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樟城首换马甲
申徒朔被他爹带走了。
一开始，乐正池其实有些踌躇，她心中有个疙瘩解不开：明明申徒铭一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模样，申徒朔到底为何会受尽磋磨、修为停滞？
更何况，申徒朔又不是三五岁的稚子，又是五大门派辽都秦氏的人，好端端的，如何能被当成奴隶贩到俞州来？
但对方毕竟是秦氏的人，申徒朔没有出言拒绝，来人又是他血亲，她实在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去阻拦。尤其在她还是掌门女儿的前提下，旁人只会以为是他们正乐府多管闲事、故意刁难。
那时申徒铭还拿出额外的谢礼，叶蓁一把给推了回去，“这是做什么！您想要将儿子带回去天经地义，我们还能阻拦不成！”
乐正池没注意那两人的你推我往，她一直用余光观察着申徒朔。
这个孩子，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欣喜的样子，见到自己父亲以后，反倒是如傀儡一般失了生气。
唯有在听到叶蓁那句“天经地义”之时，他的睫毛才微微颤抖了下。
是啊，儿子跟爹回家，天经地义，自己留下来只会让恩人为难。
他没什么行李，一个小包裹便是全部身家。
乐正池亲自去将卖身契取来还给他。
接过这张薄薄的纸，盯着上面浓墨重彩的字迹，申徒朔的喉咙突然就有些发涩。
“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他听到那人温柔的询问。
“我……”他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又捏紧了那个粗制滥造的小玩意儿，鼓起勇气看向她。
由于今日过生辰，乐正池头上别了一支做工精细的簪花步摇，上面还镶嵌着奢华生辉的红宝石。
似乎是被那贵气的鸽血红刺伤了双目，申徒朔无力地松开手指，彻底将那个拿不出手的小玩意儿藏进宽深的袖袍，也将少年的自卑一同埋藏。
“生辰快乐。”他的声音很低。
虽然只是一句中规中矩的祝福，那人却高兴地眨了下眼睛，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笑眯眯道：“谢谢你。希望下次再见时，小朔要比我高出一个头才好。”
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到时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申徒朔在心底对自己说。
申徒朔离开后没几天，也到了乐正池下山历练的日子。
她娘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前来观看她收拾行囊。
“带这么多衣服作甚？又不是法器，能够压缩收纳进芥子袋中。你是下山历练，不是下山游玩！”乐正绫板着一张脸。
实在不耐烦看下去，她吩咐道：“赵雪，你来帮她收拾，精简为主。”
赵雪是乐正绫的大弟子，也是之前陪乐正池暴打彭氏老头的师姐。
目送师父离开，赵雪才朝乐正池温温柔柔笑道：“没关系的师妹，把喜欢的衣裳都带上罢。”
乐正池刚要感动，就听赵雪悠悠补充道：“毕竟，等你历练归来，这些衣裳就都穿不上了。”
乐正池：“……”
所以，师姐是在祝她长高，还是咒她长胖？
说到这儿，赵雪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你还记得那个赵朔吗？”
乐正池奇道：“师姐也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我有一次在布坊买衣裳，见他拿了一套最便宜的成衣，掌柜劝他换套小一些的，你猜他说什么？”
乐正池突然就想起，他身上那套几乎快要拖曳到地上的黑色衣袍，“说什么？”
赵雪模仿着申徒朔那种古井无波的语气道：“我如今正在长身子，大点儿能多穿几年。”
说完，她颇为感叹地摇了摇头，“我那时只以为他是哪户贫苦人家的孩子，谁曾想回去的时候竟然和他一路。打听了一下，我才知道，这个叫赵朔的弟子是你带进门派的。”
乐正池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或许，他被带走时该多问几句的，哪怕只是问一句“你愿意留下来吗”也好。
赵雪没能察觉到她的黯然，自顾自问道：“不说这个了，此次外出，你被分配了哪个委托？”
正乐府的弟子年满十六皆要外出历练三年，虽说路线行踪自由，但门派会给每位弟子随机分配委托任务，绝大多数弟子都是先完成师门任务之后，才去自由闯荡。
乐正池道：“委托者并非个人，而是一个村子，位于樟城。”
赵雪挑了挑眉，“在樟城？看来是师父对你的特殊照顾。”
由于没有完整地传承记忆，乐正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十分有限。
正在她以为樟城是什么“销金窟”“黄金屋”时，就听大师姐悠悠补充道：“如若不是师父特意安排，正常不会将如此棘手的任务分派给初出茅庐的弟子。”
乐正池：“……”
赵雪依旧笑容温柔，就像是一个贤惠善良的大师姐，甚至还拍了拍乐正池的肩膀，“师妹，看来师父果真是对你寄予厚望呢。”
如果只看表情，还显得她很是羡慕，然而眼底的笑意却明明白白传达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师妹也忒惨了！
委托本身棘不棘手尚且未知，但由于委托方在樟城，麻烦系数一般会直线飙升。
樟城虽是在正乐府的管辖范围内，但这座城池位于正乐府管辖地、彭氏管辖地、百鬼窟的交界处。
彭氏之人大多都不怎么好相与，冲突不断暂且不提；这百鬼窟，更是令人头皮发麻，可止小儿夜啼。
百鬼窟并不归属任何一个门派管辖，但其地处中心位置，五大门派皆与之接壤，并众星捧月般将其围了个严实。
尽管百鬼窟一域占地面积比彭氏领地还大，但从没有哪个门派动过向百鬼窟扩张的念头。
百鬼夜行，群妖乱舞，精魅丛生，这便是对百鬼窟最好的写照。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便是修士也不敢轻易入内，是以至今无人知晓百鬼窟腹地之内究竟是何等光景。
与此等穷凶恶极之地接壤，乐正池本以为樟城会呈现出穷乡僻壤的颓废之态，却未曾预料到这里还挺热闹——食肆酒家三步一见，勾栏瓦肆歌舞升平。
虽说只是在烟火气中穿梭而过，自己还需马不停蹄地赶往位于城西的扎平村，但往来商贩的吆喝声已然令人倍感亲切。
【叮！检测到愿望：找到可以替代玲儿弹奏《春闺深》的姑娘。任务对象雅仙艺馆老鸨，心愿值1。】
系统的声音蓦然响起，乐正池脚步一顿。
“老鸨？这个任务在春楼？”她忍住吐槽系统的欲望，问道：“这个任务急吗？”
系统凉凉道：【两个时辰之后玲儿姑娘演出。我觉得急，但你不是向来都不紧不慢吗？】
乐正池：“……”
自己这是，被怼了？
看样她必须先完成这个任务了。
虽说没有歧视艺馆的意思，但毕竟人言可畏，这还是在正乐府的地界，若是碰到门派里的熟人，很有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略作思索后，她寻得一僻静小巷，打开系统界面，选择使用面孔“顾冰裳”。
乐正池低头看了下——很好，视线果然被波澜壮阔的高峰给挡住了。
一炷香后，一位身姿婀娜、容颜艳丽的妙龄女子便出现在雅仙艺馆。
顶着这么一张妖艳贱货的脸，乐正池倒也适应良好。
“呀！姑娘这脸、这身段，就是当花魁的命啊！”下意识的职业习惯让王妈妈万分欣喜，差点儿没忘了正事，“姑娘，你先在这里稍事休息，艺馆今日有些急事，我处理妥当便来寻你。”
“王妈妈莫急，我只问一句，艺馆里可还缺琴师？”
只这一句话，便成功让王妈妈停下脚步。她打量着乐正池：“姑娘会弹琴？”
“琴和筝都会些，尤擅弹筝。任何曲子只消给我看一眼，半个时辰之内必定娴熟。”
王妈妈狐疑地看她一眼，“此话当真？我艺馆里有个玲儿姑娘，整个樟城都没有比她更会弹筝的姑娘了！今夜本来有她的演出，但玲儿意外伤了手腕……”
事发突然，《春闺深》又是玲儿的新曲子，技巧颇为高深，除了玲儿，艺馆里竟没有第二个能演奏这首曲子的了。然而官人老爷们期待了许久，临时换曲，只怕平白惹他们不满。
乐正池笑容笃定：“我可以的。”
修真之人的天赋本就超于常人，筝又是她的本命法器，一首不含灵力的曲子而已，又有何难。
她接过曲谱看了下，因为是首旖旎多情的小调，颤音、滑音、花指、摇彡等使用颇多，手法缭乱，有炫技的嫌疑，反倒是落了下乘。
本着对原创者的尊重，她并未做任何改动。
一曲作罢，颤音婉转，花指清亮，引得王妈妈欢天喜地：“好！姑娘本就国色天香，又有此等技艺，只需半月不到，我便能助你成为名动樟城的第一花魁！”
“花魁就不必了，今晚演奏结束，妈妈为我结算银钱便可。”
【任务完成，心愿值加1，现总计25点。】
天色尚未彻底黯淡，雅仙艺馆前已然彩灯华张。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喜爱乐理的文人雅士，都是因着新曲《春闺深》慕名前来。
只是向来小有名气的玲儿姑娘却不曾露面，官人们倒也没有滋事，盖因那端坐在长筝前的女子，实是明艳不可方物，一下便攫取住所有人的目光。
用什么“明眸皓齿”“丰肌秀骨”来形容她都不及万分，众人只觉得何其幸哉！能遇到这般九天神女，便是这满堂凡夫俗子的荣幸。
尤其当美人微眯眸眼看过来的时候，那叫一个风情万种，所有人的身子都不自觉酥软了半边。
其实是因为看不清才眯着眼的乐正池：刚刚有两个年轻弟子的身影一闪而过，穿着秦氏的派服？是她看错了吗，秦氏的人无缘无故来这里做什么？
接到王妈妈的示意，乐正池收回目光，芊芊玉手微微抬起，手背撑起圆润的弧度，开始弹奏。
弦依高张断，声随妙指续，筝音如玉溪般流泻而出。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时，却听二楼包厢突然传来一声肝胆欲裂的惨叫。
“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