是张灿的消息。
「你到家了吗？」
他还没回，那边又发来一条。
「这好像不是山寨机啊，能查得到激活码……」
笨蛋，这时候倒聪明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了一条。
「是啊，厉不厉害，山寨机都这么牛逼了。」
张灿这次发的慢了，等待把时间无限放大，他有些烦，随便翻了翻其他人的消息，群聊999+，点进去都是些没营养的八卦，无非是谁的家长出了什么事儿，谁又和谁恋爱分手了，只有一条还算有点意思。
有个不要脸的男的在群里发了一条：「谁知道二班的张灿，听说很随便？」
放屁。
他狂打键盘，激情对线，按下发送键前，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和他有什么关系，嗯？
他想维护的那家伙已经五分钟没有理他了！
退出这个群聊的界面时，张灿的消息蹦了出来。
「嗯……那你注意安全。」
林良没再回了，他点进她的朋友圈去看，依旧没有任何动态，平静中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警告。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朋友圈，恨不得一天发八百条，显得他多花枝招展一样。
他烦躁地关闭了朋友圈权限，设成仅三天可见。
但还是有十几条，回家有的删。
他下车进了家门，灯倒是挺亮，可他宁愿不这么亮。
如果黑暗一点，他就可以假装家里没有人，就可以忽略到二楼传来的低低的哭声。
林良倒向柔软的大床，把手机贴在心口。
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还不如张灿。
周五，林良来得不早也不晚，张灿已经在做题了。
厚厚的辅导书她做了大半，书脊不堪重负地裂开一些，还要继续承受她手腕给的压力。
林良坐下，张灿正为一道数学大题愁眉苦脸，他哼了一声，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课本。
数学课本中间夹了什么东西，他眼睛一眯，斜眼瞥向张灿。
小家伙忍不住了？终于为他的魅力折服了？
还学会写情书了，老土，发个微信的事儿。
不过，他可不见得答应她，太过轻易得到的男人，不会被珍惜。
他魔性地歪了下头又回正，抿着带笑的唇翻开，准备仔细观赏一下她的情话。
第126页，金光闪闪的红包露了出来，上面写着恭喜发财四个大字。
林良的笑容僵在青紫的嘴角。
……现在流行拿红包塞情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