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榕生公寓
外面积水这么深,来人除了身侧的衣服有点氤氲的水迹外,干爽得就像是从隔壁出来串门的路上吹了点风雨。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动,他却像没看到一般带着身后的两个人挤了进来。
本就狭小的404更显昏暗和拥挤。
站在最前面的个子很高,白炽灯惨白的灯光倾泻下来,在身后拉出一块阴影,刚好罩住后进来的两个人。
从姜绍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人挺拔的身姿和眼里一闪而过的玩味。
气氛太过紧张。
就在陆文波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一直嚣张却收敛着的花臂陡然情绪失控,跨步冲过去:“饿吗?你们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想吃什么都可以!”
在他的手即将碰到人时,阴影后的两人动了。
一人制住花臂,一人不知从哪抽出一条麻绳灵活地捆住人推到门后,“老实点。”
靠着花臂一番“婶式”嘘寒问暖,404的“居民们”才看清他们的样子。
一个学生头娃娃脸的女孩子,一个清瘦黝黑的小伙子。
看着年纪都不大,做事却干净老练,说出的话令人心头直跳。
娃娃脸说:“贺队,现在就处理掉吗?”
处理?
这不是电视剧里反派的台词吗
“嗯。”贺景的目光在姜绍和陆文波脸上来回扫了一圈,随即在沙发前坐下,“丢出去吧。”
“等等!”
花臂再嚣张跋扈也是相处了三天的室友,陆文波做不到看着一个大活人去送死。
刚才娃娃脸出来的时候,陶洋在他耳边小声低估了一句,“应该不是鬼,他们两个穿得衣服一样,胸口有个标,好像是什么行动队的。”
被叫做贺队的人看起来不太好惹,但他身上的气质和姜绍很像,莫名让人感到安全。
所以陆文波才敢出声,“他是嚣张了点,可是天黑后外面很危险,把人丢出去可能会没命的。”
“危险?”贺景抬头看他,深色的眼珠里印着灯光,情绪浅淡,“他已经被污染了,留在这里才是危险。”
“什么意思?”陶洋听到这话从后面钻出来站在陆文波边上。
“污染?变成鬼了吗?所以我们真的是被命运选中了?可是他除了凶一点,脾气差一点没什么不正常的啊。”
宋金雨参加过的能量回收任务没有上千也有上百,还是头一回遇到不哭不闹中二病的。
说起来整个屋子除了花臂因为被污染情绪失控,其他人都太正常了。
这却是最大的不正常。
她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陶洋,“你们可以理解为超自然现象,现实世界中的东西被污染后会形成污染区,随机拉人进入。在污染区中被污染或者死亡都会成为污染物的能量。”
方彦配合着她的话推着花臂到灯下,“他已经被污染了,难道你们就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吗?”
“啊?”陶洋和陆文波还是一脸迷茫,等花臂站在灯光下,才惊觉真的不一样了。
不仅肤色白了好几个度,身上的皮肤也微微肿胀,就像是被水泡过一样。
花臂进来的时候衣服穿得最少,满胳膊的纹身明晃晃的,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好惹。
可现在上面的猛兽扩大了一倍,原本凶恶的眼神成了卡姿兰大眼睛。
这位三天来不是找这个麻烦就是找那个麻烦,又格外挑剔霸道,但他并没有真的做什么,没人希望他有事。
而听娃娃脸和黑小子的意思,花臂像是没救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被污染啊?污染了就没有解救的办法吗?我们也会被污染吗?”陶洋本着准高三生的勤奋好学的操守,顺便也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可对面三人却没有要继续解答的意思,在他说话的功夫里,方彦将花臂推了出去。
最后一丝亮光消失不见,那些声音、灯光、味道犹如幻境般出现。
好久不见的婶子这回没有敲门,而是柔声道:“又被你爸赶出来了?来,上婶子家吃饭。”
“好。谢谢婶婶。”像花臂却又温柔地不像话的嗓音随风飘去,门外难得在入夜后有了片刻安宁。
花臂的离开只是一段插曲,他一直游离在404众人的边缘,几人消沉一阵情绪就过去了。
他们还活着,还想继续活着,所以陶洋很快收拾好情绪,想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不论是他、陆文波、韩哲或是谁再提问,三人都不动如山,非常敷衍地表示只要乖乖听话就不会出事,时机到了会带他们出去。
一位旅客下车,三位旅客上车。
这让404的“超租”记录再次攀升,好在新旅客不挑,有位置就坐。
空出来的沙发给了娃娃脸和黑小子。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打在玻璃和栏杆上的声音让人怀疑外面其实在下刀子。
安静了不过十分钟的走廊再次吵闹起来,这回趴在窗外的人也不再像前几夜一般好脾气。
惨白的脸贴在玻璃上,眼睛咕咕直转,拍打门窗的力道震得整个窗框都在晃动。
“快出来啊,快出来啊,来我家做客啊,为什么不来呢?”
姜绍冷着脸坐在窗前。
这个位置犹如4d电影vip坐席,视觉、嗅觉、听觉多重身体感官体验巨人观带来的刺激。
窗外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身上随处可见破败腐烂的伤口,正往外流着浅绿色的液体。
但比起这些,身边的男人更让他糟心。
他像是看不见姜绍一脸的不欢迎,拖过椅子坐在了旁边。
有雪地里松木的清香,令人心神一瞬恍惚后,和污染物的臭味混合在一起。
姜绍恶心地想吐。
更恶心的是,对方伸手抹去玻璃上起得水雾,和三双脱出眼眶的眼睛对视了十几秒后,回头道:“好看么?”
好看你麻痹。
姜绍偏过头,觉得这人比花臂更欠揍。灯光映照下,贺景嘴角笑意浅淡,但那股戏谑感越发明显。
姜绍冷着一张脸,再没理他。
后半夜,门外那些“人”会消停一阵子。这也是404可以勉强休息的时间。
姜绍眯了一会,再睁眼时贺景还坐在身侧,正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薄唇轻抿,既没有那抹戏谑也不显得轻佻,整个人沉稳下来。
睡着的样子比醒着要顺眼太多。
然而不等他看顺眼,对方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瞳孔里跳跃着两点灯火,“怎么,看入迷了?”
“看你什么时候死。”
姜绍收回目光看向窗外,不知是发呆还是怎么,反正一副“我着实被恶心到了”的模样。
其实姜绍一向冷淡,看人说话做事,很少有情绪,仿佛情感缺失的患者,对外界的刺激不会有多大反应。
他倒也不是真的有讨厌贺景,只是莫名排斥那两小跟班身上的制服,生理性厌恶,挡也挡不住。
贺景作为两人的头,自然要多承担一些。不过现在姜绍觉得,贺景是有几分让人讨厌的本事在身上的。
贺景并不在意姜绍的态度,他拉过椅子往后挪了半步,支起两条长腿架在书桌上,黑色的作战靴里插着一把匕首。
“那可能得让你失望了。我这人不太容易死掉。”
滴——
有机器运行的声音,像隔了一层鼓膜,遥远而模糊。
姜绍抬头看了一眼,窗玻璃上有一层半透明的液体,那些肿胀变形的邻居趴在上面,只能隐约看到一双眼睛。
/
“再来一次。”
“不行啊院长,他受不了的。”
“我说,再来一次。”
/
眼前的眼睛和记忆里那些模糊的片段重合在一起,令人脑袋发胀。
不等他回应贺景,门外消停的“人”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只是这回格外温柔。
“老李啊,多带几件衣服。听说建安那边比较冷,别冻感冒了。怎么突然就要出差呢?”
听声音是个中年妇女,她既不敲门也不趴在窗户上看,只温柔地嘱咐着,就像屋里有她的爱人。
爱人
姜绍猛地回头,正对上轻手轻脚从床尾起来的老人。
他脸上带着笑意和陷入回忆的幸福感,对上姜绍和贺景的目光时,轻轻张了张嘴,“嘘,他们睡着了。”
公寓楼叫榕生公寓。
皆因门前那颗大榕树。
李华天攒了大半辈子钱买下一居室,作为和田小蓉的婚房。
住进来的第一天,他搂着田小蓉说,“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努力赚钱,给你买花裙子。”
田小蓉靠着他,笑得很幸福,“我不要花裙子。只要每天陪我在榕树下聊聊天,散散步就行。”
李华天一口应下,也做到了每天陪田小蓉散步,帮她整理鬓边掉落的碎发,秋天一起吃热乎乎的糖炒栗。
只是后来,什么都没了。
一场暴雨,上游决堤。
榕生公寓地势矮,离长路河又近。
等李华天得知消息往回赶的时候,这一片已经失联了。
他在火车站拉着工作人员哭,求他们让他回去,可积水高出路面太多,水流又急,不说火车,船都不好进去。
暴雨每年都有。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场雨会下的那么大,那么久。
田小蓉收留了一楼部分邻居,一边和几个女人做着酱油面条,一边聊天企图分散注意力。
她心里很慌,慌得只要一静下来就会忍不住想哭。她总觉得一切都不对,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李华天了。
那时候网络还没有这么发达。
关于这场灾难的图片只有积水下降后破败萧条的路面,以及活着的,跪倒在家门口痛哭的幸存者。
榕树、榕生公寓、田小蓉,都没有了。
李华天没想过自己还有能回来的一天。田小蓉去世后,他浑浑噩噩独自过了许多年。
支撑他活下去的是救援队到来后,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
“榕树,a级污染物,目前尚未发现幸存者,能量回收失败,部分消散。或在多年后发生二次污染。影响依旧为重现。”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