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争分夺秒
凌晨十二点半，邱莹莹和关雎尔终于到了欢乐颂，她们吹了一路的暖气，突然碰到室外的冷气就有些发抖。
“走走走，关关，我们快点小跑回去。”邱莹莹瞅了一眼后头挽在一起的情侣，“咱们别再做电灯泡了，赶紧走！”
关雎尔也反应过来，忙喊道：“曼曼姐我们俩先回去啦！”涂曼和谭宗明相视一笑。
经历了今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涂曼终于明白那天晚上樊胜美为什么会蹲在花坛旁边哭，也明白了她这些天的奇怪表现，看到樊家父母都来投奔女儿的狼狈模样，她感慨良多。
“看来樊姐家的事情不简单。”涂曼不由得叹气，“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不愿意求助他人，我估计她就是因为这个和安迪闹掰的。”
谭宗明也是头一回见这种事，虽然解决这种问题可以有很多种办法，但是对于樊胜美的情况而言，办法约等于零。
“作为一个外企的hr，她能把自己和家里的关系处理成这样，除开她父母的问题之外，她本人也必然是有致命缺点的。”谭宗明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他清楚地知道樊胜美落到如今的境地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他不会将这一层揭给涂曼看，毕竟，这太过现实。
“好了别想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到了2204后，涂曼想起两人的美食之约泡汤了，想要弥补。
“这么晚就算了，吃下去待会儿不消化。”谭宗明故作高深道：“不过你真想要补偿我……就亲我一下吧。”
两人交往至今，涂曼还没怎么主动过。
她紧张地把双手搭在谭宗明的肩膀上，双脚一踮，对上他期待的目光亲了过去。青涩柔软的一吻让谭宗明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唇间溢满淡香，亲密充满爱意。
谭宗明抱着涂曼的腰小心回应着，倾诉着这几天的思念。怀中的人面若桃花，他移到唇边后忍不住在那片粉红处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你……”涂曼有些羞怯，对着他的胸口锤了一下，“赶紧去休息吧！”
“明天你不用上班，陪我一起吃早餐。”
涂曼点点头，埋进了谭宗明的怀里，“那明天晨练只能放安迪鸽子了。”
“嗯，让她自己去跑吧。”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心情。
不知前路艰险、困于眼下窘境的樊胜美接了父母到自己的出租小屋里，为了不再给两个室友添麻烦，她宁愿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会去和邱莹莹挤一张床。
气温骤降，樊胜美只盖着一张薄毯睡觉，辗转难眠一夜后，邱莹莹发现她的眼袋都要掉出来了。不过一大早最难熬的还是用厕所的问题，樊妈妈进卫生间已经快半小时了，关雎尔和邱莹莹都等急了。
这时，刚刚晨跑回来的安迪就成了救命稻草。
“安迪姐，我们俩能去你那儿上个洗手间吗，我上班快迟到了。”
“过来吧。”安迪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就听邱莹莹和关雎尔穿插着讲完了昨晚发生的事。
“昨天我们一群人在火车站都兜到十二点了才把人给找着，现在樊姐她爸妈还有她小侄子都在我们房间呢，别说是刷牙洗脸，就连上厕所都没行。”关雎尔边刷牙边和倚在门边的安迪说话。
邱莹莹吐了一口牙膏沫子，说道：“安迪姐，你就别生樊姐气了，她挺不容易的。她爸妈对她不是特别好，我本来以为我爸妈对我已经不算好了，这么一对比，我爸妈简直就是天使！”
“我也是，我以后再也不嫌我妈唠叨了。”
安迪神色一变，突生落寞。“其实你们都挺幸福的。”不像她，来去一直都是一个人，如果不是回到中国，她都觉得自己会在纽约的公寓里孤零零一个人过一辈子。
想到这里，安迪心里更加感激老谭，上班工作也更加卖力，争取年前就敲定收购红星的计划。谭宗明清楚安迪的实力，非常信任地全权放手给她，然后自己低调地站在幕后把控大局。
涂曼和他坐在房间里吃早餐的时候还好奇地问他：“做老板的还不如员工勤快，难怪都说是‘万恶的资本家’。”
谭宗明拿起做好的咖啡笑道：“唐僧手无缚鸡之力，照样收服孙悟空做徒弟。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才是管理之道。”
“果然我不是做领导的料。”涂曼想起‘孟总’说的‘不堪大用’的评价倒是觉得很贴切，还好她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不用被迫女承母业。
“光有管理者，没有执行者，那一切也都是空中楼阁。”谭宗明看着时钟已经转到了十一点，便道：“今天好不容易不用去医院，带你去上次说的温泉馆放松放松吧。”
涂曼记得有一回自己和他说过外科医生的职业病，没想到他还记得，还给她约了按摩师和温泉。
“好，今天我的时间都给你留着。”
涂曼也很久没有泡过温泉了，当身体被热流围绕时，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一盏屏风之隔，谭宗明也泡在温泉里，一边喝茶一边享受着和谐的静谧。
微风香袅袅，一时久久无声，谭宗明猜背后的人应该已经睡着了，便径自起身去换衣服，然后拿了手机出去打电话。
这一觉涂曼睡得很沉。
作为外科医生，她的身体常常处在精神压力大、专注时间长的状态，能这样放下所有事情踏踏实实睡一觉的时候并不多，尤其是在她升为副主任医师后。在旁人眼里，涂曼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这个位子是个十足的幸运儿，却很少有人意识到，为了配得上、当得起这个位置，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谭宗明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并不会去痴缠涂曼与他像普通情侣一般亲热打闹，他只想她能舒舒服服地脸上常挂微笑。
一个多小时后，涂曼就从温泉池子里出来，和谭宗明去体验一下新来的特级按摩师，然后又是吃饭又是跑着去爬温泉馆后面的小山，弄得谭宗明刚换上的衬衫马上就后背湿了一块。
涂曼登上山顶亭子的最后一个台阶，放声笑道：“都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衬衫，要不下次我给你买一件卫衣穿吧，我还没见你穿过呢！”
谭宗明难得看涂曼笑得这么灿烂，几乎无有不应，“好啊，不过要简单点的，摇滚风格的可不适合我。”
“那你倒是给我提供新思路了。”涂曼开心地拉着他去俯瞰馆中的中心湖，“唉，有点小了，下次去杭州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西湖划船吧？”
谭宗明点头，说道：“外公外婆他们都退休在杭州养老，只要有时间我们随时都可以去看。……但是涂叔叔和孟阿姨平时比较忙，他们好不容易下周有空，不如我们一起去见见他们，正好聚聚？”
涂曼扬起的嘴角没过多久就耷拉下来，“原来你才是我爸妈安在我身边最大的‘卧底’。”她看向谭宗明的眼神渐渐变得平静，“你明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涂曼无奈地摇摇头，“他没时间见我的，你不用费这个心了。”
二十多年里，父女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很长的一段时光里，涂曼甚至都忘记了他的模样。他总是那么忙，永远有开不完的会，有见不完的人，就算在她的童年时期有些记忆，现在也都随江河逝去了。如今父女相见，似乎只剩尴尬无比又客套的寒暄。
“刚刚你在泡温泉的时候，涂叔叔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涂曼反问：“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反而给你？”
谭宗明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醋意，便解释道：“你平时做手术的时间比睡觉的时间还长，他哪知道你是不是在忙呢。涂叔叔说了，下周末那两天，他都会在南通开会，开完就来找你。”
“他有说什么事吗？”
谭宗明揽着她的后背正面直视道：“一个父亲想见女儿还需要找事情做借口吗？”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涂曼像是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开始扭过头去不看谭宗明，看风景无趣了便吵吵着要下山准备回家。
“好好好，我下次接了涂叔叔的电话一定第一时间给你。”谭宗明好笑地跟在后面赔笑脸。
涂曼嘴巴一撇，“谁稀罕他的电话。”
“我稀罕。”
“你……”
涂曼手机铃响了。
谭宗明帮她拿着外套，笑道：“不会是‘说曹操曹操到’吧。”涂曼掏出自己外套侧兜里的手机，看见上面的电话就变了脸色。“我们科室的电话。”
“喂，……我马上到。”
上海第六人民医院急诊室内，神外的刘医生和急诊科的医生将一位突发脑溢血的高龄病患抢救回来后正进行下一步的检查，而此刻候在门外等待的不是病患家属，而是病患家属的邻居——安迪。
急诊医生检查完毕后出来通知安迪病人大概的情况，并说明缴费住院以及后续检查等事项，安迪就算冷静下来也听不懂医生说的专业术语，但核心观点已经明确，于是她立刻拿了病历本和单子去缴费。
“安迪！”
安迪走出急诊室就看见樊胜美和樊妈妈趔趄着着急赶来。
“安迪，我爸怎么样啊，他没事儿吧？”
安迪喘了口气说道：“命捡回来了，但医生说问题很严重，具体的要做一大堆的检查，他说的一堆……这些医学术语我也没太听懂，回头你问他吧。我一会儿出去一趟，医院这些钱我付了一部分，但我不知道够不够用，一会儿回来我再帮你取些现金好吗。”她知道樊胜美的性格，紧接着续上一句，“不要说不。”
“一会儿医生出来会找你，这些单子你先拿着，我去去就回来。”说完就拎包小跑着出去了。
樊母见有人帮忙，面上浮起喜色，但是看到医院单据上的数字又变得脸色苍白，“小美，八千块……”
樊胜美感觉背上又加上了一座大山，心里高高筑起的自尊似乎摇摇欲坠，她几乎是瞬间背过身去，对着墙掩面痛哭，已经丝毫没工夫顾及身后刚来的曲筱绡那不知来意的注视。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的抢救室大门终于打开，樊胜美擦了眼泪赶紧走过去。
刘医生面色凝重，对她们简而言之，“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必须立即手术。”
曲筱绡见樊胜美那死要面子硬逞强的样子就心口堵得慌，她忘记了安迪电话里的嘱咐，直接上去站在医生对面说道：“如果不做手术的话，人还能不能活？”
刘医生听到这样随意的话很是不悦，再次强调了一遍，“病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必须立刻进行手术。”
曲筱绡还不死心，“那手术以后能不能恢复正常？还能活几年？”
刘医生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回答道：“有三五天的，也有能拖上好几年的，这要看病人本身的恢复情况。”
这时曲筱绡还要开口，却被人打断了。
“涂医生，你终于来了。”
曲筱绡一听，扭头回看，只见涂曼将长长的卷发盘起，身穿白褂，大步走来。
“刘医生，现在情况怎么样？”涂曼略过曲筱绡和樊胜美母女直接走到了同事身旁询问病情。
刘医生见她来了便调快了语速，“我看过片子了，出血点多，而且都在病人的脑干上，需要马上手术。”
樊胜美急中慌乱拉住涂曼的手道：“小曼，我爸的病能不能治好啊？”
涂曼在工作中一直保持情绪稳定，即便病患家属是好友也不会例外，她客观简述道：“出血点在脑干上会对周围脑组织造成伤害，脑干控制肢体，现在手术就能控制出血点的继续扩大，不过，病人有很大几率会瘫痪。如果不手术，出血量不断变大，病人随时都会死亡。”
曲筱绡听懂后质疑道：“你是说，花了这么多钱做了手术，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能动以外哪儿都不能动，而且还不知道能活多久，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涂医生啊，这个事儿我们需要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必要做这个手术。”
樊胜美一口否定，“不用商量了！”她像握住最后一点希望一样握住涂曼的手，凄声道：“这个手术我们做，我们肯定要做。小曼，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爸。”
“我是医生，你不说我也会尽全力救人的。”涂曼安慰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拉着刘医生进了急诊室做进一步观察。
大门合上后，曲筱绡无语地扭头问樊胜美，“一口咬定要做手术，那钱呢？你能拿得出手做手术的钱吗？安迪已经垫付了八千了，你还想管她借多少？你拿得出可以抵押的资产吗？还是说，你打算让涂曼发扬精神给你一家老小做慈善？你拉的下这张脸吗？”
樊胜美故作坚强道：“那也要做，不做我爸就没命了，我这就打电话借钱去。”
曲筱绡心里叹了好大一口气，这大姐，还死要面子呢！
她靠在医院墙边看着樊胜美打完一个又一个指望不上的电话，听到的不是冷淡的拒绝就是羞辱性的‘开价’，最后曲筱绡听到了自己那位倒霉哥哥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戳穿了樊胜美死撑的假面具。
“他是我哥，大烂人一个！”曲筱绡痛斥着哭成泪人、几近崩溃的樊胜美，“你振作点儿！樊胜美，你爸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你居然坐在这儿为这个人渣哭？！”
气呼呼的曲筱绡拉着樊胜美撇到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斜睨着另一边走过来的人，她心里愤愤不平，不仅为懦弱的樊胜美，也为绝情的赵启平。
“你怎么来了？”曲筱绡还是主动对他说话了。
赵启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道：“听说好友被紧急召回，就过来看看情况。”
曲筱绡知道这个‘好友’是涂曼，但心里还是酸成了柠檬，小声嘟囔着：“又不是摔断了腿，要你看个头！”
赵启平离得那么近自然听到了，他不怕曲筱绡误会，但事情牵涉身边人，便故意引曲筱绡走得离樊胜美母女远一些才道：“脑溢血发病急、死亡率极高，我听说这个病人是涂曼朋友的父亲，所以才来提醒她。”
“提醒什么呀？”曲筱绡显然不懂里面的含义。
赵启平委婉解释道：“涂曼是神外的二把手，这类急性外科手术她最擅长，如果动手术，她会是第一人选。”
曲筱绡一点即通，很快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樊大姐没钱做手术，涂曼势必会帮她，手术能够成功的话，涂曼损失点钱就算了。但是手术如果失败了，那涂曼可能反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做这个手术？”
赵启平摇头道：“该做还是要做，我要提醒她的是不要干涉太多，做好手术台上的事情即可。”
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事情他见得不少。
“我懂了。”曲筱绡撇嘴瞪了赵启平一眼，“我会拦住涂曼不让她干傻事的！你放心了吧！”
赵启平没想过曲筱绡会管这件事，但她既然开口，他也不会冷语相对。
“谢谢你。”
“少来这一套！”曲筱绡拒绝收听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发‘好人卡’环节，快步走到樊胜美那边去给她支招。
坐在长椅上的樊母见到曲筱绡像是见到了财神爷，她知道女儿不愿意向这位邻居借钱，就自己出马，当即就给曲筱绡跪下了。
“啊啊啊啊啊！”曲筱绡被吓得踩上了靠墙的长椅，刺耳的尖叫声引来许多人。涂曼和进抢救室不久的赵启平从里面走出，谭宗明跟在安迪和魏渭后头一截也恰好赶到，宽敞的直角走廊一时间站了许多人。
赵启平率先替涂曼开口，说出刚才在抢救室里想出的方案，“我们刚刚沟通了一下，现在就直接告诉你们两个选择：不救，病人活不过三个月，救的话，就得马上手术。但是呢，病人在手术之后有很大的几率会全身瘫痪，所以必须找专人陪护。我也帮你们打听了一下，如果进康复中心的话，不光价格贵，而且康复的可能性也不大。如果不进康复中心，那么手术后所需要的医疗费用就不是很高。考虑到目前你们的生存成本问题，我们觉得第二个方案是比较可行的。”
涂曼也是肯定地点点头。
樊胜美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手术费需要多少钱？”
“连手术加住院观察，前前后后也得十万左右。”赵启平拦住想要开口的涂曼，谭宗明也自觉地拉走涂曼站到一边。
“……十万。”樊胜美震惊地念出这个数字，咽喉酸涩难言。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就还是不救，也只有你们家属才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