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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韩微坐稳了,陈嬷嬷赶紧端了盏茶献上:“小主请喝茶。”
毕竟在宫里也服侍过十几年了,脸面这东西能值几个钱?
昨夜可真是她近一个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了。自从一个月前王常在去世,她只要一睡觉就做梦,梦里恶鬼各种索命。
早上起来后都没什么精神,找相熟的太医看了之后,直说她精气亏损严重,再不调养就来不及了。
可没想到昨夜惊醒后,闻着香囊里散发出的香气,她竟快速入眠、一夜无梦,早上醒来头也不沉、胸也不闷、甚至还能早早去趟太医把个脉。
她这才意识到,韩才人怕是故意让她看到香囊的。
只可惜,那香囊今早一闻,竟香气全无,打开一看,里头像是多种香物磨成粉后又搓揉成团,一时间竟让人分辨不出有哪些。
韩才人是个心善的聪明人,聪明人总能在深宫里找到自己的活法。再者今早太医说她只要能安眠,身体便可大好,想到这,陈嬷嬷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真诚。
“宫内近日主子娘娘们多,内务府人手不够,便托了奴婢来给韶枫殿送冰。”
内务府的人懒得来给韩才人送冰,倒是给了她一个还情的机会。
她朝后头挥挥手,几个宫女手里端着铜盆上前,分别摆放到东侧殿四周。
铜盆上装满了冰,一下子就让室内凉爽了不少。
韩微瞧着陈嬷嬷样子,心下了然。
看来她香囊起到作用了。
那香囊里放了可安神助眠的酸枣仁、桂枝、艾叶、木香、川穹等物,本是担心入宫后不适应,留着给自己用的。
昨日韩微刚见到陈嬷嬷,就发现她面色无华,唇甲色淡,猜测应是久久不能安眠导致。
她无丰厚金银傍身,唯有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几年的浅薄医术傍身,这才将香囊送出去,盼着今日学规矩时陈嬷嬷别再像昨日那般为难人。
“陈嬷嬷,请稍等,我去拿给你。”韩微喝了口茶,给陈嬷嬷定了心,就回房去拿香囊。
“贱奴才,谁让你送冰来的?!”
韩微带着香囊刚回到厅内,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骂声。
她走进后才发现,陈嬷嬷跪在厅内,主位上坐着一身穿偏蓝色宫装女子,趾高气昂地怒斥着陈嬷嬷,发髻上的鎏金雕花步摇往来晃动,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她一手砸出茶盏,准准砸至陈嬷嬷额角。
“小主息怒,这冰是内务府托奴婢送来的。”陈嬷嬷恭顺低着头,底下脸色顿变,眼神阴鸷,她入宫十几年,伺候过多位太妃,还从来没有在一个新入宫小主身上受此侮辱!
“哟,才人妹妹来了?”女子饮了口茶,仿佛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斜眼瞥了一眼,“昨日去向皇后请安了,未能见妹妹一面,如今一看竟是传言有误,妹妹竟如此貌美。”
见她这般架势,韩微猜到这是与她同处一宫的姜美人,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东西收进袖袋里,抿唇浅笑:“美人姐姐过奖,姐姐花容月色,我自愧不如。”
姜美人是贺州知府姜大人的嫡女,自小与韩微嫡姐韩雅玩到一块儿,入宫前韩雅与她说过几句这位庶妹,请她好好“关照关照”。
昨儿一早她便赏了陈嬷嬷一袋银钱办事,哪知道这贱奴才竟阳奉阴违,收了钱不办事,甚至还狗腿起韩微来了!
姜美人又瞧了眼韩微,冷哼一声:“把冰都撤走!”
难怪韩雅从来都不带这位庶妹出来,就这样貌,诗会上那些王公子第谁还会注意到其他人。
韩微瞧这姜美人的姿态,再一想昨日情形,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轻声开口:“姐姐,这冰是内务府送来的。”
“哟,我倒是忘了,”姜美人站起来,一步一摇地走到韩微跟前,“你都没资格去向皇后请安,倒是不知我已被皇后委以重任。这狗奴才拿来的冰,我说撤就撤,还由得到你说话?”
姜美人身边宫女用力摇着扇,殷勤道:“美人主子不仅刚侍寝就得了赏赐,更是与皇后一见如故,德妃娘娘生辰在即,圣上下旨要为德妃庆生,这庆生宴可都得我们美人安排。”
姜美人眼角眉梢都染上得意:“庆生宴布置工作繁忙,用冰较多,韩才人你还要学规矩,怕是用不上多少冰,别浪费了。”
韩微瞧着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将冰盆一个个拿走,轻咬牙,决心忍下。
“姐姐说的是。”韩微敛眸,姜美人身后有知州大人护着,又在皇后那儿领了活儿,她得罪不起。
她答应过姨娘,要好好活下去,在伯府十年都熬过来了,就绝不能刚入宫就惹上事端。
陈嬷嬷被姜美人明着暗着骂了好一会儿,这才被允许起身走到韩微跟前。
韩微瞧着她额角还流着血,心有不忍,递出手帕:“嬷嬷擦擦罢。”
陈嬷嬷微愣,看着手里柔软白净的帕子,心里微软,刚准备道谢就听到姜美人厉声喝道:“狗奴才,还不快教规矩!”
姜美人见韩微这幅云淡风轻的面容心里不爽,再看她这般假仁假义地讨好一个奴才,心里更是嘲讽。奴才卑贱,有什么好讨好的,庶女就是庶女。
屋外日头已盛,陈嬷嬷念着韩微的香囊和帕子,没故意找事,依着规矩教完了就算结束。可谁想姜美人不依不饶,非得让韩才人去宫门口跪着。
“韩嬷嬷,你昨日才说韩才人跪礼行得不好,今天不是要让韩才人多练几次吗?”姜美人嘻笑几声,“倒不如去宫门口练练,让大家都看看。”
她身边两个嬷嬷得到示意,快步走到韩微身边,大有韩微不去宫门口跪着,她们就抓着人过去的架势!
韩微杏眸微瞪,有些难以置信:“美人姐姐,惩罚宫妃得妃位以上娘娘才有的权利。”
“谁说这是惩罚了?”姜美人拿着团扇掩唇,故作惊讶,心里却满不在意。
这韶枫殿偏僻之极,连去皇后宫里都要多走一刻钟,去乾和宫侍寝也要多半柱香,她不过是简单地让韩微去宫门口跪着,即便是让韩微对她低伏做小,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韶枫殿就她们俩位主子,下人们眼里心里明清着,谁才更有可能飞上枝头。
想到这,姜美人下巴高高扬起,威胁道:“韩才人,你是去还是不去?”
韩微双手已被两位膀大腰圆的嬷嬷架住,她又惊又气,头一阵疼过一阵,颤着声说:“姜美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去门口跪个两三个时辰,或许我心情好了,就饶了你。”
话音刚落,韩微就被两位嬷嬷架到了宫门口,压着她跪了下去。
宽敞的宫道上布满了金灿灿的阳光,地面热气蒸腾。
韩微一时间睁不开眼睛,膝盖骨昨日伤还没好,今日又添新伤,疼痛中她听得姜美人在里头笑得肆无忌惮:“哎呀,这是什么跪姿啊?既然跪不好,那不如就多跪一会儿,四五个时辰总该是要的吧!”
韩微心里发冷,咬牙奋力站起来,她虽不想找事,但也不想就这么让人折辱。
从位分来看,圣上根本不喜她入宫,若是可以,她宁愿求个旨意,将她分到冷宫,也少了宫内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算计。
两位嬷嬷尽心尽责,一见韩微要起来便死死压着人。
韩微挣扎着将脊背挺直,细弱纤长的脖颈在炎炎烈日下白得惊人,她抬起头,直直望向厅内的姜美人。
姜美人本坐得怡然自得,可不知怎么得,一抬头撞上韩微眼神,竟觉得如坐针毡,心慌得很。
明明在被欺辱,韩微这算什么眼神?!
一气之下,她亲自走了出来,站在韩微面前,二话没说就抬手将团扇挥了下来!
韩微这张脸,果然如韩雅所说,祸国殃民,早早毁了才好!
却不想她团扇差一点就能甩到韩微脸上时,韩微身子一软,竟整个人闭眼倒在了宫门口。
姜美人愣住,就见站在旁边的陈嬷嬷一下子跪了下来,哭着喊道:“才人小主,您怎么晕了呀?”
“美人,您竟私自惩罚宫妃,让才人在烈日下跪如此之久………”陈嬷嬷痛心疾首,声音愈发响亮,但仿佛又碍于身份低微不敢多说,话说了一半便低下声,只哭着去扶起韩才人。
姜美人一时不明所以,烦躁地踢了陈嬷嬷一脚。
这老虔婆在瞎说什么?
韩微不是才刚开始跪吗?!
没等她再踹上一脚,就听到一声呵斥声。
“住手!”
“给姜美人请安,”一身穿纹鹤茶色宫装的太监快步走了过来,打量了圈周围,说道:“这是什么情况?”
姜美人一见来人,立刻笑靥如花:“李公公,可是圣驾来了?”
李禄没接话,给身后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让人赶紧帮着把韩才人给送进屋里。
他过来的时候就看得清清楚楚,圣上登基以来明令禁止擅自惩戒宫妃,这姜美人好大的胆子!
“奴才还得回去伺候皇上,这就先走了。”李禄给姜美人敷衍地卖了个笑,转身便离开了。
今早圣驾去了趟护国寺,天气炎热,这韶枫殿离宫门口近,为了能够早些回到乾和宫,侍卫们便选了这条路,哪知道竟撞上这件事。
“起驾!”李禄一路小跑回去,他快速擦了额头上的汗,小心地将刚韶枫殿发生的事情禀报给圣上。
御撵内,楼傆因为一大早又听得那护国寺的秃驴念叨了一早上,回宫的路又被堵住,心情早就烦躁到了极点。
可这会儿听了李禄的话,他反倒心情好了些。
他冷着的脸都稍缓和了些,他敲了敲车壁:“李禄,你说她是真晕还是假晕?”
李禄赶紧走到御撵边上,满脸苦涩:“这………奴才愚钝。”
御撵内传来低沉的笑声,十分短暂,带着薄凉和冷漠,听得李禄无端打了个冷颤。
楼傆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御辇内传来:“赐姜美人泠水宫。”
那泠水宫可是冷宫!
前俩日姜美人刚侍寝过。
第二日甚至还得了好些赏赐。
谁能想……
李禄应诺,跟着御辇往乾和宫走。
天家无情,不外如是。
而当今圣上,恰是最历来最无心无情的帝王。
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这韩才人晕的可真是时候!