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绢花
薛远身后,十几名家丁很快从马车后鱼贯而出,很快将他二人与路边的那伙流氓隔了开来。
富贵人家大多惜命,止戈城这样的边陲小镇本就不算安生,附近有山匪为患,关外还有北蛮人虎视眈眈,所以城中富户大多都会豢养一帮打手护院。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也是为了充排场,他们走哪都带着一队人,马车后面甚至还会藏上几样唬人的兵器。
眼见情势逆转,那群流氓捡起地上的银袋子就溜了。
“麻烦薛公子了。”谈卿辞客气地道了谢,却没有给薛远几分好脸色,就连眼神都还是一直望向那排家丁围成的人墙后方,“那三两银子,我明天就会让丫头如数奉还府上。”
“小姐客气了。”面对谈卿辞的冷淡,薛远倒是神色如常地客套道:“区区三两银子,若能买小姐一个清净,薛某倒是觉得值了。”
“薛公子言重了。”谈卿辞后退一步,避开薛远的眼神和对方手中的油纸伞,从神态到语气都冷过漫天飘舞的雪片,“萍水陌路,小女子怎可觍颜受此大恩,还望薛公子慎言。”
薛远仍是不愠不怒,伸长手臂重新将伞举过谈卿辞的头顶。
“既然姑娘觉得只是萍水陌路,那不知这三两银子可能买来一个与姑娘相识的机会?”
“薛某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见谈卿辞不为所动,他又接着道:“据薛某所知,最近绢花店的生意好像不太景气,姑娘一届女流,又何必为了跟薛某客气,苦苦强撑。”
若论样貌身量,就算扔进兆京的贵公子堆里,薛远也可算是中上;直到此刻,他仍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颔首含笑,整把伞都打在谈卿辞的头上,自己则微微躬身,站在一片风雪里。
但从薛远那对狭长的三白眼里,谈卿辞还是只能看见“阴险”二字。
这人表面谦卑,其实话里话外就差没直接说她“打肿脸充胖子”了,还自以为手段高明,没人能瞧出他这点小把戏,直把所有人当傻子耍。
况且,这北街的绢花店生意如何不景气,薛远从何而知?
谈卿辞凤眼微眯,冰冷的眼神顷刻间变得犀利,“你查我?”
“姑娘何出此言?”薛远一副震惊又无辜的模样,“近日连连暴雪,各家各户的生意都不好做,我薛家在北街也是有些产业的,故而刻意留意了一番。”
说着他试探着上前,“上次市集一别,姑娘的事,薛某挂心至今。”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自己是一见钟情了?
呸!
谈卿辞在心中暗骂一声,想起书里的薛远是如何将可怜的炮灰谈卿辞抛弃在战火中,就觉得面前这人越看越恶心。
“若不是跟着我,薛大少为何会漏夜跑到这荒僻城郊来?”她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薛远闻言倒也不恼,甚至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抬手打了个响指,马上有两名家丁从马车后面提溜出一个人来。
那人被重重地摔在谈卿辞面前的雪地上,唯唯诺诺地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谈卿辞根本懒得多看一眼,倒是身旁的银铃儿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陈四?!”
“是。”薛远满意地点点头,“今日茂记请了三玄先生去说书,薛某闲来无事,本也只是想去凑个热闹,谁知散场时竟有幸偶遇姑娘。”
说着他鞋尖踹了踹脚边的陈四,“还有这个脏东西。”
“此人几次三番与姑娘为难,今晚竟又悄悄尾随姑娘,薛某唯恐有人对姑娘不利,这才会命人悄悄跟上。”
“若有唐突——”他微微欠身,客气道:“还望姑娘见谅。”
见谅?
谈卿辞在心底冷笑一声。
从看到陈四那一刻,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在书中,就算被打入贱籍,就算是棺材板里爬出来的不详人,炮灰谈卿辞到底也还是个秾丽无双的大美人,加上腹有诗书,气质温婉,垂涎她的登徒子又怎么会少。
受制于从小到大所受的那些封建教育,她是走错了路子,甘愿身为蒲柳,一心想绕磐石,但她并不是傻子;面对众多“竞争对手”,薛远能最终抱得美人归,当然少不了某些“高超”的手段。
书里的他便是惯会在谈卿辞有难时“恰巧经过”,装作路见不平的样子,每每救人于危难,又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仿佛是什么施恩不望报的圣人。
可惜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现在的谈卿辞根本不会再等着一个男人来救自己于水火,她把家里家外的方方面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没有给薛远任何伸手的机会。
眼下她唯一的麻烦,大概就是狗皮膏药似的总扒着不放,明明没讨到任何甜头,还三天两头就要来找茬的陈四了。
其实之前她就一直疑心,为什么每次陈四瞅准机会出来挑事,薛远总是能恰好出现在附近?
眼下,她算是全看明白了。
与其说是陈四主动尾随,蓄意闹事,倒不如说趁着元氏不在,陈四这条会咬人的狗便又被薛远放了出来;好巧不巧,今晚谈卿辞倒是真的自己遇上了些麻烦,顺便差点揭穿薛远,于是陈四便又成了薛远抬出来挡枪的由头。
啧啧啧。
谈卿辞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突然觉得跟薛远这种心思深沉的渣男比起来,陈四这个纯纯的“工具人”竟也显得有那么两分可怜。
她实在不想跟这种垃圾再做牵扯,正想着该如何脱身时,被拦在人墙后面的小男孩竟然非常“识趣”地突然大哭了起来。
“哥……他们是不是也要把你抓回去做苦工啊……呜呜呜……”小男孩哇哇地哭着,还不忘抓起地上的积雪,揉成雪水再一点点擦掉哥哥脸上的血污,“可是你都受伤了啊……哥……呜呜呜……好多血……”
谈卿辞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摆脱薛远的死缠烂打,一走近就看到这的孩子哭得如此伤心,也不免心生恻隐。
她掏出随身的手帕,躬身递上时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本来还在安抚着弟弟的少年抬头接过手帕,正欲道谢,却彻底看傻了眼。
不远处马车前吊着的油灯在风雪中颤颤巍巍地摇晃着,温暖的黄光打在谈卿辞瓷白的脸上。
她五官生得秾丽大气,是一种极其耀眼的美,初见时惊艳,甚至略带攻击性,但在披风上一圈柔软的白色绒毛和那股温暖黄光的簇拥下,某些锋利的棱角似乎也被软化了。
少年怔怔地望着谈卿辞,仿佛真的看到了方才那群流氓口中的“活菩萨”。
相由心生,也许天下的善人总有些相似的地方,他甚至觉得面前的“菩萨”有两分似曾相识——
这也是让他突然失态的真正原因。
见少年双眼一怔,谈卿辞还以为对方是被方才的遭遇吓坏了;她蹲下身子,将手帕塞进对方手里,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赵——”少年差点脱口而出,感觉到怀里的弟弟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马上改口道:“阿四。”
“我叫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