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绢花
因为北街和市集几乎分属止戈城的南北两端,小店开业后,谈卿辞已经许久没有到过市集;今日去寻三玄先生,刚好路过市集的借口,她便瞧见那面张贴皇榜的墙下乌压压地围了一群人。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西北汉子,再看看身边同样身材高挑的阿四,她随口问道:“他们看什么呢?”
因为比挡在身前的人群高了大半头,阿四一眼就瞧见了新贴出来的通缉令,他正要回答时,却话锋一转,拍了拍前面老哥的肩膀。
“大哥,前面在看什么呢?”
市集里的乐子人都很热衷于分享街头巷尾的那点谈资,很快就把通缉令上的内容,掺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倒了个干净。
约莫是因为年下近了,城外的山匪想弄点东西过年,而止戈城的官府多少也得做点什么,好对得起这一年朝廷的饷银,所以在月前,官兵抓捕了几名山匪,游街示众时银铃儿还去凑了热闹,回来跟谈卿辞提起过。
不过这事没有就此过去,十几天前,山匪派人进城劫狱,救出了被抓的同伙后就地四散而逃。
临近年节,为免引起民众恐慌,也是为了政绩和颜面,官府一开始选择将事态压了下去,只有零星的谣言传出;但镇上富贾在得知此事后,担心逃走的山匪还埋伏在止戈城内,把他们当做第一目标,于是纷纷向官府施压,要求全城搜捕匪徒。
终于,官府扛不住压力,在今天张出了通缉令和几名从狱中逃出的山匪画像,悬赏缉拿。
开店几个月以来,关于城外山匪的传言,谈卿辞也听过不少了,据说他们从不滋扰老弱妇孺,也不会对平民下手,就算真的埋伏在了城里,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因此谈卿辞并未对此事上心,瞧过热闹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她走出去好远才发现,阿四远远地落在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问道。
“老板娘,你刚刚……”阿四恭敬地垂着头,“是在试探我吗?”
“嗯?”谈卿辞黛眉轻挑,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她刚才叫阿四帮忙看皇榜的事。
本来她倒也无意拿皇榜上的那几个字试探阿四,不过对方居然能识字这件事本身,在她心里的确是留了个疑影的。
话既然说道了这个份上,她也不打算继续藏着掖着,只是选了个相对委婉些的开场,“我听你口音,不像是西北人。”
止戈城原本只是个小小的游牧村落,建成如今规模的城镇不过几年光景,居民大部分是附近城镇迁来的,多多少少带着点家乡口音,不像阿四这样,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
“我是兆京人。”阿四倒是答得很直接,“几年前随父亲经商来到止戈城,遭遇战乱,父亲去世了。”
“父亲去世前,家里尚算过得去,所以我是念过几年书的。”
几年前的战乱……
那岂不是……
北蛮入侵大胤西北边境,太子被围身亡的那一战。
谈卿辞并没有亲人在那一场战争中身亡,但那一场战争却真实地摧毁了她的整个家庭,结束了她二十年平静安逸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
他乡遇故知,又多少可以算是同命相连的可怜人,让她有些触动。
“那你娘呢?”她柔声关心道:“两年多了,你就没有想过回兆京投奔亲戚吗?”
“我娘在生弟弟的时候就难产走了,至于其他亲戚……”阿四微微垂眸,露出些悲伤的神色,“我父亲诸兄弟间关系不睦,我与叔叔伯伯们也早就断了联系。”
“能证明我和弟弟身份的户籍文书,还有路引之类的东西,都在战乱中遗失了,我们现在根本就走不出止戈城去。”
按照大胤律例,进出城门都是要查验文书路引的,若是不能自证身份,成年男子一般是直接充军,其他的没入贱籍,和谈卿辞她们这种被流放的贱民一样,被卖到大户人家,或是去朝廷的买卖里做工。
“我自己充军不要紧,到哪儿都是讨口饭吃,但小五年纪还小,他若是不能跟着我,自己流落在外,只怕是要饿死的。”
说着他抬眸看着谈卿辞,明明要高出一头还多,却没有任何压迫感,只是真诚道:“老板娘,我不会伤害你的,弟弟我也会管好。”
“现在年关近了不好找活计,等明年开了春,世道好过些,我就会出去找活做,尽快把欠你的银子都还上。”
稚子无辜,谈卿辞一开始就是因为心疼小五那孩子,才将这兄弟俩救了下来,眼下这冰天雪地里要是将人赶出去,大的还好说,小的真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既然话都说开了,她便也放下心来。
之后若是联系三玄先生的事能成,店里的生意肯定是要扩大规模的,到时候还需要再寻帮手;阿四勤快,能卖力气,还认识字,等她忙起来,小五又能在家陪陪姜氏,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你虽然识字,但没了户籍文书,出去谋生也会被人看做贱民,想要找个体面的活计想必不容易;既然去哪儿都是讨口饭吃,我在镇上有家小店,你不如就跟着我吧。”
女人出来做生意的事,在大胤朝的确是不多见的,看着阿四略显震惊的表情,她也没再解释什么,只轻声催促道:“走吧。”
根据银铃儿提供的地址,谈卿辞很快找到了三玄先生。
因为对谈卿辞手里的话本很感兴趣,三玄先生没有收任何费用,很快答应了合作,甚至还帮忙提出了不少建议和修改,使故事本身更适合以说书的形式展现。
一切敲定后,谈卿辞又赶着去了好几个地方,一直耽误到天黑才总算忙完;阿四不懂生意上的事,只每到一处地方就在门外安静地候着。
之后一连许多天,北街的小店都没有再开门迎客,但为了不让屋里的姜氏担心,她还是每天一大早就带着元氏和阿四到店里去。
而阿四和元氏也没闲着,因为店里进了很多布匹和扎绢花要用的东西,他们得把东西抬进后院的小库房,还要挨家挨户送到那些帮忙扎绢花的女工手里,稍微送得慢些后院的小库房都会堆不下。
阿四还是跟以往一样,话很少,从不过问,让干嘛就干嘛,手脚麻利,倒是元氏有些忍不住了。
作为店里的帮工,她不太清楚谈卿辞之前到底攒下了多少钱,但她很清楚店里生意不景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最近,更是连门都没开过;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她不知道谈卿辞为什么突然要花大笔的钱进这么多绢布,扎成根本卖不出去的绢花。
作为朋友,她实在忍不住,几次出言提醒,谈卿辞倒是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说过完了年生意就会好起来,要提前把货都备下。
日子就这样忙忙碌碌到了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